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不屑于再与她继续争辩下去,既无意义又浪费口舌,遂敷衍着点头:“行行行,有志气……”
“你!”看着洛菀爱搭不理的模样,洛秋妤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恨一甩袖,不再与洛菀说话,转身朝一楼大堂内走去。
洛菀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覆下厚厚一层阴影,她叹道:小孩儿心性……
掸掸方才裙摆上沾上的枯叶,洛菀整整衣襟,迈步往里走。
大堂里依旧热闹非凡,少年郎们意气风发的面庞让她略一恍惚,竟然突兀地想起一个人来,他如今已及冠,二十岁的年纪虽然年轻却不算小了,普通人家的孩子早就挑起了一家子的重担,辛苦劳作着。
她依稀记得,钱嬷嬷曾经同她讲过,当年裴少卿在逼退北疆叛军时,一战成名,自此入朝封官赐赏,风光无限。
他行军打仗的能耐甚大,满朝武官也就靖国公和薛老侯爷勉强能与之媲美,便是定远大将军秦扬宇都无法相较,那时候的他,真真正正的是被捧到了神坛之上。
可惜后来风向转变,不知怎的,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渐渐地从为国尽忠的将军,变成心狠手辣的权臣。
钱嬷嬷感慨着说:世人只知王爷颇晓作战,却不知他文武皆通。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尤其是他的笔墨,画的山水墨竹和江淮河景图,堪称一绝,棋艺更是高超。
实在难以想象,指腹处磨满老茧,舞刀弄枪的人,曾经竟也是位芝兰玉树的俊朗公子。
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万事早有定数?
洛菀心中微微一酸,眼前浮现出裴少卿冷着脸,神情淡漠的样子,他喜欢带兵打仗吗?喜欢穿着厚厚的盔甲,在风沙弥漫的战场同敌军厮杀拼搏吗?
或者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相反,写写诗,画几幅美景图,游山玩水,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时过境迁,洛菀对他的态度早已发生转变,前几月还想着取他狗命,如今却开始怜惜他了。
洛菀自嘲一笑,收起散漫混乱的思绪,凝神去二楼。
绕过拐角处时,她被人拦了下来。
“洛姑娘。”那声音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闻声而知其人,洛菀淡笑着转头,客气道:“世子殿下。”
“你我相熟,不必如此生分,唤我玉憬即可。”谢玉憬负着手,温声说道。
洛菀却并未顺着他的话,反而问道:“殿下客气了。小女有一疑问,殿下可知我有一个亲妹妹,名唤洛秋妤。”
谢玉憬顿了顿,笑意一僵,才略微颔首:“略有耳闻,宫宴上曾听说过。”
洛菀继续问他:“那你可知,她今日也来了评诗会?”
谢玉憬失笑道:“自然不知,洛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回答在意料之中,洛秋妤她果真自作多情了,洛菀突然道:“殿下,恕我要失约了,你我合作经商开铺子一事,恐怕无法如约进行。别无它意,只是我近来府中琐事缠身,不得空,加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的想法着实不妥。于我倒无碍,但万不能毁了殿下的清誉。”
谢玉憬如画般的容颜微微一皱,五指紧紧攥住玉佩,竭力镇定自若,“可是有人同你胡说了什么?”
“殿下想多了,”洛菀摇摇头,“这也是我多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毁约在前,这就给殿下赔不是。”说罢,她躬身一福礼,手腕却被人抬住,这礼并未行成。
谢玉憬那双盛满冬日雪水的眼眸里,此刻却彻底结了冰,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虽不知道有何事困扰了洛姑娘,但容谢某解释一二。谢某的确有位心仪的姑娘,洛姑娘可知,京城有位大人名叫洛平阳?他的官位不大,前几年因为被人陷害,贬去了松阳县做县丞,但他唯一的女儿却被留在了京城里。”
“我心仪的那位姑娘,便是她。”
闻言,洛菀愣了愣,“我记得……她好像叫洛晚棠?”
谢玉憬颔首,“不错。”
洛菀盯着谢玉憬的脸,想从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却只瞧见了郑重其事和严肃。
谢玉憬无奈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还请洛姑娘替我保密。那开铺子一事……还能成吗?”
不容洛菀多加思考,谢玉憬便接着问出这个问题。洛菀思忖了一下,看来谢玉憬清楚明白她的担忧,才对她主动解释。
“既然这样,”洛菀沉思道,“烦请殿下权当没听过我方才说的话。”赚钱嘛,自是头等的大事,二人合谋赚的盆满体钵,有何不好?
谢玉憬松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他笑着点头,“洛姑娘放心,我本就不会当真的。”
两人一心都在那件事上,等到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春寒虽料峭,却不至于吹得人骨头都发颤,更何况揽书阁二楼的长梯封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能让凛冽的寒风溜进来?
可洛菀和谢玉憬却觉得,一瞬间又回到了寒冬腊月,仅有的暖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洛菀打了个寒噤,肩膀微微一缩,觉着有些发冷。
可此时此刻,却有一道比寒风更加令人颤抖心凉的嗓音,缓缓从背后传来。那声音里的每个字都仿若携着冰锥,闪着晶莹剔透的冷光,直直朝他们后颈处射来,令人顿觉毛骨悚然,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王妃让本王好找啊……原来在这儿!”
洛菀怔了怔,怀疑听岔了,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刚好与裴少卿那双冷然的黑眸撞上。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下方,洛菀顺势往下看,这才意识到她的手腕还搭在谢玉憬温热的掌心里。
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其妙一慌,明明自知什么都没发生,却无缘无故心虚,连忙收回手垂在衣袖下。
她朝裴少卿缓缓行了一礼,神情疑惑,“王爷,您怎么来了?”
裴少卿挑挑眉,反问道:“怎么,本王不能来吗?还是说……本王的到来,打扰了王妃和二世子的雅兴,让你不高兴了?”
他这话实在无理取闹,洛菀哭笑不得,心知他误会了,无奈地解释,“您不是说评诗会无趣,不想来吗?妾身方才说错话,想向世子殿下赔罪,殿下宽宏大量不与妾身计较,想扶我起来才抬手的,又恰好被您撞见,您许是误会了。”
洛菀扪心自问,她解释得很清楚,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与谢玉憬清清白白,旁人再怎会多想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事很快就能翻篇。
再者,裴少卿碰巧撞见了,身为她的夫君,嘴上过问几句实属正常,依照他的脾性,是不会浪费时间过多纠缠在此事上的。
谁知道,他居然冷笑一声,继续逼问道:“误会?王妃这是在怪罪本王多虑了?”
“妾身不敢,”洛菀心中困惑,“妾身只是在阐述实情而已。”
裴少卿正欲开口,从一旁的雅间内探出个满头朱翠发钗的脑袋,裴云姝“咦”了一声,惊讶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裴少卿似笑非笑的盯着洛菀,缓缓道:“本王思念王妃,所以来瞧瞧她。”
裴云姝掩嘴偷笑,打趣道:“表哥待表嫂可真好。”她这才注意到谢玉憬,神情惊讶过后便归于平静,理所应当的说,“那不是世子殿下吗?殿下是来寻表嫂的?我就说呢,方才我吃坏糕点闹肚子,去了一趟茅房,时间也不长,回到厢房时却不见表嫂的踪影,原来……表嫂是在与殿下说话呢!”
话毕,她又像想到什么,突然道:“表哥,你方才没来不知道,殿下与表嫂十分有缘,殿下心仪的那位姑娘也姓洛,殿下又与表嫂关系亲近,我差点以为那位姑娘就是表嫂呢!”
“是吗?”裴少卿斜眼睨了洛菀一下,那眼神就像一条蝎尾蛇,眸中聚着一团浓浓的黑气,吐着蛇信子,下一瞬便要张开獠牙扑过来恶狠狠咬人似的。
洛菀被他这目光看得愈发心虚,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是有种什么都做了的感觉。
“云姝,”良久,裴少卿淡淡开口,“你带王妃先回去,本王有些‘要事’同二世子慢慢说。”
“要事”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些。
洛菀愣愣道:“王爷……”
裴云姝挽住她的手,将她连拖带拽的往里带,洛菀有种被拖进刑狱里,听候问审的错觉。
等两名姑娘离开后,裴少卿高大削瘦的身形朝谢玉憬步步逼近,他冷冷笑道:“本王竟不知,二世子与王妃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谢玉憬不惧他的威严,神色自如,竟然还敢朝裴少卿温和一笑,“我虽并非刻意隐瞒,但我与洛姑娘的确很熟。王爷不知道,只是因为您根本就不重视她,仅此而已。”
“洛姑娘?”裴少卿重读了这三个字,怒火滔天,“二世子莫非有意忽视?王妃已嫁作本王的妻子,你该称呼她为……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