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③
白能2021-11-07 11:103,158

  这里的烟火呛得吓人,每一口吸在肺管子里都闷呼呼的,根本喘不过气来。

  火势还在进一步扩大,各种燃烧着的草木擦着身体落下,都烧成了焦炭般的黑色。温度极高,挨着就是皮开肉绽,因此救人的路径总在改变。

  阿镜灵巧地迈过一节燃烧的粗壮横木,迈了两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节横梁,巨大的恐惧在心底炸开,房梁倒了,房子马上就要倾塌。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立刻逃出去。却在此刻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的声音微弱得无法听清,阿镜迟疑一瞬,扑过去蹲在她身边,发现这女人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双眼尽是茫然之色。女人三十多岁身材丰硕,衣衫还算完整,腰部被横梁压着,下半身浸在血里,阿镜不认得她,或许她平日里并不喜欢纠缠阿镜,也不爱跟人聊天,也可能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媳妇。

  阿镜当机立断抬脚踹飞横梁,双手抱起她向外冲,平心而论这女人的体重不轻,甚至比得上一个成年男人,但她的武功在这一刻被催动到顶峰,别说只是一个胖女人,就是来两个她也能带走。

  倏然,女人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阿镜的衣领,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气,她眼神不成焦距,喊得却十分清晰。

  “云娃还在床上!”声音荒腔走板,像是硬挤出来的。

  阿镜不用动脑筋,她猜出云娃大概是个孩子,点头应下,运足轻功发力直奔火场外围。房子马上就要塌了,能就一个算一个,上策便是放这个胖女人在安全处,阿镜再自行返回去寻找那个孩子。

  不料,那女人又是一拽:

  “先救云娃!”

  往日这些村妇在村里不说是一方霸主,至少也是叱咤风云的泼妇,现在什么虚的全都没有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孩子。

  她的手如此有力,神情却彻底是一个将死之人,好像阿镜不答应她她就立刻死过去一样。

  阿镜无奈,只能将她先放在门外,转身奔入火场!床在哪儿?阿镜根本不知道,这房子比她那个大得多,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蹿一通,才在角落里看到了半截小床。

  可是下一刻,她的心就凉透了。

  另外半截早已跟墙角一起炸毁了,米缸大小的窟窿就在墙根,空洞靠火和无尽的烟雾填补,烟雾滚滚,和着风卷在一起,嚣张得像条龙,把所有东西都吞噬进来。

  她心中不免惊惶,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自动放弃了,可是她又念着那个女人抓她的手时可怕的力道和坚定不移的语气,那副场景像是钝刀刻碑一般,一下一下地楔在她脑子里。

  甘心吗?不甘心。

  如果就这样离开,阿镜一定不会甘心,而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房顶传来可怕的咔咔声,这是房屋在畸变,阿镜心中警铃大作,眼睛烧得像是要流干一切眼泪。她下定决定,跌跌撞撞地强忍着跑过去看了一眼——床上两条光秃秃的小腿渗着血,布料碎成了片和条状,那似乎是个模糊的影子。

  阿镜闭上眼睛,影子却挥之不去,明明她根本没看清。是的,她不能不承认,她如此胆小,根本不敢看清。

  她几乎是将尖叫咽在了嗓子里才能控制自己不哭出来,转身拔腿便跑。

  一块巨大的燃烧横木砸在眼前,阿镜灵巧地后跃,背部又撞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顿时“滋”地一声,火烧的高温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两步。

  冷静!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慌,阿镜在脑海中不断对自己下达命令,她的内力全凭本能运转起来,双腿奋力登地。

  一步。又一步。

  房屋终于承受不住烈火的剥蚀,轰隆一声垮塌下来!眼前一片黑红交错,阿镜金锤出手,向前挥掷,通往天空的新路径被开辟出来。她腾跃而起,以矫健之姿从这里脱出,与燃烧的骨架同时落地!

  轰!

  又一声。阿镜就地打了两个滚,扑灭身上微弱的火焰。长臂一甩将外袍脱了下来,她的双目已然通红——

  造成这种惨象的罪魁祸首,无论他是谁,都值得千刀万剐!

  是徐镇远吗?

  阿镜用残存的理智分析,徐镇远看上去是个普通甚至有一点点苦相的少年,完全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而她已经从火场里抱出了两具尸体——都是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被房梁砸断骨头,跑不出来,在阿镜怀里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先咽气了。

  人命何其脆弱。

  他怎么会这样漠视人命呢?明明他那么想活着。

  炽热的风撩到阿镜脸上,却如春风般和煦。

  阿镜当机立断射出响箭,盼铁角楼早些来人灭火。她扑倒在那女人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脸,所幸女人还没有死,眼珠一轮给了她微弱的反馈。阿镜张开口,她听到自己节奏杂乱的呼吸,这是武者大忌,但她根本没办法控制。

  “是你吗?云娃出来了没有?”那女人的声音好了许多。

  阿镜一愣,倾身上去扒着她的眼睛,方才察觉这女人瞳孔无神,已然让烟火熏瞎了。

  “出……出来了。”不知怎的,阿镜嘴边流出这样一句话。

  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她张着大口努力地喘息着,好像随时都要背过气去。阿镜怕她真的死过去,当下二话不说将她扛在背上,向安全的地界撤离。

  “你的孩子没死,但是他很危险,”阿镜说,“你得坚持住。”

  “好……”女人拖着长音像是叹气似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她的气还没有叹完,戛然而止。

  阿镜颤抖着摸了摸她的脖子,没有找到脉搏。

  神思回归的时候,阿镜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门前。

  龙囚也过来了,他的状况比阿镜还要糟糕,身上带着伤,衣服也残破了。

  “你受伤了没?”龙囚擦擦脸上的灰,但显得更脏了。

  “后背。”阿镜恍惚着指指身后。

  龙囚绕到后面一看,眼皮猛地一跳,当下脱了自己的外袍皮在阿镜身上,道:“既然受了伤怎么还不做好防护,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这条命也留不住了。”

  “你刚才跟我拆招的时候也不怕我受伤暴露,还谈什么死不死的。我现在只想让放火的人死。”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那眼神黑洞洞,蕴含着妖神一般的气势。

  她没有拒绝龙囚的衣服,紧了紧领子,又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绕过龙囚走到房前。

  这里的火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肆虐,甚至烧着烧着自己就灭了。阿镜的心低沉无比,面色也难看得很。

  她要推门,龙囚从旁边斜着抢上前来飞起一脚,房门破开,景象尽收眼底——徐镇远还在房中。

  不但他在,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双方见面俱是一愣。那女人一身翩然白衣,裙角已经被烟熏火燎弄得脏兮兮,可她脸上的妆一点都没花,长眉入鬓、目若灿星、唇如涂朱……还有凌乱但精巧的碎发。

  她即便脏起来也很漂亮。

  精致的盘发散落几根、白裙那恰到好处的污渍、眼眶中的盈盈粉泪,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脏可以,但不能影响她的美。

  徐镇远半躺在她怀中,面上痛苦不堪,似乎受了什么重伤。这女孩眉头微蹙,一片哀婉之色,我见犹怜。

  “李剑女?”龙囚说。

  “谁?”阿镜问。

  别的她不懂,但这女人身在火场还这么精致,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剑圣家的小孩,李平婉,小字剑女。”龙囚面色变得极差,他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磨了磨牙转身冲入火海继续救人。

  于是这里呆着的“不速之客”只剩阿镜,她攥紧莲花锤,向前缓缓迈进。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座临时村落里的一切都成了李剑女的戏台,这个美丽的女人要在此地唱念做打地跟徐镇远叙旧情。没想到,徐镇远在牢里勾搭的居然是这么个尊贵的女子,也难怪她一出手就是这样庞大的场面。

  阿镜不太懂炸药,但她知道剑阁最常用的一种炸药是雷火霹雳丹,那是能毁灭一栋青石建筑的可怕东西,极为稀有。可是身后整个村落的景象若要换算成雷火霹雳丹,应有十几枚了……谁能拿得出来呢?

  “剑圣的孙女是吧?”阿镜郑重地看着她。

  “镜姑娘,”徐镇远喊着,“快点杀了她!”

  “徐郎,我把你从牢里救出来,你就这么对待我,”李剑女泫然欲泣,说话的方式与众不同,像是戏曲念白,“好啊,狠心的徐郎,今日定让这个女人杀了我,我偏要看看你心疼不心疼。”

  她越这样,阿镜的心就越冷。

  “你放屁,还跟我演。做得个娇滴滴的模样过来,还不是想抢我的丹药!你死了这条心……”徐镇远突然痛呼一声,昏了过去,话语戛然而止。

  阿镜震怒了,她抬手召回莲花锤,呸了一声。

  “你对他做了什么。”李剑女扔下徐镇远,如鬼魅一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阿镜抬腿就踹,李剑女径直砸到墙上,大吃一惊:“你敢打我?”

  “杀你也行。”

  “你凭什么杀我!你不怕剑阁?”

  阿镜不答话,只缓缓地向她走去。

  她每走一步,都让李剑女心惊肉跳。

  “你,你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爷爷不会轻饶你的!”

  “那我就连李秋霜一起杀。”

继续阅读:突如其来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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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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