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见状大喜,当下三人一齐对李秋霜发招,弄得他左支右绌,一时间狼狈不堪。
阿镜有了这般厉害的帮手,自然步步紧逼,连连出招,一双利爪将李秋霜身上抓出五个血洞,他虽然也有几分大荒功的招数,但碍不着王相和戚夫人的刀剑俱是江湖一绝,加上血洞深邃,一时间也没恢复过来。
黑暗中,阿镜见李秋霜似乎是杀红了眼,她一爪刚要掏他心口,蓦地掌心一麻,被李秋霜二指点住,瞬间释放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痛彻整条左臂!阿镜防备不及,一个跟头向外撤开。
李秋霜侧身向右全力拍出一掌,拍向戚夫人胸腹,左手屈起二指弹向王相的刀,两人抵不住这一击,双双败退下来,复又重新攻上。
阿镜吃力最多,受伤最重,自顾自地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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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今日偏偏要倒过来了。
水往高处流,阿镜也往高处走。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条安静逆流的山涧旁边,天色渐渐亮了,李秋霜、王相和戚夫人全部不见了踪影。等她环顾四周,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才发现是自己不在原处了。
身旁只有一条逆流的山涧,耳畔不知从哪处河谷传来轰隆隆的水流声音,如同巨龙过江。
起初,除了阿镜之外没有人在意陇江里骤然出现的漩涡,直到刚才她在山涧旁醒来,才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顺着山涧走了两炷香的工夫,阿镜进了一处溶洞,洞中似乎包裹着浩瀚江海,水声震耳欲聋,这地方很熟悉,她来过的,是十方剑阁山后的一处山洞。
这里都快到山顶了,似乎是最高的山洞,在洞口处可以看见漂浮的云。
晋无意就在山洞深处,盘膝端坐,背对洞口。可阿镜跟她之间还隔着一个巨大的、直径两三丈的深坑,一切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水流都进入了这个深坑。
“王相、戚夫人、还有你,”晋无意的声音像是苍老了十年,她说,“我以为你们能杀了剑圣,倒是没想到,那老头子还留了一手。”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阿镜道。
“我一直都愿意相信你,如果我完全跟你翻脸,你觉得单凭无字牌,薛游和幻水神宫的人能调动我铁角楼的人么?虽然你跟那个白承墨在一起这件事的确让我很生气,”晋无意右掌一拍地面,转过身来,道,“但是我从没有忘记过,你我最初的约定是联手诛杀剑圣,为我父亲报仇,”晋无意语气中满怀恨意,“可惜了,可惜了,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天居然功亏一篑。”
“剑圣跑了?”阿镜问。
“应该是,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迹,大概回到铁角楼了吧,回去释放黑骨童子。”晋无意平静地说。
“黑骨……”阿镜强行忍住了大呼小叫的冲动,“你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你看那深坑,”晋无意道,“里面共有八百斤炸药,王相埋下的。像这样储存炸药的深坑,十方剑阁有七七四十九个,黄陇城中有九九八十一个,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他要毁掉整个黄陇城?”阿镜声音发颤,她重新打量晋无意,似乎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这样审视她,“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很多,”晋无意娓娓道来,“王相是我父亲的好友,我从小就管他叫叔叔。你知道的,当年因为九兑林蛊虫作乱,王相前去清缴,而黑骨童子恰巧又出现了,薛照神和我父亲便一同对付那妖人……可如果不是剑圣从中作祟,九兑林的蛊虫根本不会在那个时间躁动不安。”
“所以你一直都认识王相。”
“自铁角楼被王相削去一角那日起,我与王相合谋诛杀剑圣报仇,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晋无意道,“他在九兑林中出谋划策,我潜伏于黄陇城中为他效力、为皇帝效力,小心翼翼地蛰伏……可没想到他居然想炸毁黄陇城,阿镜,我实在是后悔极了。”
“你这样一个地引水来要花多长时间,我们再想办法!”阿镜极了,脚掌猛地一蹬地,纵身跃起至岩壁上再一借力向前,她安稳地站在了晋无意身边。那深坑里满溢着水,晃晃悠悠,像一口明月般的湖。
“已经一晚上了,这是最后一个炸药坑洞了。”
晋无意话音未落,王相忽然冲了进来。
他被发跣足,看上去狼狈不堪,手持一口长刀,对晋无意怒道:“你为什么背叛我!”
“拦住他!”晋无意道,她如神佛一般岿然不动,双手缓缓地举起来,掌心压进大水坑里。
不等郡主吩咐,阿镜早就跟王相战成一团了。
银色的刀光本是清冷的丝线,王相却能将它舞动成密集的网,将阿镜整个身体笼罩在内,像捞鱼一样兜头泼下!幸而阿镜体术超绝,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刀法,方才不在他的对立面,竟无从察觉。
阿镜浑身的肌肉控制骨骼舞动起来,只有不断舞动、不断躲闪她才能彻底躲开那危险的刀网,就像一条挣命的鱼。
“叔叔,”晋无意在后面说话了,“你害我不浅,今天还要取我性命么?”
王相怒而变本加厉地挥刀,道:“我让你点了这山上的炸药,你为何不点,刚才你要是点着了,咱们早就大仇得报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不仅在这里埋了火药,你还在城中埋了九九八十一处!”晋无意寸步不让,“你、你狼子野心,让我进入十方剑阁来逼得阿镜和乡野平民发疯,这还不算,还非要让所有人都埋葬在此地才肯罢休!”
“那有什么不好,”王相道,“你爹死了,这黄陇城越发不像样子,有还不如没有,省得让他在九泉之下看了也生气。”
刀光在眼前闪过,阿镜蓦地找到机会,身子向前一靠!右手五指下扣,直直地在王相胸前欲要开膛破腹!
王相后退不及,生吃了半招威势,痛得一瞬间脸色煞白,连刀也慢了。阿镜不顾那舞向自己喉颈的长刀,如修罗行尸一般矮身,左爪噗地插进先前那抓出的血痕中,向外猛地一扯!
整片柔软的血肉被她硬生生扯了下来。
“哎呀,太暴力了,”晋无意皱着眉忍不住闭上了眼,她苦笑道,“叔叔,你生性暴躁,刚愎自用,想必这样的死法,你也很是痛快。”
王相招式用老,后继无力,颓然跌倒在地。
死不瞑目。
“我不爱用爪的,还是刀好,干净。”阿镜收了王相的刀,长刀如一泓山涧水,挂在腰间,她转身走回去,蹲在填满水的炸药坑旁。
晋无意阻拦不急,阿镜已经将双手浸在水中,心惊肉跳地,她一瞬间将手缩回:“怎么这么冷!?”
晋无意的双手已在水里浸泡了许久,她面色苍白,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勉强笑道:“王相屯备的炸药俱是极品,被水浸泡至少十二个时辰才能失效,现在一百多个山间水坑全凭我一人之力才能阻止江水下渗,可我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
“那你……”
“你杀了他,我很高兴,”晋无意道,她的目光温柔地放在水面上,就像往日对镜梳妆的少女,“可惜不能跟你多说句话。”
霜花在冰面上凝结,阿镜呆住了,她知道,这一口坑井结了冰就意味着其余一百多口井已经结冰。
“我帮你!”阿镜道。
“没用的,我守了铁角楼十五年,我当了十五年狱卒,才好不容易练成这控制江水的力量,”晋无意道,“你不是白尊圣和黑骨童子,如果是她们两个,我一定不会阻拦她们帮我。但你不行。当务之急,你应该去拦住剑圣,他一时半会应该解不开那囚牢。”
“好,我全听你的,我早已猜到黑骨童子锁在铁角楼下,”阿镜道,“你告诉我,怎么阻拦他。”
“铁角楼下一共五根压龙柱,上面缠着玄铁铁索,再往下便是沉江的困龙棺,”晋无意有气无力地说,“你水性不好,都不碍事,只要你摸到压龙柱上浇筑的蟠龙,那每一颗龙眼都是一个机关。”
“嗯嗯。”
“左眼是打开困龙棺,右眼则是将其永远锁死,用手按动就可以了,”晋无意偏过头来,用仅剩的力气认真地看着阿镜,“薛庄主就在困龙棺上守关,我要跟你讲清楚,一旦永远锁死,他必会困在江底永远不见天日,过不了多久就会魂归西天。”
“我知道了。”阿镜郑重地说。
“你就不犹豫一下?”
“没什么好犹豫的,”阿镜道,“他未必是我爹,更何况……总之,没什么好犹豫的。右眼是吧,我记住了,你好生保重身体,千万别死了啊。”
她笑了笑,转身便走,迎着洁白的阳光踏出山洞。
满池清水已经冻成了寒冷彻骨的冰块,晋无意久久凝视着阿镜的背影,眼泪落到冰面,终究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