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玉剑……”阿镜艰难回头，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仿佛这剑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剑不会凭空出现，她知道，剑圣李秋霜已经来了。
蓦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剑柄，金折雪狞笑着向后仰头，道：“多谢剑圣赐剑。”
他居然是装的！
李秋霜那虚无缥缈的声音果然从铁角楼中传出来：“杀了她，要快，别让她上岸！”
即便大荒功已经在飞速修复身体，可后背的伤仿佛无法愈合一般，不断地有鲜血流出，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流了不少。
阿镜咬牙忍痛往前蹿，背后的金折雪却又往前送了一剑。
“师兄，”阿镜眼神如同冰锥一样看着他，“我的血里有毒，你跟我泡在一片江水里，你也得死。”
金折雪满不在乎：“等你死了我便可以承袭大荒功。”
“大荒功唯一不能抵御的就是剧毒，”阿镜的气息已经不匀称了，她不过是在硬撑，不让自己咳嗽或者气虚，“我不怕，因为我娘是蛊女。”
金折雪愣住了，阿镜趁机猛地探出右爪，直刺他的喉咙。
她速度虽然慢了，可金折雪还是没能全部躲闪开，皮肉伤在他喉头，紧接着阿镜五指一压，将他整个脑袋浸在了水里。
金折雪趁机向下一拱，他的水性竟然出奇的好，一只胳膊捞着阿镜到了岸边。
湿哒哒的头发黏在阿镜惨白的脸上，金折雪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他将她往岸上又踢了一脚，霍地拔出那柄切玉剑，听到阿镜一声鬼嚎般的惨叫都没有变脸色。
大片血水喷洒在地上，将四面八方的蛊虫吸引而来，金折雪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金折雪问，“白承墨那个幻水神宫的孽种才是十恶不赦之人，你竟如此分不清是非黑白么？”
刚才李秋霜那一剑似乎从背后顶到了白尊圣的琉璃心，阿镜感觉经脉震荡，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晕。
切玉剑不愧是切玉剑，果真锋锐无比，即便在一片浓黑的夜里，阿镜被金折雪用切玉剑这么直指喉咙，依旧能看见它锋锐的寒芒。
“就算我不做这种事，”金折雪咄咄逼人，“那白承墨要修成大荒功迟早也要这么做，就像黑骨童子一样，反正都是幻水神宫的人，有什么分别！？”
阿镜没闲心跟他讲道理了，她瞥一眼铁角楼上，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想来白尊圣一定跟剑圣交手了，不知道她这人没出关是如何自保的。
“小郡主来了么？”阿镜道。
“没有，”金折雪不无遗憾地说，“她如果来了，必定会亲眼看我杀你。”
密集的雨水几乎让阿镜不太能睁得开眼睛，她单手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脸，甩去雨水，道：“我好心好意留你一命，倒是我错了。”
“你不该来，”金折雪道，“他为什么不来？”
阿镜恍惚了一下：“你想见白承墨？”
“不，我一点也不想见他，不过他一定很想杀了我对吧？”金折雪狞笑，“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来？这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给他准备的！”
二十年前伏击黑骨童子的机关共有五处，他只不过用了两处而已，竟把这个十分厉害的师妹折磨成这样。
“你休想杀他！”阿镜怒吼一声，长腿一绞，趁切玉剑被踢歪、金折雪失神之际，她就地翻滚起身。
顾不得污泥毒虫，阿镜前脚掌猛一蹬地，侧身跃起避过金折雪斜刺过来的一剑，与金折雪贴身相搏！
她早就不想跟这人闲扯淡了，金折雪的踢腿力度不算大，两脚过来反而让阿镜借力飞身而起，向他胸口一记肘击。
如同擂鼓，“咚”地一声闷响。
连阿镜自己都有点麻了。这是她的最后一搏，李秋霜那一剑太狠，她现在感觉浑身发冷，本就在黑暗中看不见什么东西，现在头脑更是嗡嗡地，像是要短路了。
金折雪跌倒在地，失手脱出的切玉剑被阿镜抓在手心。
“师兄，我给你留个全尸。”阿镜踉跄着走到金折雪身边，高高举起了切玉剑。
金折雪面部肌肉已经扭曲，他龇牙咧嘴拼命扳动了手边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第三处机关。
乱箭齐飞。
他这个难缠的师妹，总算是死了。
待乱箭停止之后，金折雪艰难起身，揉了揉胸口，他身上并没有受重伤，除了心口这一击。
金折雪慢慢悠悠地拖着阿镜的尸体，扔进草丛中。这里的草生得很高，足以藏匿起一个姑娘的尸体。干完这一切，他怜悯地看着阿镜。
“卿本佳人，可惜是个不能用的废物，”他气喘吁吁地说，“练这大荒功干嘛呀，出不来琉璃心，一身毒血又不能留给别人，可悲哦。”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却淹没在雨声和巨大的轰雷声之中。
雷声仿佛就在耳畔。
金折雪愕然回头，铁角楼那钢铁构成的一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出去了，一个俊秀的人影从楼顶飘落，如一片纸风筝，飘飘忽忽地进了水里。
“王相？”金折雪喃喃道，“不对，不是。”
“是剑圣啦。”白尊圣笑着跃至金折雪的眼前，“阿镜呢？”
金折雪从没见过这么快的轻功，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个女人是怎么从铁角楼里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跟前。那一瞬间他的每一根寒毛都要炸开！
金折雪不由自主结巴起来：“我我我不知道！”
“哦，”白尊圣点点头，“死了是吧。”
“没没没，我真的不知道！”金折雪疯狂摆手，他终于明白刚刚跌入水底的那个人影是谁了——剑圣，李秋霜！
“您，白宫主，您出关了？”金折雪拼命控制着脸皮，试图牵起肌肉，给她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
“是啊，还得多谢你师父呢，”白尊圣坦然道，“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有这么顺利。”
“是、是嘛，那咱们还算一家人呢，”金折雪道，“我跟您的徒弟也算同胞兄弟，您大概不知道吧。”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长得跟他一个模样，”白尊圣仍旧是轻松地笑着，似乎并没有任何要发怒的样子，她道，“你回头。”
“啊？”金折雪紧张万分，他隔着白尊圣，看见剑圣狼狈地从陇江里爬出来。他不知道剑圣现在是什么情况，但那诡异的黑色人影洋溢着杀气，他知道剑圣此刻一定想杀了白尊圣。
“白宫主！”金折雪狠了狠心，决定帮剑圣拖延时间，“您知不知道铁角楼为什么叫铁角楼？”
刚才那一块铁角坠入江中时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白尊圣不可能不在意：“我知道，不就是王相砍的么？”
“正是，他跟仙居郡主的关系您清楚么？”
金折雪正要长篇大论，冷不防身后传来白承墨的声音：“师父，剑圣出来了，您小心。”
金折雪循声回头，果然看到白承墨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再回过头去看白尊圣，她已经跟李秋霜打成一团。
上面狂风暴雨，下方激浪滔滔，但没有什么能阻拦二圣的速度！
以金折雪的目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黑夜里看清他们各自出了什么招式，甚至即便是在白天，他也不会看清。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我师父出关了，剑圣不会赢的，”白承墨笃定地说，“阿镜在哪里？”
“死了。”
“我问你阿镜在哪里！”白承墨对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耐心，更无心在此时跟他开玩笑。
“的确是死了，”金折雪道，“你知道我要什么，她不但给不了，还想杀我，我只能让她先死。”
“不可能，”白承墨矢口否认，他轻蔑地笑着，“阿镜从来没想过杀你，你也杀不了她。”
“但是我请来了剑圣啊，”金折雪用跟他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容，勾起一丝同样轻蔑的笑，“他把切玉剑给我了，还有机关……哦，你不知道吧，也是，你又不是金家的孩子，不是朝廷的使者，你怎么会知道二十年前黄陇城为黑骨童子设下的机关还有几处能用的。”
“你闭嘴。”
“你过来的时候就没发现这里满地都是箭矢么？”金折雪道，“这都是给阿镜准备的，她太强了，我没有办法。”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绕回草丛中，拨开乱草，其中果然有阿镜的尸体。
“她身上有大荒功怎么可能会死！”白承墨冲上去。
金折雪被他揪着领子，但仍旧不甚在意：“我说过了这些箭本就是给黑骨童子准备的，连黑骨童子那样的功力都抵挡不了……这是精钢熔铸了西方精金铸就而成，你该明白这样优质的金属进入体内，一定会阻碍经脉通畅。”
白承墨喉头发出喀喀的声音，他很想说些什么话来反驳金折雪，但却说不出来——刚才他已经触碰到了阿镜的尸体，是温热的，只是比普通人低了许多而已。
她没死，她不会死！
白承墨左手在阿镜的脖子上一贴。
“再试探也没有脉搏了。”金折雪说。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
白承墨大口喘着气：“阿镜让我饶你一命。”
金折雪嗤笑：“今天是我饶你一命，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血玉昙花或者你的血，你想交出哪个都行，随你便，我只要大荒功的长生之法。”
“我没有，我已经退出幻水神宫了。”白承墨道。
“你别跟我绕弯子！”金折雪啪地抽了他一个巴掌，“抵死不从是吧，那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取到你的血。”
切玉剑在他手上，金折雪流利地挽了个剑花，这东西果然是神兵利器，金折雪没怎么出力就感觉剑风飒飒。
“金折雪，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练不了大荒功，”白承墨右脚后退半步，眸色阴沉，“你心性不定，练了也会像黑骨童子那样，在关口处走火入魔。”
“谁要你在这里废话！”金折雪挺剑直刺，白承墨双掌画弧，浑厚的掌风击他肋下，两下里相互错开，金折雪见他来势汹汹，陡然变招，以剑尖来回戳刺白承墨的脚尖，逼得他步步后退。
论武功，金折雪虽然远不如白承墨那般扎实，可他有切玉剑这种神兵利器，反而占了上风。白承墨猛地跃起，翻到金折雪背后，一掌自左向右霍地击向他后背。金折雪快速屈曲双腿，反身刺剑，长剑上挑白承墨的胸口，趁白承墨矮身躲避剑招之际，站起身子长剑云顶横拦直切向他的脖子！
然而已经晚了，白承墨并未如他所愿挺身起来，反是横身摆腿，长腿一片就绕到金折雪身后，
紧接着呼呼两掌近身击出，似将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一般，待金折雪上身回转之际，那掌已经挨上了！
金折雪难以置信地斜飞出去，跌在草丛中，啪地一声，身上多处剧痛，被骤然而至的湿冷映衬得更加难耐，他听见了自己骨头摔裂的声音。
“春蚕绵劲。”金折雪有些不敢相信，一张口，他居然吐了血沫，满口都是铁锈味。
“我也会你们见素门的功夫，”白承墨走过来，道，“你走吧，回京城也好，去哪里也好，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不杀我？”金折雪凄惨地笑，“我以为你会忍不了。”
“我的耐性比你想象的好，”白承墨道，“杀了你，阿镜会很难受，我不会动手杀你。”他慢慢弯下腰，对着金折雪伸出手，像是要扶他起来，然而最终他却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起来了。
金折雪身体多处骨折，本就不能活动，被他这样没轻没重地一拽，简直痛彻心扉，哀嚎声能盖过雷声。
像是拎着一个装满黄金的包袱，白承墨眼睛都不眨地把他拎到江水边。
“等等，白承墨，你我是兄弟，你要把我扔进江里？”金折雪挣扎着大吼。
“呵呵。”
“你、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你没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白承墨果然停住了，他甚至思考了一会儿，道：“今天之前，原本是有的。”他重新闭上嘴，无论金折雪说什么，他都没有再开口了。
长臂悠悠晃着，白承墨闭上眼一扔，手上骤然变轻，听到咚地一声水花炸响，他缓缓睁开眼睛，黑夜里满池墨色的圆向四周散开。
“后会无期，自求多福，弟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