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见他恢复了一点气力,合掌收工,小声对白承墨嗔道:“老骗子。”
白承墨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安抚,又绷起脸来,对燕少游道:“所以她出了事,陈青衣着急赶回中原,被剑圣知道了……”
“剑圣动手还需要亲自放火?”阿镜疑道。
白承墨嗤笑:“晋无意要杀人需要自己动手么?”
阿镜忽地悟了:“都是让我们去的!”
“那你们如果要处理一些小事、不那么麻烦的事,也会自己动手么?”
“不……”阿镜道,“我笨,才做事多,他们几个都很清闲。”
白承墨怜惜地看向她,又道:“似剑圣这般人物,要除掉什么人,并不需要自己动手,甚至不需要自己知道,他的无数拥趸就会主动将那些对他不利的人除掉。而陈青衣原本凭借鹰王妃的身份就能吓退宵小,可中原和北部战事摩擦,她一个孕妇在这里孤立无援,又见不到妹妹、妹夫……”
“不是有戚夫人么,她也是有权有势,武功高强。”阿镜道。
“那你就要想想,她为什么护不住了。”白承墨笑了笑。
燕少游沉吟着,冷冷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徐镇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故事我说得模棱两可,戚夫人未必做了歹毒之事,但陈青衣之死必然与剑圣脱不开干系,不过话我都已经说了,信与不信,全部在你。”
“我知道。”燕少游说。
看到燕少游身体缓和,阿镜心中万般思绪,千种酸楚,不知如何来说。为防止小燕对她功法起疑,阿镜提前撤手回到白承墨身边,又慢慢给白承墨灌注内力。
内力周行,本就让人发热,白承墨没一会儿脸上就浮现了红色,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阿镜觉察他经络中有些异象,生怕这毒性反扑,再出什么茬子,慌忙撤下,问道:“可是又哪里不对?”
“这毒丝丝绵绵,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白承墨说,“起初你给我灌功逼毒时,收效甚快,然而这一次却没什么用处,反倒让余毒在体内郁结,好生古怪。不过现下我没有什么不舒服,不如我们先等等,等孔归真来了再查探。”
阿镜看他眉头微蹙、眼神哀哀,白皙的皮肤透出病态的粉红,便知他身体里一定是不舒服,想来男人大多好面子,人前受苦未必肯说出来,于是点点头应下了。
谁知白承墨直接张开双臂,光明正大地要抱她。阿镜略一迟疑,没有拒绝,二人身心相贴,只听白承墨在她耳畔喟叹一声,不舍地说:“我不想离开你。”
他这个人很少在言语上这样表露出来,阿镜听了这话不免心驰神摇,如在九霄云上,她朝白承墨的脖颈上拱了拱,反手抱得更紧,喃喃道:“我也不想离开你,这辈子都不想离开。”
她哪知道白承墨是今日见了她罗刹女般狠辣的模样才发觉她有多珍视自己。
白承墨几欲落泪。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心疼他、看重他,而不是为了武功、为了长生、为了那个把他置于死地的出身。
原来真的有人让他行走江湖时可以依靠,不必独自一人疲于奔命。
“真的吗,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白承墨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一遍。
阿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道:“当然,除非你先放弃我……”
“我不会!”白承墨心中宽慰许多,他在她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满心真诚,可他仍是担心,“如果金折雪跟我站在一起呢,你会怎么选?”
阿镜一怔,慌忙看向身旁燕少游和徐镇刑,小燕盘膝打坐闭目养神,一副五感全失的样子。徐镇刑还疼晕在地上,他们因戚夫人的行止而迁怒,没有一个人想帮他。
阿镜道:“你问我我怎么选?我为什么要选,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能怎么选?”
“他关心你,”白承墨贴近她的侧脸,“我很害怕,他那么讨人喜欢,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可他是我同门师兄哎,”阿镜用手指摩挲着他白皙的耳廓,“同门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么,我以后还会有朋友,还有晋无意,你都会害怕吗?”
白承墨沉默了一下道:“他不一样。”
“不一样?”阿镜看他眉眼间愁绪深重,忽然心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道,“是了,你怕他再来害你。”
“我不知道,但我恨他,”白承墨轻声叹息道,“我们兄弟之间不会有半点感情,能有的只剩寒霜和刀剑,可我是他哥哥,我不能害他。其实他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对我有所图谋,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是我笨,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想杀我,他不应该杀我的,我们是兄弟。”
“你当然不笨,”阿镜在这一点上的智力甚至还不如白承墨,她也想不通为什么金折雪一定要杀他,“他是有点坏,但他怎么敢这么坏?”
“也不是坏吧,不想让我活的其实不是他,而是整个金家,什么血脉相连、什么亲兄弟,他根本不在乎,”白承墨摸着她的头发,“于他而言我只是个陌生的、突然出现的人,与我而言,他却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的唯一一个亲人。”
燕少游惊讶地睁开了眼,看向白承墨,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出身和背景,不禁毛骨悚然——如果白承墨是京城金家的子弟,那么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闭上了眼,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
白承墨就是说给他听的。
阿镜愣了一下,明白了,她长长叹息,向后拉开一点距离跟他对视,道“我知道了。如果你们两个真的图穷匕见,我不能帮你戕害我的同门,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们就不得不分开……”
“我接受,”白承墨飞快地答应,“我接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你不要帮他害我就好了。”
“怎么会呢!”阿镜道,“我喜欢你,白承墨,我喜欢你,你明白吗,我不会害你的。”
“好,好好,我明白的。”
“对不起。”阿镜自知有愧。
“不用对不起,你没有错。”白承墨说。
“不,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组成家庭,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我却不能帮你……”
“亲人?”白承墨眸光闪动。
“不是吗?”
白承墨微微挑眉,忽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是,等我们结为夫妻的时候,你我就是彼此的亲人。”
他在身上摸了摸,从囊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根白骨发簪,道:“我身上别的东西没戴,便以此为契。”
阿镜摸摸头上的蝴蝶发钗和手上的砗磲手串:“你已经给过我东西了。”
“这是这次的,”白承墨催促道,“你没有什么东西给我么?”
阿镜不说话,凝神想了想,点头:“有的,不过不能在这里,那东西很宝贵,只能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给你。”
白承墨听她这样说,心思不免飘到些少儿不宜的地方去,忽然又听阿镜说:“是郡主给我的,只有我有,他们都没有,我也只把它交给你。”
正猜着,戚夫人拎着孔归真进来了。
燕少游默不作声地接过解药,先自己服下,待恢复了又喂给徐镇刑。
“你们倒是很大的本事。”孔归真简直将恶毒写在了脸上。
“内功逼毒,你不会么?”燕少游道。
孔归真闭口不言。
燕少游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和徐镇刑都恢复如初,便将解药递给了阿镜,待阿镜转交白承墨服下。
等所有人出了玄光之日,已经是两天后了。
九兑林中下了雨,许多毒蝎毒蛇都爬了出来,游走在湿漉漉的土地上,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没有任何一只敢靠近他们。
戚夫人却只做假装没看见,对他们道别,自行离去。徐镇刑也一言不发,把孔归真放到地上,对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走入林中。
燕少游冷冷地看着孔归真,道:“孔二哥,咱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皆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孔归真身负重伤,一直都是徐镇刑背着他。
“我不打算回剑阁了。”燕少游道。
“你……”孔归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看向阿镜的眼神中添了几分忌惮。
“姐姐为人正直,素来信守承诺,”燕少游说,“她不会违背誓言,更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尽可放心。”
“哼,随你。”
燕少游又对阿镜说:“阿镜姐姐,烦请你见到剑圣替我道歉,不辞而别是我做的不好,若是日后有缘得见……”
“知道了知道了。”阿镜不耐烦地打断,她杀剑圣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停歇过,肯定说不出完整的场面话,应付应付算了。
“白大哥,”燕少游道,“你要去哪里,我能不能跟你走?”
白承墨眉头一跳:“不太方便。”
“你怎么想跟他走?”阿镜笑着打趣,“莫不是怕九兑林里鬼怪多?”
燕少游也不解释,又问了一遍:“那你要去哪儿?”
“我是邪宫之人,当然是要去做些坏事,给你们这些正道侠士添添乱子,”白承墨低头在阿镜耳边补了句,“我过段时间去剑阁找你,晚上记得留扇窗户。”
“知道了。”阿镜红着脸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