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乱不语2025-06-12 09:209,692

然后,我死了。

我脑袋生疼,想不明白木舒的动机,也想不明白我死亡的原因。

更想不明白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周身泛起寒颤,我抬头,看到了胸前挂着差牌的阴差。

“走吧……”他声音尖利虚浮,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颤音。

顾不得太多,我便跟了上去。在这种地方,还是动作快点好。

阎王殿。

殿内只站着一黑一白两位鬼差,他们分别背对着我,打理着占了整面墙的档案。

我不敢多看,生怕他们转身后是我无法招架的颜值。

整个殿内空荡荡的,没有让人坐的地方,只有一排排的案几,琳琅满目的卷轴和数不清的文房四宝。

每个人的档案,密密麻麻铺的地上全是。

忽然,我发现有一张上面的名字十分眼熟。

它便像是被感应般,从无数张卷轴下悬空而起,然后停在了我的眼前。

我一目十行,扫过的皆是花朝月的桩桩罪行。

集霸凌与权势为一体的罪恶之女,手上还染上不少人命官司。

“林纾——”

是我的名字!

威严的声音从大殿的每一处传来,震天动地,但看不见是谁在说话。黑白无常依旧在整理着他们的卷轴,没有半点分心。

我知道,我得快点回答了。

“到!”我自认为这一声应答十分有态度。

“你阳寿已到,可花朝月阳寿未满。由于你的擅自顶替,导致其满身业障过桥被拖入河下永世不得超生!你可知罪!”

我腿一软,但在王府有了经验,硬是强撑着没跪下。

“阎王大人……冤枉啊。”不说明显,但我总觉被诓。

便甩出了这口锅:“我哪有能耐顶替别人,明显是哪里出了失误才会发生这种情况。您可一定要彻查,还小女子一个清白啊!”

黑白无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都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是阎王亲自在管。

阎王沉默许久。

“嗯——本王刚刚查了一下,确实是手下的失误。但如今你已顶替其寿元,占据其身,若是此刻过桥必遭恶果……”

永世不得超生?!

“不行!”我坚决不妥协,“你们的失误凭什么要我一个弱女子承担?”

更何况,我也就替了几天的寿元,就要永世不得超生,这地府的规矩也太死板,太没有人性了吧?

“你们上司是谁?我要投诉!”

黑白无常手上动作又顿了顿,没鬼敢回头。

“稍安勿躁。”阎王语气柔和了些。

见不能诓骗到我,便给了个补救措施:“既是本府的失误,自然会给林小姐一个活局。本王可以宽限你几天寿元,去消除花朝月的业障,你便能平安过桥了。”

被坑过一回的我顿时警惕起来:“怎么消除?”

“这需你自己……”

“那些鬼应该知道投诉走哪儿吧?”

“……自己求得最恨你的三人的原谅。”

我满意地点点头:“宽限几天?”

“七日。”

果然,奸鬼!谁七天能让三个最恨你的人原谅你?求原谅这么容易的话还犯得着永世不得超生吗?!

“三十天,少一天我就不过桥了,在地府做个孤魂野鬼,每日拉横幅揭露你们地府的失职,坑害无知少女,毫无鬼性,令人发……”

“三十日!至多三十日!”

谈判到此,已经算是不易。我正打算应下,忽地想起一件事:“你还没告诉我哪三个人。”

“这就要靠林小姐自己寻找了,本王只能告诉你一点,他们都在临王府之中……”

阎王话音落下,在空荡的大殿内久久回响。

我脑袋一晕,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9

“呜呜呜——小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小姐……”

痛哭声伴随着颈部的钝痛感在我的脑中轰鸣,除此之外,我稍稍偏了偏头,脖子上的肌肤便呈现出极强的刺裂感。

“嘶——”我禁不住轻呼出声。

“小姐!有气了!有气了!!”我睁眼,是那日送男宠来的丫鬟。

见我醒来,她赶紧将我扶起,不停地顺着我的气。我虽不知这是为何,但确实胸口闷闷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好。

“我怎么了?”我嗓子像被火喇了道口子一样,又疼又干。

“小姐你怎么能想不开啊!你死了老爷可怎么活啊!”

什么想不开?

我明明是被……

哭哭啼啼的丫鬟身后,身着黑色的木舒正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我。

我头皮一麻,手不自觉攥住了丫鬟的袖子。

颤抖着问道:“我……想不开?”

“呸呸呸!小姐您可别这么说了!木舒发现您自缢的时候都没气了!现在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是要王府给个说法呢!”

木舒发现我自缢?

我的心不由更凉了,还有什么比贼喊抓贼更令人胆寒的吗?

重点是,我在晕倒前见过他……

这意味着他知道我知道他是凶手!

不行,现在这个房间只有我们三个,一旦动起手来,谁都没有胜算。

“月儿!月儿啊!”门口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心下一喜,有救了!

10

宰相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我的屋中,我虽没见过,但这样华贵的衣服,这样亲昵的称呼,除了最疼爱花朝月的宰相爹爹,应是无其他人。

我立即装作病柳扶风的模样,往床杆上靠去。

宰相大人见我醒着,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

我暗自排腹,这是阎王“保佑”。

但戏还是要继续下去,有人看着。

我默默瞥了眼木舒,抿了抿,决定赌一把。

赌宰相在,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爹爹……”我虚弱地伸出手,宰相便立即上前握住。

“怎么了月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他字字关切,可我却无心回答,因为我根本不是想不开!

我一手扶住太阳穴,蹙着眉,仔细回想着:“月儿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有人将我打晕……”

“什么?!”未等我说完,宰相便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花延的女儿!”

我摇了摇头:“好像是……一个黑色……”

说着,我看了眼木舒,忽地捂住了嘴:“啊!与木舒十分相似!”

木舒瞳孔一缩,十分干脆地跪了下来。宰相猛地转头,眼底闪过一抹狠戾,慢慢走近了他。

“木舒?”

“属下失职!当时霓羽阁走水,属下被霓羽阁的丫鬟拉过去救火,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出现了,与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可有人证?”我越发觉得此事有所蹊跷。

“现场救火的家仆均可作证。”

完了,我心下一冷。

不是木舒,就意味着敌人还在暗处。

如此周密地策划一起走水,支开木舒,然后把我伪装成自缢……

很明显,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

“不知岳父大人亲临,本王有失远迎。”

11

景策出现在我的房中,我看了眼他的身后,没有看见云霓。

“哼!”宰相冷哼一声,“临王可真是厉害,夫人气都绝了好一会儿,你就在这府中,还没老夫来得快!”

我一想,对啊。

景策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宰相面子。自己夫人死了半天还不见人,直到岳父来了才姗姗来迟,这不合理吧?

“是景策的错,实在是发生太多事,府中措手不及,所以才会如此。”

宰相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说话:“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这府上不安全,月儿要随我回去!”

“不用了爹!”我立即出声阻拦。

阎王的线索还在耳边回响,他说最恨我的三人就在王府之中,离开了王府,还怎么消除业障?

“月儿!现在是王府有人要害你!”宰相狠狠地瞪了景策一眼,“明日我便面见圣上,让你临王府给个说法!”

“那宰相大人是不是也要给我王府一个说法?”景策眸色微沉,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宰相不解他的画外音,我亦同样不解。

“云霓阁走水之前,有人亲眼见到花朝月出现在那儿,不久,云霓阁便起了火。”说着,他完全看向了我,“与此同时,你又恰好自缢?”

他面目凶狠,仿佛要把我活剥:“花朝月,不是说没气了吗?真正快没气的人还在昏迷,本王实在没空陪你贼喊抓贼!”

“放肆!”宰相怒喝一声,“我儿岂容你肆意污名!好,今日之事老夫绝不就此作罢!月儿,走!”

最后我还是没能扭过这个女控爹,连夜卷铺盖回了相府。

丫鬟一路跟着我,木舒也是一路随着马车。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阎王殿看到的花朝月的事迹,里面有关木舒的部分并不多,说是花朝月买下的暗卫,放于府中培养。

当时一起买下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是他的妹妹。为了让他心无旁骛,便将其送往别处养着。

木舒为了妹妹能够过好,一直对花朝月言听计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贴身护卫,不曾有半点马虎疏漏。

我相信,有软肋的人不敢轻易做这些事。

难不成真是有人乔装成木舒的模样来害她?

那会是谁呢?

这又和霓羽阁走水有什么关联?

我想得脑子嗡嗡疼,身旁的丫鬟发现了我的异样,忙扶着我的手问道:“小姐,可是还晕得慌?”

我摆了摆手,问她:“霓羽阁的火怎么样了?”

她一听便气呼呼地皱起了眉:“早就灭了,要不是那个云霓姑娘一直不醒,小姐你怎会被如此怠慢。”

重点是被怠慢吗……不会自家丫鬟也以为是我自导自演吧?

也是,凭借花朝月的风评,确实很有可能……

问她问不出什么,我便撩起了帘子,对着外面的木舒道:“木舒,进来。”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般大家闺秀来说或许十分不合礼仪,但对花朝月来说,很合理。

木舒坐进了马车。

我虽有忐忑,但也知这是在自家的马车上,木舒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说你当时在霓羽阁?”

木舒点了点头:“云霓姑娘的贴身丫鬟碧桃来求我过去,当时她神色慌忙,加之火光冲天,想着救人要紧……小姐要罚便罚吧,是属下失职!”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看来蹊跷之处,在霓羽阁的火。

我很肯定,伪造我自杀的人,和在霓羽阁放火的人,是同一个。

怎么一回来就有这样的事?我大力揉搓了两下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还没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虽然大家接触时间不多,但阎王说的那三人我已大致有了人选。

首先必然有云霓,她是亲口说出要我死的人。

其次就是景策,这对痴男怨女对我的恨只多不少。

最后一个……原本我以为会是木舒,可现在看来,应是放火之人……

“木舒,你去王府传个信,明日面圣,我们只做一件事。”

木舒看向我。

我满脸英勇:“退婚!”

12

今日天不亮我便起了,现在每一天的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耽搁不得。

早朝时间很早,昨晚劝了宰相爹爹一晚上,才让他今日暂不追究此事。

知道我要退婚的时候,他脸上爬满了惊诧,问我又看上了哪家的好儿郎,他好提前准备。

总而言之,今天是只属于我和景策的个人战!

我们各自为营,又需彼此配合。

好在他也想要退婚,否则昨日的误会必定让他事事都不称我心意。

由于早朝人多,景策匆匆看我一眼便与宰相爹爹一同进了大殿。他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有着疑惑不解,也有着淡淡的警惕。

我不甚在意,反正我已不在王府,他就算再怎么觉得我在耍花样,我也受不到什么损失。

外边等待无聊,我便看起了我手腕上这根仅我可见的黑色丝线。周身萦绕缕缕黑雾,像是花朝月那洗不去的业障。

我猜求得一人原谅,它便会有变化。

被罚站了一上午后,早朝终于下了。

我与景策双双被传唤至御书房,在进去之前,他明显有话要同我说,却憋着没说。

这样欲言又止令人十分烦躁,使我愈加想要与他剥离关系,也算是减轻些花朝月的些许业障。

殿内,只有总管公公和两个服侍身侧的丫鬟,我进来后便看见了这个世界天子的真容。

与临王一般大的少年天子,难怪受宰相爹爹桎梏。但这些并不是我应该关心的。

“朕听宰相说了,你二人要和离?”

“是,皇上。臣与花氏早已无情,迟迟不语实乃恐有负皇恩。奈何近日王府大婚在即,怕再拖下去才是真真的不敬……臣,斗胆!请皇上准许。”

我在一旁听得唏嘘,倒不是他的情真意切,而是他竟然敢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还附加了一件事——迎娶云霓。

这最后的准许,也不知是准许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当真是郎情妾意……这手拉踩用得好。

“花朝月,你怎么看?”

皇帝的问话把我吓了个激灵,没有先应允景策,而是来问我的意见。

难怪花朝月这般刁蛮,怕是皇室的公主都得让这所谓的臣女三分。

我微微欠身,遂了景策的愿:“临王说得对,臣女也有此意。”

皇帝思索片刻,随后挥了挥衣袖:“既然你二人执意如此,那便和离吧。”

“臣。”

“臣女。”

“谢主隆恩!”

13

离开御书房,我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下。

但我与景策之间,并未结束。

手腕上的黑线散发着阵阵寒意,提醒着我身负非比寻常的任务。

他终于还是将欲言又止的话说出:“你昨日来湖边是为了送我生辰礼?”

说着,他拿出了我送给避溪的兔子。

我失语,不知怎的到了他的手中,还知晓原委。

“你怎么……”

“避溪昨日来与我说了。”他说,“你只是被绊倒,并非有意羞辱云霓。来湖边也只是为了送我这个,却未能送出。”

我眸光微眯,此时不求原谅,何时求?

于是我轻轻一叹,娟秀的眉浅浅蹙起:“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其实我一直只是想和你说声抱歉。现在我……时日无多了,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时日无多?”景策忽地打断了我。

我眼眶一红,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是啊,左右不能耽误你,和离也算是死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景策抿抿唇,松开了我,但他的眼神依旧不信。也是,昨日还逼人饮毒酒的人,怎么今日就时日无多了。

“宰相可知?”

“还未来得及。”

景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无后续。

待他走后,我看向丝线,依旧是萦绕的黑雾,没有丝毫消退的痕迹。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景策不信这些。

从宫里出来,并没有看到相府的马车,我正疑惑,便看到了从不远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避溪。

这两天事情太多,倒是忘了他这一茬,也不知他是否离开了王府。

他径直朝我走来,像是特意为我而来一般。

“小姐,请。”

他微微欠身,白皙的手停在我的跟前,几缕垂落的墨发露出了好看的颈线,绝美侧颜下透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韵意。

我想,难怪花朝月会抢人。

14

马车上,我显得有些拘谨。

毕竟上一次辞别,是因为被他猝不及防亲了一口。

“小姐放我自由,避溪无以为报,唯有……”

“不用!”我连忙打住,“本来一开始也是我的不对,你不用这么客气,速速离去便好。”

避溪凤眸微眯,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也罢,多情自是薄情人,小姐看不上避溪,避溪也不会再在小姐面前出现。今日我来,只为送小姐一条线索。”

我听愣了,怎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避溪继续道:“昨日火场,木舒在火势压下去之时进了云霓阁,再没出来。”

我没听明白。

避溪看我表情也知我没听懂。

他微微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进去的是木舒,可出来的却是云霓。”

“你是说木舒凭空消失了?!”我大惊,不由赞叹木舒的本事,竟在武探花眼皮子底下来去无踪。

避溪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人怎会凭空消失,那根本就不是木舒,是云霓。”

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嘴也跟着微微张开,在巨大的信息量下喃喃道:“云霓不是还在昏迷吗……”

说完我便明白,昏迷而已,是可以伪装的。

“可她为何要自己害自己……”

不对!我猛然惊醒。

她是在害我!

避溪见我终于反应过来,便继续道:“我虽不知她为何帮木舒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木舒很危险。”

“最重要的是,他在小姐身边多年,究竟为何忽然起了杀心?”

我头皮一紧,咽了咽口水。

因为我失忆了。

而且只有木舒知道我失忆了。

我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我便无法控制他妹妹,更无法,保证他的忠诚。

趁病要命,亘古不变。

不对,这也不至于要我命啊!直接跑不就是了?

直觉告诉我,我一定漏了什么。

见我眉头紧锁,一筹莫展,避溪倒是托腮欣赏了起来。

“那日云霓说,要你死。”

我猛地抬头看他,用我仅存的记忆,回到了我刚来的那一刻。

毒酒抵到了云霓的唇边,我喊停,酒瓶掉落……

掉落……?不,是被击落!

“吁——”

马车忽地急刹,想事情出神的我一个踉跄,没稳住向前倒去。

眼看就要奔向地面,左手被人大力一拉,我的身子瞬间半旋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避溪用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让我能好借力些,我抬头,只能看到他侧首拉出的下颌线以及清晰滚动的喉结。

他身上很好闻,心跳也很快,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耳边。

“发生什么事?”低沉的声音仿佛贴着我的头骨传出,将我震得心口微烫。

“无事,公子。”应完,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我仓皇地推开了他,继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怅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重新换上了一个好看的笑:“若真是木舒与云霓姑娘陷害小姐,小姐当如何?”

“和他们道歉。”我顺嘴答道。

久久不见回应,便抬头望向避溪。他似乎是愣住了,反应不了这样的选择。

“他们这般对我,必然是我做错了什么。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失忆了。以前的种种我皆不记得,但我知道我快死了,所以想在生前对我亏欠的人多补偿补偿,让他们能原谅我。”

更大的信息量让避溪再也绷不住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了极大的力气:“谁……快死了?”

“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却不知为何会因为他眼里的难过而动容。

我不理解,他是真的喜欢我吗?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

不等我细想,他便反手把上了我的脉。

我知他不会得出我所期待的结果,只会像现在一样疑惑,然后逐渐接受我寿元已尽的事实。

见他复杂的眸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难以释怀,我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

“虽然我忘了我们的过往,但从别人那我也知道你说服自己爱我用了很久。因为现实无力改变而不得不违背本心地活着不好受吧?如今我已经放过你了,你也放过自己吧,就当是为我们这段孽缘画上一个句号。”

话音一落,我手腕微微发烫。

我抬手一看,原本黑雾缭绕的黑线退了大半,三分之一的长度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我心下骇然,竟有避溪……

“停车。”避溪神情怔怔,叫停了马车。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似乎看不透我一般,晦涩地吐出两个字:“下车。”

我被赶了下来。

谁知道他会这般阴晴不定。

看着变红的丝线,本该高兴的我却愈发惆怅起来。

不是因为和避溪的诀别,而是恍然这世界竟无花朝月立足之地。

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是最喜爱的人,都恨你至此。

从开始到现在,我原以为木舒可以信赖,结果他却想置我于死地,我又以为避溪也曾待我真心,结果却还是恨我入骨。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能活这么久,花朝月你大抵是聪明的。

其实你很清楚,周围的人有哪些恨你、厌你……许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脚踏错便没了回头路。

我只过了几天你的生活,便是处处猜忌、提防、疲于自保。

不知你这样活着是否累,就像我不知这孽是你的因还是你的果。

或许阎王不明确地告诉我哪三人,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向所有你所亏欠的人说上一句抱歉。

我一人走在长街之上,漫无目的。

不知何时,走到了临王府前。

气势恢宏的牌匾,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尊贵。

这样的人,却被折磨至此。不仅无法迎娶心爱之人,还要忍受一个受万人唾弃的毒妇。

天空暗沉了许久,我估摸着是要下雨。

几滴雨点落下后,我在王府跟前跪下。

整个王府,花朝月或许都欠其一句抱歉。

雨点渐渐清晰可见,在地上溅起的水花也越来越大。我听到身后有人跑过,有人驻足,他们都议论纷纷,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想是在骂我。

不一会儿,王府门开了。

景策走了出来,拧着眉看我许久。与我隔着数米扬声道:“我临王府受不起你相府千金这一跪。”

雨水很冷,但手腕的丝线很烫。

见我没有理会,他便将大门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把雨伞将雨点与我隔绝,我眯着眼抬头望去。

“你来了……”

避溪的眼神依旧凌冽,语气中却是更多的无可奈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在我清醒的最后一刻,倒进了一个熟悉的温热怀抱,临王府的门依旧紧闭,像是在嘲笑我的恬不知耻。

加害者哪有资格请求原谅?若一句道歉便能既往不咎,花朝月也不会被拖入忘川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15

我昏迷了,这一次有足足七日。

醒来时木舒不见了,只有那日在我床头哭的丫鬟。

我没有精力理会她的欣喜与哭诉,只问她木舒在哪儿。

我时间不多了。

“木舒走了!哼,真是没良心!相府真是白养他这么多年!竟帮着外人来害小姐!也不知临王前日来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便将人放了。”

景策来过?

我抬起手,果然,红线已过三分之二。

但我不知这一人是景策还是木舒,又或是云霓。

日升月落,我在相府休养了七日。

相府中人人都发现了我只有不到一月的寿命,他们尽可能地逗我开心,但更多的是不敢来打扰我。

宰相爹爹抱病在府,已多日不上朝。

我知他是谎称,想多陪陪我,却始终不见他来我院中。

我们隔着一个相府的距离,心照不宣地酝酿着离愁,如近乡情怯般,越不舍便越是不敢相见。

似乎守住记忆中的模样,不去触碰死亡的气氛,就能维持永恒的美好。

身体休养好时,已过了半月。

期间我去了趟临王府,问了景策几个问题。

我依旧没能见到云霓,但景策说他们已然原谅了我,还祝我保重身体。

我虽奇怪于他忽然改变的态度,但还有心情祝福我的他并不像在说假话。

那这最后一人,便是不知所踪的木舒。

我找了他许久,也询问了许多人。

直到病好,恢复了些许精力,也认清了他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的现实。

可真是大大的玩笑。

走到最后,竟是一个死局。

16

今日天气很好,我坐在窗边盯着手上的红黑丝线出神。

就在我准备例行再去街上找找时,看到了正在浇花的丫鬟。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我的脑海,我慌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水便洒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我醒那日……你怎么知道木舒帮外人害我?”

丫鬟不知我为何激动,她说:“避溪公子说的呀,那日大雨他将小姐送回来时,便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老爷,不然老爷早就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直到她提起,我才想起,整整半月,我都不曾见过避溪的身影。

醒后便是三分之二的红线……临王府的态度……

这一刻,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我心底浮现。

我冲出相府往临王府去,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否认着我所猜测的真相。

临王府开,我没有见到景策,但见到了云霓。

她引我入院,请我喝了一杯茶。

这么多天,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依旧美丽温婉,不像是会教唆他人杀我的人。

“木舒心思单纯,他人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人。在你阴影下的这一年,若没有他的手下留情,我怕是扛不到现在。”

“我救他一命,若你没有对我动杀心,他或许不会真的下杀手。毕竟当初他只与我说将你打晕,让你能忙于应付这些反击而给我几天的好日子。”

我了然,云霓就像这个世界的女主,拥有百折不挠灵魂和人人为之倾倒的魅力。

而花朝月,只是个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正如这市井之中,人人皆知我命休矣,却是人人拍手叫好。

“你也不知道木舒在哪儿是吗?”这些天都是景策见我,我便又生出些许希冀。

她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也预知到了这样的结果,便问了我今日来的目的:“避溪在哪儿?”

云霓的视线明显躲闪,我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许是也走了吧,他是花小姐的人,你若不知,云霓也难知晓。”

我并不信。

“你真的原谅我了吗?”我并非真的在问这个,这个问题的答案红线自是告诉了我。

我想问的是她为何原谅我。

一个鼓足勇气亲口说除非我死的人,怎么心软到我命不久矣或是在雨中跪了一夜便彻底原谅了我。

她又不是避溪……

对我除了恨还有爱。

17

【你城东的那片园地,去看看吧。】

我来到这片尚未开发的园地。

【他说替你赎罪,我们没来得及拦下。】

看着朴素石碑上刻着简而有力的四个字“避溪之墓”。

【他说若你知道了,便当他是想下去陪你走最后一段路,也不算太寂寞。】

所以哪有什么都不付出的原谅,所做的一切,都有代价二字。

水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颤抖着手指抚上了那四个字,一瞬间,所有有关避溪和花朝月的记忆灌入我的脑海。

我跌坐在他的墓前,心从未像此刻一样闷到窒息。

原来,花朝月的另一面,只有你看见了。

我哭着笑了,却不知为谁哭,又为谁笑。

我想应是花朝月。

她曾选过善良,却被忌惮的人报之以疼痛。

她是权势滔天的相府千金,哪怕不与人交恶,也无法交到真心的朋友,那些孩子从小便利用她,教唆她,她不懂,便都做了。

等她懂时,早已无人相信她,更无人同情她。

要想不看别人脸色地活着,她只能让别人看她的脸色。

可你后悔什么呢?

我宁愿你是单纯的恶,像云霓一样憎恨你。也不希望你心存善念,在折磨自己和折磨他人里反复。

当避溪抓住你手中的瓷片,你红着眼睛说你讨厌那样的自己时,你有没有想过他会真的爱上你?

这世间对你,对他,似乎都是苦的,都在折磨自己中卑微地救赎着彼此。

你走了,现在,就连他也没能留下。

究竟是怎样的荒唐,才会让相爱之人说不出一句真话,道不明一缕情丝。

如今,连我也卷入了这场荒唐。

我原是怨你,怨地府。

如今我不怨了。

才历经你几日,我便疲累不堪,若是怨你,你怕是更累了。

我本是寿元已尽之人,超生于我又有何重要呢?

横竖不过一死,死去便不知所往,这辈子都没过明白,就想着下辈子,只能是越活越不明白。

最后一人我已无法完成,过桥于我而言也不再是执念。

记忆的根治让我发自内心地想知道,若你生前能够真正释怀恶的自己,是否就不会活得这般痛苦。

一个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人,怎么会活得快乐呢?

我深吸口气,拭去了石碑上的点点灰尘。虽知花朝月已无来生,但今生若能求个圆满,也算我死前能尽下的最后一份心意,算是答谢多活的这半月。

即便坎坷多舛,但终究也是体味了遍人间。

那便替原主,向原主释怀。

“我不怪你,花朝月。一直以来,辛苦了。”

手腕升腾起熟悉的滚烫,我愣住,亲眼看着黑色尽数褪去,成为一根显眼的红线,纯粹艳丽的红色仿佛连接着涌动的生命……

眼前光景变换,我再次来到了地府。

看着熟悉的场景,我才恍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原来最后一个恨你的人,是你自己……

这一刻,我心里堵堵的,却又不由发笑。

原来你真的知道自己是个烂人,也真的……需要释怀。

我抬头,远处一个背影分外熟悉,他挺直地站着,像是在等待谁般……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当恶毒女配求原谅是什么体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