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红着老脸，摩挲下白花花的胡须，咳嗽一声道：“王妃瞧着似乎有些体虚，多吃些人参、当归、黄芩类的药材滋补，身子将养好了自然能……这事急不得，您切记要有分寸。”
裴少卿望了眼洛菀，含着笑朝太医一颔首，命人好生将他送出去。等人离开后，他转过头盯着作埋首状的人，调笑道：“王妃，你可记下了？你颇通医理，该如何调养，想必不用再劳烦太医。”
洛菀羞愤得欲悬梁自尽，恶狠狠瞪了裴少卿一眼，沉默不言。
不多时，有个太监来传话，说皇上请二位去明德殿。那太监说话时，还偷偷瞥了眼洛菀。是她的老熟人，小辛子，洛菀便朝他温和笑笑以示打个招呼。
走在她身侧的裴少卿睨她一眼，神情淡淡，说道：“注意仪态。”
洛菀：您哪知眼睛看见我仪态不佳的？
到了明德殿，二人依次见过礼后，裴少卿便直接步入正题。
他朝荣祯帝躬身道：“皇上，臣有一事禀奏。”
荣祯帝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点点头，强打精神，睁着眼睛道：“你说。”
裴少卿直起身子，拱手道：“皇上前些日子寻回来的先皇五皇子沈二，乃是个冒牌货。此人并非先皇血脉，微臣不敢空口说白话，已将证人带来，就候在殿门外。皇上可要见见，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荣祯帝瞌睡虫骤然被赶跑，他睁大双眼愣愣道：“此话当真？”
“臣不敢妄言。”
荣祯帝急切道：“快快请进来！”
“是。”裴少卿唤了声殷真，守在殿门口的人便将秀玥带了进来。
秀玥满身伤痕，衣裳破烂，似乎有被鞭打的痕迹，她满脸泪痕，眸子里尽是惊恐和害怕。一进殿望见裴少卿的背影便吓得直打哆嗦，上牙磕着下牙，“噔噔”作响，浑身颤抖，活像只受惊的麻雀。
洛菀瞧见她的模样，心中大吃一惊，她记得裴少卿说过，对秀玥不曾用刑，可秀玥如今这模样，明显是吃过天大苦头的。难道裴少卿骗了她？可他着实没这个必要，莫非是秀玥撒了谎不说实情，他才不得不动刑逼问？
事已至此，她猜测这些也都没什么意义了。当务之急还是沈二的事要紧。
裴少卿看了秀玥一眼，淡声道：“你知道什么都如实道来。”
秀玥哆哆嗦嗦道：“是…是……民女名唤秀玥，乃是沈二的心上人。有次沈二喝醉酒后曾与民女说过，从他的话里民女猜测出，他并非先皇血脉，而是有人暗中找到他，要他李代桃僵，说会许诺给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他只需守口如瓶将这事烂在肚子里，其余的那人都会替他铺好路。沈二贫苦惯了，一心想过人上人的生活，便答应了这件事。”
“简直荒唐！”荣祯帝听话心中震惊，怒极一拍桌案，指着秀玥的鼻子，气道：“一派胡言！你既说有人要李代桃僵，那幕后主使又是谁！你可知道？”
天子震怒，旁人如何能抵挡？秀玥只是个从偏远地方来的小姑娘，听说要进宫面圣慌乱害怕，如今被当朝皇帝厉声质问，早已吓得腿软，哭哭啼啼的。
她不断磕头道：“民女不知！但民女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撒谎！”
荣祯帝气得直发抖，“来人，将这口出狂言的妖女拖出去，即刻轰出京城！”
“慢着！”裴少卿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内侍太监，“此女所说之话并非不可信，五皇子的出现本就突如其来，空口无凭，微臣倒有个法子，不如滴血验亲如何？五皇子从一介平民跃升为先皇血脉，此事本就存疑，朝中议论纷纷，说此人血脉不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皇上若真为五皇子着想，便验亲吧，也可平了朝中质疑。”
荣祯帝叹口气，难得神智清醒，他无奈地说：“少卿，你想想，如果朕真让皇弟与朕滴血验亲，纵使他真是父皇血脉，可这事一旦传出去天下百姓会怎么想？荣胤又该如何自处？他是个被皇兄质疑过血脉的皇子，这事将会成为他一生的耻辱，被人一辈子诟病。即使朕赐他一座亲王府邸，府里的下人恐怕也会瞧不起他。出身乡野，来历不明，还被迫滴血验亲以证身份。”
“朕虽与他并无什么感情，但血浓于水，他是……朕的亲弟弟哪！”
一旁的首领太监王福禄，拂尘一搭，恭恭敬敬的说道：“王爷，皇上说的在理。您再想想看，滴血验亲势必会伤了皇上的龙体。再者，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拿皇室血脉一事撒谎，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诛九族的灭顶之罪。”
闻言，裴少卿沉默下去，荣祯帝说得对，他无从辩驳。
可沈二一事……
这时，始终在他旁侧静静听着几人说话的洛菀突然开口道：“臣妇记得皇上幼时曾被狗咬了一口，太医担心您会患狂犬病，所以留了一罐子您的血液，以备无患。既然如此，滴血验亲的话倒不会伤了您的龙体。”
她想了想，继续道：“五皇子的确疑点颇多，众议难平。流落在外的血脉要归回本家，验明身份是必不可少的事。一旦他皇子的身份认定，旁人是不敢造次的。这事如今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可悄悄行事，事后补偿他些便可。”
“在乡野间长大的孩子，性情十分洒脱不羁，臣妇相信沈公子定不会介怀的。”
荣祯帝眉心一跳，他与王福禄对视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心想，洛家这姑娘怎么帮着裴少卿说话了？本以为她嫁进去后二人会水火不相容，竟然这般和谐？少卿还让太医去给他瞧瞧？瞧的还是夫妻闺房情趣一事，他本以为二人若要圆房，只怕还得等上一两年，或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居然这样快？
看来……还是他低估裴少卿的能耐了。
荣祯帝佯装苦恼，而后才叹息一声，无奈地点头，“王妃都这样说了，朕便依了少卿你的意思，即刻便让太医准备东西，滴血验亲吧。”
洛菀微微蹙眉，皇帝这话听着像被他二人胁迫一般。
不多时，太医院的王太医捧着一碗清水，和一个深棕瓦罐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是沈二。
沈二来时已听太监说过事情的经过，想到这里，不由得暗中恨恨瞪了洛菀一眼，拦他皇权富贵，他定不会放过这个贱人！
太医拿着银针，小心翼翼地在沈二食指腹部刺一下，一滴血珠“咕咚”一声滴进水里，与另一滴血珠缓缓靠近，最终融合在一起。太医松口气，对荣祯帝躬身道：“血融即为亲，您与他乃至亲血脉！”
荣祯帝笑了笑，颔首道：“有劳太医，你先退下吧。”
“是。”太医一行礼，收拾银针和瓷碗，准备往外走。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脚给绊倒，身体晃悠几下扑在地上，手里端着的水顿时撒了出去。
洛菀惊讶道：“王太医，您没事吧？怎么走路也不看着点？地上铺的毯子可滑呢！”
王太医赶紧爬起来，看了眼地面，毛毯的确不平整，凸起一块，想必就是被这绊倒的。他擦擦额角的汗水，对洛菀神情感激道：“多谢王妃关怀，微臣告退。”
洛菀笑眯眯道：“太医慢走。”
等王太医离开后，洛菀假意掩面咳嗽，脸颊遮挡在宽大的衣袖下，她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皱了皱眉，是明矾的味道，那碗清水被人加了明矾……
水有问题！
沈二起先还惶恐，此刻却趾高气扬了起来，他斜视裴少卿，得意道：“王爷这下可相信了吧！”
秀玥神情怔愣，哆哆嗦嗦道：“胡说！怎么可能！沈二，你明明同我说过的，你是被人指使的！那人用钱财和你我的性命威胁你，你贪慕虚荣才答应的！你、你……怎么会是皇子！”
沈二张口便想骂她，但视线却在触及秀玥的满脸泪痕时，他张张嘴，什么都没说。
秀玥哭着要去拽他的衣袖，却被一旁的宫女死死拉住。
“沈二！你怎么能骗人！你怎么连我也骗！你这个骗子！负心汉！”
沈二看她哭得声嘶力竭，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却没露出嫌弃，甚至有些心疼。他的确爱慕虚荣，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乡野小子和皇子相比，那可是连提鞋都不配。可玥儿，他是真的喜欢她。哪怕见惯了宫里貌美如花的宫女和嫔妃，他依然对秀玥念念不忘。
他甚至想着，一旦他成为皇子，那些世家小姐定然嫌弃他。反正他本就没有娶她们的打算，正好成全他与秀玥，终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玥儿……她怎么这样糊涂！竟然指证他是个假的！
“玥儿，你……你不要再说了！”
秀玥失望道：“沈二，是我看错你了！从此以后，你与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相干！你、你送我的胭脂水粉，我回去就还给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