她瞧着瞧着,突然摘下一个红果塞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品味。
见状,一旁的护卫注意到她的举动,忙惊呼一声:“小姐不可!”
然而已经迟了,裴少卿听见惊呼反应迅速的回头,刚好看见洛菀笑眯眯地咀嚼果子,随后她秀眉微蹙,继而越蹙越深,一张温婉娴静的脸逐渐皱成苦瓜。
果肉在她唇舌间翻滚,被碾碎,融化,透出一股果香。
三十余人见她神情痛苦,以为是中毒,裴少卿刚要怒叱一声想用内力将毒从她喉咙里逼出来,却骤然闻得“哇啦”一声,洛菀偏头一侧,一口将被嚼烂的红果吐出来。
她满脸写着惊恐和拒绝,厌恶嫌弃道:“好酸!”
树上“呱呱呱”飘过一群黑黢黢的乌鸦,众人纷纷一怔。
这味道比酸柠檬柑橘梅子芒果等世间所有酸物,都要厉害百倍。若非她习武多年忍耐力极为强,只需喝半壶水漱漱口便能缓过劲,不然换作普通人,定然会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挖出来,严重点不爱食酸的当场难受得意图自尽都有可能。
裴少卿看着她的一连串举动,渐渐发起了呆。想起临行前翠桃的一番殷切叮嘱,他好似终于明白了,并表示深切赞同。
同时心中对她的疑虑消散几分,试问一个身手敏捷不凡的刺客,会冒冒失失的因贪图口腹之欲而无法阻止自己摘食山间无名野果吗?
待缓过神后,洛菀想起秋院里宋承对她说的话,将剩余的红果一一摘下,拿手碾碎丢进酒罐子里,塞好木塞后使劲摇晃几下,一面愧疚果子未洗未擦还被她摸过便放进酒里,一面怀疑宋承那话的可信程度。
食酸红果这一茬落幕后,护卫队继续赶路,穿过茂密树林后,众人来到一方宽敞的草地。
此地四周无参天老树,无矮灌木丛,无黄绒翠叶红果,无半人高的野草。只有草尖齐整的浅草,高度仅在人脚踝之下。
与此同时,温度较之树林降低许多,但护卫们都是经受过苦寒训练的,对他们并无过多影响。其实早在从山脚进入山口时,温度便呈阶梯状下降,只是因循序渐进有缓冲,众人才并未察觉到。
洛菀正暗自庆幸,得亏她睿智提前备有稍厚点的衣裳,否则此刻便会被冻得直打哆嗦。忽听前面那人稍稍侧头,问她道:“冷吗?”
她摇摇头,“尚可。”
裴少卿略一颔首,继而盯着浅草地,沉声道:“汲天地雨露精华而生长的野草,怎会如同被人刻意修剪过一样的齐整?”
用顾溟那缺根筋的脑袋想想,都知道可疑得很。
所以这草,有问题。
但这疑虑也挺莫名其妙的,谁会没事做大老远跑深山里,替野草修剪?目的何在?讨好山里的草木精怪,祈求山神保佑?或者特殊癖好使然?
整片草地占地面积并不大,众人一眼便能望到头。呈浑圆状,八个方位各自有八条道,以他们为中心点,路的分配于无形之中井然有序,却又令人摸不着头脑。
洛菀盯着这八条路,迟疑道:“莫非……这是个八卦阵?”
“不错。”裴少卿神情略一惊讶,继而环视一圈,边走边道:“依照八卦阵的位置来看,上南离为景门,下北坎为休门,左东震为伤门,右西兑为惊门,东南巽为杜门,西南坤为死门,东北艮为生门,西北乾为开门。其中生休开三门一般为吉门,入之则少凶。其余则是凶门,入之则多凶。”
洛菀问道:“所以我们若要平安过去,必得寻到正确的生休开三门?”
裴少卿摇摇头,神情慎重:“八卦阵会随时变化,吉门亦有可能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为凶门。”
两人下马对准位置一一查看,发现果然生休开三吉门处脚印最多,而其它门则甚少。除此之外,遗留的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难道这山只有人进去,无人出来?
为何?
那他们应该走哪个门?这是否是个陷阱?或者反其道而行之?万一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办?白白让三十个人头陪葬?
该如何决断洛菀无法定下,但很明显布阵之人心思尤为巧妙细腻,能精确且全面的把握闯山者的心理,于方方面面置人于死地。
裴少卿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剑眉紧蹙,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大有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之感。
他观察着八门,久久沉默不言,良久,他蓦然脚尖蹬地腾空跃起,如同春日里破石而出的竹笋般,直冲冲往上飞。随后稳稳地踩住一截树枝,他环视一圈,神情逐渐黯淡。
洛菀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低唤他:“王爷,如何?”
“不容乐观。”
从上面传来一声回答,接着他便翻身跃下来,对着洛菀沉声道:“越往上雾气越浓,什么也瞧不见。”
闻言,众人陷入沉默。
人在听说或者谈论生死一事时,总会害怕惶然和惊恐,然而等到死亡真正快降临的那一刻,反而会有种超脱自然的平静祥和感。
洛菀一怔,僵硬道:“接下来该如何?”
裴少卿沉吟片刻,看向身后的三十名护卫,道:“这里总共有八道门,我们如今有三十人,可山脚下驻扎等候消息的却有近三千人。依我的意思,兵分几路勿集中在一起。布阵之人的心思细腻难测,究竟哪处是吉门哪处死门,我拿不准。所以要走八门中的哪一门,全凭你们自己的直觉。若谁能有幸平安渡过云州一行,将路途中发生的事告诉贺玄,他会明白该如何善后。”
“我曾允诺过你们,你们的家人和身后事定会处理妥当。如何抉择,全看你们……”
一名护卫道:“王爷!属下誓死跟随您!”
另一名护卫亦锵然道:“誓死跟随王爷!”
“誓死跟随王爷!”
余下的护卫手举长枪,异口同声道。大家沆瀣一气,全然无怨怪后悔之意。
洛菀转过头去,望着眼前这一幕,顿觉心中一暖,有股共患难的酸涩感。
哪知裴少卿摇摇头:“你们所有人若都跟着我,猜对了便是皆大欢喜,猜错了便是万丈深渊全军覆没,同时余下的将近三千人面临同样的选择时又该当如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门都让人走一遍。以旗花为号,若此路平安可通,则放出一枚小型无声旗花,若遇险难不可过,那便什么都不做,大家自会明白。”
众人慎重商量了一番,最后定了下来:分别拿两人走伤惊死门,拿三人走杜景门,余下的人各自走生休开门。而裴少卿和洛菀走的是休门。
越往里走雾气越聚越浓,同时天色早已浓黑如墨,被迷雾遮掩的道路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所幸有月光照射一二,能勉强瞧得出个模糊轮廓。跟在他们身后的五人已经完全看不清,大家只能凭借说话声辨清位置。
往往这种情况,最易混进一些别的不属于他们队伍里的东西。
走着走着,洛菀耳尖微微一动,她压低嗓音,尽量以气音说话,附耳贴近裴少卿道:“王爷,你听……”
耳畔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略显粗浓的呼吸声,偶尔会有“咔嚓”声,像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裴少卿凝神静心一听,双眉皱得更深,他低声道:“野狼。”
野狼!
闻言,洛菀呼吸猛地一滞。动物的眼神在黑夜和浓雾中比人要清晰得多,行动更加方便,而后面跟着的人或许还不知危险正在逐步靠近,他们正临近死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