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墨强忍剧痛，死死地盯着阿镜，一瞬间都不肯挪开视线。
他已经呆住了。
他知道海如镜曾经在他假死的那天夜里遇到麒麟阁五人截杀。
那五个人最终只活下来一个，但他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如今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盛怒之下，神佛皆杀。
海如镜，她早就不是普普通通的姑娘，甚至跟万千习武之人一点都不一样。如果他没看错，刚刚瞬间爆发出来那铺天盖地的刀气足以碾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戚夫人，包括他自己。
这个姑娘早已触及武道最高境界的边缘，她自己却浑然未觉。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你有本事就去找啊。”孔归真跪坐在地上，挑衅地看着阿镜。
“你他妈的……，”阿镜没忍住，飞起一脚砸向他后脊梁骨。每个人都听到了清晰地咔嚓声。
白承墨疼得面色惨白，他的呼吸也被那毒压得只剩一丝，好像在肺上压了百斤铁石一般，看见这样的场面，他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但根本提不起半点力气，他用了用力，终于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孔归真噗地喷出一口血，仆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的残忍之处，道：“别打了！解药、解药根本不在我手中，不在玄光之日，它在外面。”
“在王相手中还是剑圣手中？”
“不是，都不是，”孔归真面色疼痛到狰狞的程度，道，“在送我和小燕来的那个老仆手中……他在玄光之日门外，我趁你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从密道出去跟他做了交代，若非我本人找到他……他不会给你们解药的。”
“如果我对他也来这么一套呢？”阿镜笑着。
“没用，”孔归真冷冷笑着，脸上的肌肉都绷不住在颤抖，可他双目仿佛有自信的光，“他是个聋哑之人，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甚至都不识字，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阿镜一个抬腿之间，踹断了他仅剩的那条好腿。
然后，她任由凤纹刀滑落到地上，像所有人那样，成了一滩烂泥。
她的确没有更多办法了。
还能怎么办呢，孔归真的确如她所猜的那样贪生怕死，但他自己心里早有预测，将那解药放在了连他自己都轻易拿不到的地方，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法子。
白承墨已经无力说话了，他的腹中仿佛有无数老鼠啃咬，他挣扎着缓缓看向戚夫人。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袖手旁观，她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的能什么都不做么？
后者摊了摊手，笑了一下表示无能为力。
这时候阿镜忽然动了，她弯下腰来慢慢地捡起凤纹刀，小心谨慎将它收进刀鞘里，单手把孔归真拎起来，
然后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白承墨一眼。
白承墨仿佛已经预知了她打算做什么，他的内心在狂叫，但什么声音都弄不出来，一切寂静如死。
阿镜脸上似乎一点生机都没有了，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孔归真的下巴，逼他跟她对视，道：“我答应你的要求，跟你回剑阁，你和戚夫人去拿解药，怎么样？”
戚夫人点点头。
几乎在一瞬间，白承墨的脸涨红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却还可以流泪。
他不愿意流泪。
没有人说话，阿镜对他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想了想，又道：“我总得让你先活着，才能跟我去见晋无意。”
“很好，”白承墨想着，“薛游，你藏不住的秘密，我一定告诉燕少游。”
孔归真计划得逞，快意地扯出一个笑，道：“就等你这句话！”
“但我不信你，”阿镜一转头，看向旁边，道，“燕少游！”
“在。”燕少游也已经有气无力。
“等解药取来，你愿不愿意替你白大哥先试试药，你吃什么白承墨就吃什么，保他恢复如初？”
“好。”他说得十分肯定。
阿镜一撩裙摆，盘膝坐在他身前，伸出右手：“我与你击掌盟誓，你们让白承墨恢复如初，我跟你们回剑阁。”
一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
阿镜看着燕少游，燕少游也看着她，他们的目光中写着同一种情绪——一诺千金，立誓不悔。
第二掌，第三掌。
三掌结束，戚夫人随手拎起孔归真，她刚刚迈出去，忽然听到身后燕少游气若游丝的声音——
“薛姨，你会回来么？”
阿镜心旌震动，她怔怔地看了看戚夫人，又看了看徐镇刑，心道：“小燕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戚夫人还能放弃自己的徒弟？”她并不知道这对试图刚刚闹翻了，而这事讲出来尴尬，便没有人跟她说。
戚夫人笑道：“我当然会回来，你可是我的好外甥，便是为了你爹娘，不，哪怕只为了你爹，我也会回来的。”
戚夫人走了，但阿镜仍在忙碌。
刚刚燕少游一句话让她忽然慌张了起来，她不能把全部的心血都押在别人身上——她必须要自己拯救白承墨。
她的目光不走自主地游移到那半碗豌豆黄上。
自己的内功带的是巨蝎之毒，比一般五毒之毒更烈、更深，如果这毒足以压制孔归真的毒，是不是她就可以用内功帮白承墨逼出那些毒素？
可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毒行不行，不如她也吃一点尝尝？
但白承墨看着她的视线，仿佛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千万不要。
幸而阿镜转念一想，又觉得：“万一我这毒对它没有用处，那么就算孔归真带着解药回来，我也已经吃了毒药，病成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岂不是任人宰割，白承墨如何活得成？”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这样不行那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白承墨，”她走进他身边，弯腰附耳道，“我用内功帮你逼毒，咱们试一试？”
白承墨心道别无他法，只能如此，眨了眨眼表示同意了。
两人手心相贴，任由燕少游和徐镇刑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其实在阿镜出手前，白承墨早已在自行运功逼毒，可不知道这毒加了什么东西，邪门得很，一点都不受内功影响，反而越逼越猛，若是放平心神，缓慢呼吸，反而能让毒素在体内游走得更慢。
因此白承墨便一动不动，不敢调用内息。
手掌一贴，阿镜的内力就熟练地涌进白承墨经络中，她暗暗查探，果然也发现了这个端倪，当下催动蝎毒内力顶进去试上一试。
哪知蝎毒入体果然势如破竹，顷刻间将无名小毒驱狼逐虎，一扫而空。不多时，白承墨呼吸便平缓下来，只是内力空虚，面色一时还是惨白如雪。
“阿镜，”白承墨稍微恢复一点气力，立刻撤掌抱住阿镜，颤声道，“不要跟他走，我知道你不愿意，你把我治好咱们两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找晋无意，找我师父，都可以。”
阿镜双眼泛红，“没用的，白承墨，我必须跟他回到剑阁。”
“因为你立了誓言？”
“不，”阿镜摇头，“因为他和剑圣会想尽办法拿捏我，威胁我，至少我们在此刻斗不过他们……你等我到剑阁，想办法……”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白承墨已经明白了。
“永远解决这件事？”
“嗯。”阿镜坚定地点头。
“燕少游，”白承墨喘着气，慢慢地、轻轻地转向小燕，“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接下来我都要告诉你一件事。”他要尽自己的努力帮助阿镜，绝不能让戚夫人得逞。
燕少游反而疼痛难抑，不能言语，他向白承墨投来一个疑问的神色。
“你刚恢复一点元气，一切事情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阿镜生怕他情绪波动带来毒性反噬。
“不要紧，我现在必须说，”白承墨道，“小燕，杀死你母亲，害她死于火中的人就是剑圣。”
“何出此言？”阿镜不明白。
“当然，我没有告诉你，那现在就告诉你吧，”白承墨低垂双眼，“你去试着帮小燕运功，记得小心谨慎、徐徐图之，他的经脉与我不同，你先使三分力道，再慢慢地往上累加。”
阿镜应了，转身过去坐到燕少游面前，这小子刚才看她和白承墨两个人传功治病就觉得很是惊奇，他从前听过这妙法，却从来没试过，加之今日所受苦楚颇多，对阿镜这般疗愈方法自然从心底里有些期待。
外力入体，果然纾解了许多痛苦。
调运内息并不影响燕少游听声音。
白承墨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东海……幻水神宫的人，我不瞒你。京城隐藏着几位高手，家师每隔几年便会去京城拜会，我因此也到京城小住过。剑圣那人贪花好色，玷污不少处子，相信你在十方剑阁呆了这许多时间，应该有所耳闻。”
燕少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里，便有你母亲的好朋友，好姐妹，或许你听过她的江湖名号，‘剑斩琼鸟’。”
阿镜听了这四个字，惊讶地看向白承墨。
“对，阿镜，我又骗你了，”白承墨偏有一份气定神闲在里头，“剑斩琼鸟并非小燕的姨母那位将军夫人的绰号，而是一位出身苗疆的用毒高手。”
“我知道她！”燕少游急着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也提不上什么气来，“我小的时候，姨母偶尔会抱怨我为什么没有遗传到母亲那身百毒不侵的血脉，就是这位高手帮忙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