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墨站在计白庄门前,身上已经落了两片细小的叶子,衣服似乎也透着湿气。
他迟迟不敢踏入。
明明只是离开了一天,他却感觉自己好像离开了一年,一切都在悄然之间改变了。
他不但没有听牧君使的话捉回阿镜,还把她安安稳稳地送进了玄光之日,甚至连自己的一切都交代给她听了。
可他还是离开了她。
这是他的选择,他后悔做出来的选择。
牧小环站在院子里,她早就看见了白承墨,但故意没有跟这孩子说话,自顾自地跟计家姐妹打水劈柴、生火做饭。
她知道白承墨心中有气,但她心里也有气,就像母亲对待自己叛逆的儿子一样,她想惩罚他,更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誓不低头,已经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
“你为什么不进来,在门口站着当望夫石吗?”牧小环劈了柴火,将长剑收入鞘中。
白承墨一言不发。
“你没有杀她也没有捉住她,”牧小环毫不留情地叱责,“那你去干什么?跟她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少主,你以为你多小,放着正经事情不做去陪一个姑娘浪费时间,可也想想东海上的师父吧,你若再寻不到黑骨童子的下落,她当真要香消玉殒了。”
白承墨起先还想反驳,想到身体日渐孱弱的师父,他的脸色说不上来的惊慌,道:“知道了。”
“进来吧。”牧小环说。
白承墨却还是一动不动。
“又怎么了?”牧小环皱着眉头。
白承墨想了想,坦白:“我要回去”。
“回去?”牧小环惊疑,“你的心瞎了?”
“我……”白承墨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是吧,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她,连个交代都没有,她会生气,我也会难过。”
“我的天……”牧小环难以置信,她简短地说了这几个字,却咽下了更多的话语。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有些事却不得不做。
牧小环心中有数,青年人要做什么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她也不是壮牛,只是普普通通的垂暮老人而已。
“君使,只要你同意让我再去玄光之日,我保证会将黑骨童子的消息带回来。”白承墨试图谈判。
牧小环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现在这情形,就算我不同意又怎样?你照样会去找她!”
白承墨又不说话了,他忽然发觉自己现在无比愚蠢,他的魂魄都记挂在阿镜身上,哪有闲心思考太多。
“你还小,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现在经历的都是我以前经过看过的,”牧小环说,“我不会罚你,也不会拘着你,你师父那个人估计也不会这么做。你想去……就去!别让我看见你。”
白承墨不敢相信,他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说什么别再看见,他明白这都是牧小环一时间说出来的气话。
“不过我还有些问题。”牧小环说。
“君使但说无妨。”
“你是想现在不离开阿镜,还是想以后日日夜夜跟她在一起?”
白承墨一愣,他真没认真将这两件事分开考虑过,现下自然想跟她在一起,可是如果真能跟阿镜永不分离,应该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道:“我愿意以后总是跟她在一起。”
“你可要想清楚了,日日夜夜,十年百年,总有一天你会对她厌烦,到时候你还能守着她么?即便你愿意守着她,她又怎么想,她不会觉得你腻烦么,如果她抛下了你,你又如何自处?”
白承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
牧小环又道:“就算你愿意跟她长相厮守,她也愿意陪你一生一世,要么让她投效神宫,要么你离开神宫,你觉得是怎样?”
白承墨又一迟疑,他见过神宫中人悄然离去,却没见几个主动上岛的,能上岛的几乎都是命中只剩下仇恨的人。
阿镜,她是跟晋无意一起长大的,她一定不会跟自己上岛。
“你说得对,我……我大概会离开神宫。”白承墨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他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之前居然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神宫的规矩很简单,散尽功法变成平凡人就可以退出,不算苛刻,只是尝过永生不死滋味的人怎么愿意再忍受刀砍斧劈、旧伤不愈的痛苦呢?
但是每隔几年都会有人甘愿承受这种痛苦。
“你想好了?”
“我……”白承墨没有再说下去。
牧小环胸有成竹地笑着:“我知道你没那么狠心,不要紧。”
白承墨脸色微红,他略有几分羞愧,但他忍不住想,就算他废了武功,变成凡人,阿镜那样好心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她会吗?
一定会。
白承墨忽然笑了。
“其实你也没必要现在就给我答案,”牧小环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纤长的蜜色海螺,道,“这是还阳丹,你很熟悉了吧。”
“是,”白承墨接过来,“服下之后,短则三天长则半月,大荒功的功力就会散个干净了。”
海螺光洁如玉,清晰地映出了白承墨的神色,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情连哭带笑,眼中情绪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如果你是个女子,那么我说什么都没用。百年来,咱们神宫有五十三人自行退出,她们散功时毫无怨言,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不把自己折腾死是不会罢休的,不过男人嘛,有那么七八个,吓唬吓唬也就回来了,愿意散尽功法永不上岛的只有两个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牧小环冷笑道,“你别生气,我说得不过是世间最常见的道理罢了,不过想必岛上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是薄情寡义之徒。”
“好。”白承墨点头。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很理解牧小环说的一切,因为有些事他曾亲眼见过,这没法子反驳。
“还阳丹送你了,去找她吧。”
“多谢君使,不过现在还不行,”白承墨从容地放进衣袖中,他没有问牧小环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丹药,也不需要再问,他道,“我既然犯了错就要好好赔礼道歉,不然阿镜闹起来我的损失只会更大。”
“有道理,”牧小环笑着,“她生气的时候是不是惊天动地的?”
白承墨动了动嘴唇,他本想说阿镜不会那样,她只会对他喊打喊杀,或者一言不发干脆对他敬而远之,不过也没什么必要跟牧君使解释了。
他回房间挑拣半天,最后装了一串七宝,一串砗磲,又拿了一对砗磲雕成的镂空云凤纹发簪,觉得应该够了。
“真不错啊。”牧小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悠悠兴叹。
阿镜从昏死中缓缓醒来,头脑变得清醒,可视线又很模糊。她的身体还是僵硬的,一动都不能动,身上死沉,像是压了一具庞大又沉重的灰色尸体,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人。阿镜急促地呼吸着,但能吸入的空气很少很少,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滚!”她厉声喝道。
蓦然醒来,风清气冷。
是鬼压床了。
阿镜睁开眼扫视一轮四周,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哪里,但一定不是蝎子的房间。她能感受到身下是一张又大又软的床,而不是冰冷硌人的虫尸。
是谁把她带出来的?温小玉?
阿镜的眼皮无比沉重,只一眼就不想再看了,全身都麻木了,四肢不太受控制,用上全部力气也只能勉强活动一点点,那点力气连薄薄的被子都掀不开。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变成个活死人。”阿镜心里祈祷。
她不知道蝎毒入体会造成什么后果,更何况是那样厉害的蝎子,它的毒又怎会是凡俗之物。
若是在这个人鬼不见的地方变成活死人,那就只能自生自灭。白承墨又一次走了,他会回来么?阿镜不敢相信。他已经抛下自己好几次了,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对他而言一个成为活死人的阿镜只是累赘而已。
晋无意一定会派人来找她,可是会是在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出事的时候?阿镜眼中晦暗无光。
她并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一定不能留在这里做个活死人!
阿镜探视体内,内力仍在,可以运转,只是经脉各处增添许多滞涩的地方,若是缓缓冲过,加以整治,时间久了也能恢复自如。
她回忆起白承墨从前帮她治伤时运功的路数,慢慢地、一点点地修整经脉,果然每打通一处,便增添了几分气力,甚至比从前更好了。其实阿镜原本的内力就没有丝毫丧失,只是因为巨蝎的残毒禁锢在经脉各处,这才动弹不得。
白承墨的运功方法乃是正宗大荒功的法子,虚实缥缈、亦真亦幻,仿佛滋养万物的甘霖一般,无论是敌是友都能为我所用,这也是他能迅速消解阿镜体内灼热内力的原因。
阿镜用这法子慢慢将那些残毒化解了去,自然内力大增,恢复如常。
可她要起床么?
不。
她现在更不想离开床榻了,她的身子软塌塌的,简直要跟被窝融为一体。
只有离不开床榻的人才想站起来努力活着,健康的人心里永远都在犯懒。阿镜不但不想下床,甚至还想再躺一天。
人虽然躺下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承墨——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信任自己,阿镜心中乱麻一般,如溺水之人沉入湖底,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阿镜心道这样不对,若要继续钻牛角尖,怕是要着魔了。
究其根本,还是得知道王相死在何处,死于何人之手,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死?
阿镜像个受惊老鼠一样质疑着一切,她更擅长听命行事而不是独自分析问题,但现在也只能从各个关节处找破绽,最好将所有不利的可能性都考虑一遍,这样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既然金折雪、白承墨、黑骨童子都可以不死,那么王相为什么不能?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他正潜藏在玄光之日的角落中呢?
万一……温小玉就是王相呢?
谁说王相就一定是个男人,就算是男人,他也可以化妆成女人。世上本就有种叫做易容术的独门秘法。
阿镜一边想、一边笑,她比温小玉高了不少,白承墨又比她高了不少,如果温小玉是王相,又恰好是个男人,岂不是三寸钉谷树皮?
黑暗中,有人悄悄推开门进来。
阿镜闭紧了眼睛,只听脚步声也能知道是温小玉,她身量不轻,走起路来步子比寻常女子更加沉稳。温小玉带了酒菜过来,香气不加任何掩饰地蔓延进阿镜的鼻子里,让她蠢蠢欲动。
但温小玉居然一点叫她吃饭的想法都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旁边大快朵颐,阿镜躺在床上能听见她筷子磕到碗上的脆响、肉和菜翻搅起来的细微声音,偶尔还有扒饭时咕噜噜的动静,看来她得很急,因此吃相不怎么样。
阿镜悄悄往身边探了探手,凤纹刀不在身边。
温小玉似乎是吃完了,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半壶酒,大步流星地走到阿镜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的手热腾腾的,很柔软,带着刚沾染上的新鲜酒气,阿镜不太喜欢,她更喜欢自己喝酒。
然后温小玉的手摸上了她的上臂、大腿,阿镜差点没忍住一脚把她踢翻,但她强忍着,忍到温小玉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
阿镜刚松一口气,紧接着身上一凉,被子彻底被掀开,温小玉匆匆地抽松阿镜的腰带。
“你他妈的没完了!”刹那间阿镜向下猛揪温小玉的领口,抬腿膝击!翻身将温小玉压在身下。
长发瀑布般滑落,挡住了她精巧美丽的脸。
“你醒了!?”温小玉震惊。
而更震惊的是阿镜,她清清楚楚地听到温小玉发出年轻男人的声音,甚至看到了她的喉结。
她居然真是个男的!
阿镜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比温小玉长得高,因此从来没自下而上看过她的脖子,更想不到她会有一个喉结。
这是不是做梦?
阿镜下意识扇了温小玉一巴掌,发出又响亮又清脆的声音。
是真的!
“你、你到底是谁?”如果不是理智尚存,阿镜现在真想直接扯开温小玉的裤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光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阿镜绝对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丰腴矮小的美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温小玉像头野猪一样四面挣扎,试图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但阿镜死死不放,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颓然承认:“我就是温小玉,你以为我是谁?”
“没有易容?”阿镜用力搓了搓他的下巴颏,又捏了捏他的鼻梁眉骨处。
江湖上有过的易容术分两种,一种是将整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重塑廓型,另一种则是在眉眼和口鼻处重点修饰,用胶泥与颜料改变容貌。
可是阿镜在温小玉脸上搓了一通,发现除了一些油脂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我就是温小玉,”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你是王相。”阿镜大胆试探,小心求证。
既然她猜温小玉是男人,他就真的可以是男人,那么她猜温小玉就是王相,或许……万一呢?
如果这也是真的,阿镜就得重新考虑要不要相信玄光之日里的一切,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郡主曾经教导过她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现在阿镜要重新书写这句话,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也没有什么事是值得相信的。
任何事都值得相信,任何事都值得怀疑。
“我不是,你猜错了,”温小玉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是王相把我变成这幅样子的。放开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一定不会逃跑。”
“不是很好,”阿镜直言,“我信不过你。”
温小玉脸色变了:“你居然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阿镜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做了什么值得信任的事?”
“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么?从你进入玄光之日我就一直在照顾你,对你那么好,把王相的宝物都给你看,简直无微不至,我只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而已,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阿镜越听越气,抡圆了又给他一个耳光:“你到底是谁?”
温小玉道:“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阿镜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正常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满口胡言的疯男人,他的每句话都让她想猛挥老拳,阿镜第一次觉得晋无意说的话很对——男人不是用来讲道理的,他们嘴里的话常常不可理喻。
“男人不爱讲理,他们需要权与力的压制,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说不赢的时候,打服就可以了。”
昔日声声,言犹在耳。
“闭嘴。”阿镜对温小玉呵斥着,手上添了内力,她今时不同往日,有白承墨帮忙疏导的大荒功和方才吸收的巨蝎之毒,右掌刚碰到温小玉的下巴,就听“咔”地一声,下颌骨掉下来了。
阿镜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现在力道这么大,还好用劲巧了些,只是把下巴打掉,未曾打碎,若是打碎可就不好收拾了,当即若无其事地托住那下颌骨,猛一用力又按了回去。
温小玉呜呜直叫,吐了两颗碎牙,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刚要张嘴说什么,忌惮地打了个寒颤闭嘴了。
“你到底是不是王相,说话。”阿镜一脸厌恶地把他丢到地上,独自在床上盘膝而坐。
“别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温小玉已经吓坏了,“他不配!他死了我才能重新做回男人!”
“什么意思?”
“是他把我变成这幅样子的,”温小玉说,“王相此人好色成性,身旁七八个妻妾尤嫌不足,瞧着我容貌不凡就对我做了手脚。我原是山里一个猎户的儿子,身上有把子力气,若不是被他下了药又怎会从十四岁后再没长过身量。我被他打扮成这幅样子,成了他的一房姬妾,阿镜姑娘,你可怜可怜我,我已经十多年没当过男人了,你让我也试一试吧!”
“我……”阿镜憋住满嘴脏话,狠狠踹他胸口。
温小玉哪里受得了这一脚,当即被踹断了两根肋条,白森森的骨头茬子从胸口冒了出来,鲜血淋漓。
“你少满嘴胡吣,九兑林这么大,毒瘴遍布,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江湖人都得随身带着草药熏香,哪来的猎户?”
“我爹当然不是一般的猎户!”温小玉说,“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晋武猎杀黑骨童子所用的千里青笋弓便是我爹铸造的。”
阿镜对这段黄陇城史了如指掌,她当然知道千里青笋弓是怎样恐怖的东西。
它名为“千里”,大小却如女人的手指一般,每片青笋叶都具有奇特的生命力,上千片薄如蝉翼的青笋叶层层叠叠组成这件宝贝,它们彼此呼应却各自独立,只等破土而出的时候,刹那间便会长成贯穿天地的青竹。
那天,这跟青竹竖着劈断了黑骨童子半截脊柱,功不可没。
“温冰的儿子?我不信你。温冰是朝中兵部的侍郎,怎么你一会儿说自己的爹是猎户,一会儿说是温冰,温冰便是有你这个儿子,也该在京城护佑得好好的才对,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不毛之地。”
“这有什么不可能,”温小玉又吐了一口血沫,他身受重伤,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爹爹大战之后本是回到京城,可是没到两年又被外派出来,原是奉了朝廷密旨潜藏在九兑林中,成了猎户,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密旨是别人伪造的……”
“谁伪造的?”
“经手的人太多,我查不出来。我原本凭着旧日的关系,在玄光之日暂住,后来被王相看上,就此做了不男不女的妖人。”
“你说他有七八个姬妾,那人呢?”
“多半都死了,剩下两个活着的也贬做仆役,整日围着灶台水缸打转。”
“谁杀的他们?”
“当然是王相,此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
“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偏偏要……宠爱你这个男人?”阿镜想不通。
温小玉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们没本事,没本事的人都该死。”
“有你从中作梗。”阿镜心中一动,若有所悟。
“你怎么知道?”
阿镜知道稳了:“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也不过是随口一猜而已,谁知道就猜着了。”
“你很聪明嘛。”
“不但聪明,而且你这样的我能打六个。”阿镜毫不客气。
“那你知不知道,你也快要死了?”
阿镜冷不丁被这么一问,突然有点慌。她身处陌生的地方,对于一切都是未知,迷迷茫茫之中连唯一可以信任的白承墨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可以依仗呢?
温小玉说得没错,她随时都可能会死。
“我知道。”阿镜说。
“就在今晚,蛊王会占据你的身体,然后在你体内复活,你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永远失去丝绸般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失去你自己的意识。”
“不会的。”阿镜笃定地说,“那巨蝎的毒已经被我吃掉了。”
“吃掉?”温小玉不明白她的意思。
“对,”阿镜解释道,“内化于心,心手合契,为我所用。”
“绝不可能!”温小玉道,“蛊王活了上千年,世上没有人能完好无损地吸收它的全部毒性,即便你是剑圣和黑骨童子的骨血也不行!”
阿镜压低眉头,温小玉的话引起她本能的反感:“我不是剑圣和黑骨童子的骨血。”
“你是!”温小玉说,“王相已经告诉我了,你就是他们的孩子,你没法否认,只有他们这样非人般的人物才能孕育出你这样永生的身体。”
“你觉得我的身体很好么?”阿镜揪着温小玉的领子。
“堪称……完美。”温小玉咳出了鲜血。
阿镜这个人如大海一般,外表看上去平静无波、惹人喜爱,风雨乍起时,她也毫无征兆地掀起惊涛骇浪。温小玉受的不是致命伤,但也经不起这样的心神损耗。
“完美的身体也不能吸收蛊王的力量?”
“不能,”温小玉说,“你昏迷的时候我早已查探过你的经脉,它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蛊毒烧尽了,那速度快得就像一只飞鸟,从西边飞到东边,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罢了。”
“可我的经脉现在完好无缺,不信你可以试试。”阿镜说。
“我当然相信。”温小玉飞快地说。一个经脉受损的人连刀都提不动,又怎么可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收拾得这么惨。
“可你说我不能吸收蛊王的力量。”阿镜说。她并不相信自己吸收了那头巨蝎的千年剧毒,因为她的身体除了疲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外力猛然注入的感觉,即便是将经脉内残留的毒素化为己用也不过是一点增长而已。
要么是温小玉夸大其词,要么就是巨蝎毒中有鬼了。
或者王相骗了温小玉,而温小玉又一字未改地来骗她?
阿镜不知道。
她的大脑现在乱七八糟,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最好只是温小玉设下的一个局,只是从她饮下那杯茶水开始的虚假幻象。
会是这样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什么都还没有失去,白承墨没有离开她,她未曾见过巨大的、神祇一般的蝎子,没有侵袭入体的剧毒,她也绝对不是黑骨童子和剑圣的孩子……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期望,屋外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脚步声,那声音大得很,带着铿锵的金铁声,仿佛有一个钢铁铸成的巨人缓慢地踏步。
阿镜吓了一跳。
第一声脚步,他仍在极为遥远的地方,第二步就已经逼近了房间,而第三步,这巨人简直是站在了门口。
她低下头来看了看温小玉,他昏死过去,嘴角还有些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