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真相浮出水面
君素2020-12-24 10:4012,749

  沉默许久,李婴夙拨开关越和张擎天,站到了余生跟前。余生一只手拿着点星剑,一只手拿着斩月刀,将点星剑扔给陆凝,又抽出斩月刀,说:“我已按照约定修复了斩月,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之时了。”

  李婴夙目不转睛地盯着斩月。昔年他被余千卫收入门下时,并没有随身的武器,每个月门派里发了月俸,他就忙不迭赶去镇里的兵器铺,用一两银子批发十几把刀。他那会儿精进得很快,普通兵器承受不了他的内力,十几把刀通常用不过半月,余千卫还每每开玩笑,说他是一个葬刀人。他入门的第三年,余千卫将斩月赠予了他。天挽宗势大,收藏的武器其实不少,可鬼谷所造的玄石兵刃,独有一把被视为镇派之宝。能将斩月送给他,证明当时余千卫是有心把天挽宗交到他手里的。斩月亦不愧是一柄宝刀,后来许多年,跟着他折尽了天下名锋。

  那时候,李婴夙的年纪跟余千卫不相上下,他也未曾刻意隐瞒自己出身不老族,是以两人名义上是师徒,私底下却更像老友。余千卫在门人面前十分威严,一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自己这女儿。女儿不准他饮酒,怕他伤身,他便跟一个小孩子似的,常常撺掇李婴夙去买酒,两人再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偷偷喝个天翻地覆。有好几次,两人被余生抓了个正着,他红着脸被余生训斥,半点也不像一个父亲,连带着李婴夙也受了余生不少白眼。

  那真是一段难得的好时光。李阎还没有那么偏执,余千卫虽对李阎的心性有所防备,但碍于李婴夙的关系,也不曾为难过李阎。师兄弟们相处融洽,余生厨艺糟糕,时不时炖点蟾蜍八宝汤给余千卫和李婴夙补身体。余千卫喝了一次汤后,就死活不肯再喝,又不忍心让女儿难过,就趁着女儿不注意,把汤倒去李婴夙的碗里。李婴夙还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再跑个三五天的茅房。好在后来余生也察觉自己厨艺不行,便转而铸造武器。女儿家的心思向来很直白,她就想打造两把绝世名器,给自己父亲一把,再给李婴夙一把。

  可是,余生的名器还未打造出来,天挽宗就遭遇了大难。李婴夙用斩月砍下余千卫的头颅前,余千卫的神思有过短暂的清明,他只求了李婴夙一件事,不要让余生知道,她的父亲亲手毁了天挽宗。他想让余生一直活在那个父慈子孝的梦里。

  往事纷纷扰扰,如泛黄的书页篇篇翻过。李婴夙握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鲜血蔓延在指缝间,他却觉不出痛。无论怎么选,都是他的错。余千卫的死,他自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念至此,他不敢再去看身后的陆凝,低声道:“你动手吧。”

  陆凝眉头一皱。

  关越几人同时出声:“大哥!”

  余生冷笑:“算你还良知未泯。”

  一言尽,斩月出鞘,陆凝瞬间拔出点星,正欲上前格挡,孰料,李婴夙跟前猝不及防地晃过一人,余生收势不及,一刀劈下,断了那人一臂。这变化来得突然,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南年脸上血色褪尽,满头皆是湿漉漉的冷汗。他痛苦地捂住渗血的肩头,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已经失了动静。他的嘴唇艰难地嚅动,好不容易喊出了余生的名字,膝下一软,赫然半跪在地。

  李婴夙第一个反应过来,红着眼扶住了南年。陆凝快步上前,点住南年胸口的两处大穴,止了他喷射的血。关越也赶紧拿出针包,颤着手在他的伤处落针。

  余生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踉跄了一步。

  李婴夙声音哆嗦,喑哑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哥……大哥,别担心,我没事。”南年宽慰他。

  这几个人里,南年的年纪最小,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众人虽与他兄弟相称,可却从来都把他当晚辈看待,平日里有任何风雨都不愿将他卷入,可谁都没想到,他会这般义无反顾地挡在李婴夙跟前。有那么一刹那,几人才恍然惊觉,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活在他们庇护下的愣头小子了。

  李婴夙哽咽:“怎么会没事,你断了手,将来还怎么用剑?你不是一向视剑如命吗?为什么要这么傻?”

  “大哥,没……没了右手,我的左手还可以握剑,没关系。”说着,南年仰头看着余生,话音未起,泪就簌簌落下,“余生,你还记得我跟着你多久了吗?”

  余生面色惨白,耳朵里阵阵嗡鸣,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十二年六个月零……零四天。”南年痛得狠了,声音也断断续续,“我七岁时,还是一个小乞丐,每天吃也吃不饱,还被其他乞丐追着打。那天,有人给了我一个肉包子,别的乞丐眼红,是真想要了我的命。我跑到街上,撞进了你怀里。你和大哥将我带回了天挽宗,让我自此有了容身之处……余生……自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这辈子都跟着你,即使只当一个小跟班,我也很满足。”

  “别说了。”余生浑身轻颤。

  南年陷入了回忆:“早年你的眼里只有大哥,我也觉得唯有大哥才配得上天挽宗的大小姐。直到后来,你和大哥反目成仇,我还很卑鄙地窃喜过,你终于不会再追随大哥的身影了。可这整整十年……我一日日懂事,便一日日看着你自我折磨……不管是恨还是爱,你从来都只着眼一个人。余生,其实我……”

  “别说了!”余生打断他的话,刀尖指出,居高临下地刺在了李婴夙的胸口。斩月进半寸,李婴夙胸前一片殷红。陆凝怒不可遏,刚要出声,南年却徒手抓住刀刃,用力将斩月偏移了少许,放在自己的喉间。

  余生睁大眼,泪水亦是滂沱而出:“连你也要背叛我,连你也认为我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全要向着李婴夙?错的人明明是他!是他屠灭了天挽宗!是他亲手杀了我爹!”

  南年手忙脚乱,想起身拭去余生的泪,可又精疲力竭:“我没有背叛你,你别哭。我只是相信大哥,他不会做出那种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余生,只要你愿意,我陪你去查当年的真相。假使你今日非要报仇,我一只手臂不够的话,这条命你便拿去吧。”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斩月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余生蹲下来,掩面痛哭,那哭声凄厉,如同无数银针扎在众人心间。

  “我爹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好心收留了两个人,为什么赔了一生的基业,还要枉送性命?”

  “余生,”南年颤颤巍巍地握紧她的手腕,“别再恨了,放下吧,好吗?天挽宗已经灭了十年,师父也不想看着你痛不欲生,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我会陪着你,这辈子我都愿意当你的小跟班。”

  余生没有回应,哭得抽咽,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委屈和思念都发泄出来,透明的泪珠渗过五指,在地面上留下风干的痕迹。她曾是人人羡慕的大小姐,她曾是被人放在心尖宠的千金,可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了。南年一只手抱着她,血和泪混在了一起。她一句一句地喊着“爹”,可怜无人能应答。约莫是情绪波动太大,哭得精疲力竭,她晕在了南年怀里。

  出了这么个乱子,李婴夙和陆凝也不能在小院里偏安一隅,和关越等人一道,将南年和余生送回了洛府。关越负责照料南年的伤势,贾品道和张擎天看着余生,陆凝则带着李婴夙回了偏院。李婴夙整个人都像失去了指令的牵线木偶,呆滞地坐着,不发一言。陆凝脱了他的上衣,仔细将斩月刺出的伤包扎好,看着那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陆凝只觉得百感交集。

  李婴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什么糟心事都让他摊上了,却依旧有人愿为他肝脑涂地。一个人重情重义,能得相同回报,这也算求仁得仁。陆凝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还是选择对余生隐瞒?”

  李婴夙没看陆凝,木讷道:“我答应师父了,不会告诉她真相。”

  “一个承诺,值得用命守护吗?”

  “值得。”李婴夙抹了一把脸,“师父待我很好,我不能让他死后还受人唾弃。当年被屠的三千门人,大多有亲者,若让这些人知晓至亲是死在天挽宗掌门手上,仇恨只会波及余生。谁都不会去追究掌门是不是被人下了蛊才行为疯狂,他们只在意最后的结果。”

  “你平日看起来没个正经,于人心倒也看得通透。”

  “夫人又在取笑我。”李婴夙摇摇脑袋。

  “说起蛊,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种蛊这事,是随时随地都可轻易完成的吗?”

  “当然不是。要驱使蛊虫,须得有个媒介,譬如李阎留下的埙,便是他用来驱蛊的。若要将蛊虫种入人身,则条件更为严苛。蛊虫入体后,要连饮数日的流萤花汁,才能令其存活。”

  陆凝沉吟少时,问:“那你体中蛊虫,是李阎何时所种?你将他囚入众生相之时?”

  李婴夙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也是不解道:“当时李阎并未用埙。说来也是奇怪,我将李阎囚入众生相后,听闻不老族被中原人士围攻,赶去相救,其后因为重伤昏迷,再过了不久,我便发现自己动武后内息有异。”

  “会是不老族动的手吗?”

  “不会,这蛊怪异,以前在不老族从未听闻过。”

  “当时照顾你的人,可是关越等四人?”

  “是。”

  陆凝不说话了。

  李婴夙茫然地瞅瞅她:“夫人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陆凝挑起一丝笑,将人带到了床前,按着李婴夙坐下,“你先好好休息。南年和余生的事,虽然不算圆满,可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你和余生两个人都活着,对南年来讲,就是莫大的安慰。除了剑术,他更在意的是余生这个人。只要余生能放下仇恨,以后与他好好退隐,我相信他会乐见这个结果。”

  李婴夙咬了咬下唇,许久,才稍稍颔首:“嗯。”

  陆凝转身要走,李婴夙一把把人拽住:“你去哪儿?”

  陆凝失笑:“我还能去哪儿?先让人知会嬷嬷回府照顾几日,我再去关越那儿拿个药方,给你煎药。你这身体旧伤不断,又添新伤,不好好将养,万一体力不济怎么办?”

  李婴夙听出她在嘲笑自己,也没心思和她耍嘴皮子,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叮嘱道:“那你快点回来。”

  “好。”

  关了房门,陆凝让家丁去接嬷嬷,而后又去找了一趟关越。南年暂时陷入了昏迷,关越脱不开身,只能让陆凝自行去抓药。当事三人各自伤神伤身,陆凝怕李婴夙自责,便整日陪着他,不给他空闲去想这事。过了好几日,听关越说南年境况稍有好转,陆凝才放了他,让他有机会去探视南年。他前脚一走,陆凝便转去了北苑。余生常年与众人不和,所以冷清地住在铸造室旁边。院子里一个家丁也没有,花草凋零,光秃秃的泥地看过去便是一片萧瑟之意,估摸也很应和余生这些年的心情。

  余生的房间常年门窗闭合,窗户纸还贴成了深黑的颜色,内中不透丝毫光亮。陆凝一开门,桌前痴坐的余生便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刺眼的光,待看清来人,余生皱皱眉头,冷淡道:“你是来替你夫君报仇的吗?”

  陆凝顺着光线看了看余生,她眼下青黑,想来数日都没好好休息过。走近两步,陆凝道:“仇从何来?”

  “你不怕我迟早杀了李婴夙?”

  “怕。所以,我今日来问你一事。”

  余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陆凝自顾自地坐在她边上:“姑娘生在名门大派,想必眼界也非是凡俗。我可以理解你报仇之心迫切,不过,仇恨易蒙蔽人的双眼,若要理清旧事,姑娘还应跳出泥沼之外。”

  “怎么?你也要说我恨错人了?”余生冷笑,“那你倒是告诉我,我亲眼所见杀了我父亲的李婴夙是何人假扮的?”

  “便是李婴夙,无人假扮。”

  余生又是一记嗤笑。

  陆凝也不恼,慢慢道:“那日我问过姑娘两个问题,姑娘可有答案了?”

  李婴夙为何要许她一个承诺?关越等人又为何至今仍甘心跟着李婴夙?

  余生记得这两个问题,也不是没有仔细想过,可万般缘由,都抵不过她亲眼所见的一幕。她仇视地瞥着陆凝,沉默不语。

  陆凝道:“若这两个问题还不足以引起姑娘重视,那我再问几句,你可认定天挽宗众人皆是死于李婴夙之手?”

  “除了他还会有谁?”

  “你亲眼所见?”

  余生哽了哽,她只看到李婴夙杀她爹,至于那些门人,她赶到时,都已死了,当时她也没心情去细究,只是本能地认定了李婴夙是凶手。

  “我早年曾接触过一名天挽宗弟子,从那人口中也听过一些掌门的事迹。据悉余掌门擅长用剑,但因右手幼年受创,所以向来是左手执剑,是这样吗?”

  余生直觉不妙,万分警惕地注视着陆凝。

  陆凝自说自话:“左手使剑之人,剑路必与常人不同,力道、走势也会有所出入,更遑论和用刀者的差距。当年身死之人,眼下已成白骨,但若死在武功高绝者的刀剑下,骨头应有微创。我认识一位皇城中的仵作,能分辨白骨死因。余生姑娘如果真的想知道别人为何都要维护李婴夙,不如亲自去查查原因?”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余生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我素来相信天道轮回,好人有好报。若好人总是在替他人受过,罪者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世道岂非黑白颠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余生腔调起伏,话至最末,已经成了一种扭曲的尖音。

  陆凝没有正面回答,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桌面上:“那位仵作供职于晃都的京师衙门,你若要去,便让南年跟着你吧。你将这封信交给衙役,仵作自会跟着你走。”

  “你到底是谁?”余生倍感诧异。

  陆凝站起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天挽宗遭难前,余掌门可有什么异常?”

  “爹?”余生摇摇头,旋即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低声道,“爹有一日偶感风寒,那病来势汹汹,关越喊了几个医道中人来看,都说爹可能熬不过去。爹当时都有准备后事的心思了,可没过几日,他又痊愈了,关越也不得其解。”

  “是李阎照顾的掌门吗?”

  “怎么可能。”余生不屑道,“李阎此人阴沉,自入门后便不怎么和同门往来,平素见了爹也是没有礼数。爹常说他这人心性偏颇,十分不待见他。若不是碍于李婴夙,根本不会将他收入天挽宗。”

  “那是谁在照顾余掌门?”

  余生回忆了好一阵儿,才迟疑道:“我那时整日守在爹床前以泪洗面,根本没注意到别的事。好像是……好像是……”余生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凝看着她,心中有了猜测,试探道:“是贾品道吗?”

  “不是。贾品道早年神神道道的,爹一重病,他就成天在爹的房里洒米、放鸡血,气得爹差点赶他出门。”

  “是张擎天吗?”

  “也不是。张擎天嗓门大,说话像打雷,我怕他扰着爹静养,根本不让他进房间。”

  “那……”

  “是罗素!”余生突然笃定道,“对,是罗素。罗素总是不怎么说话,只会抱着饭桶吃个不停,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我差点就把他忘了。”

  陆凝闭了闭眼。

  余生猛地站起来:“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什么?”

  陆凝拧着眉头,许久,才放低声音说:“此事,还请余生姑娘暂时埋在心底。是否查明当年真相,由得余生姑娘决定。我只有一言相告,李婴夙依然是当年你认识的李婴夙,从未变过。至于罪魁祸首,来日陆凝必还姑娘一个公道。”

  “你……”

  话已至此,陆凝不便多言,转身便要离开。余生追出两步,晃神说:“他们从来只让我不要报仇,却没告诉过我为什么。”

  陆凝顿了顿。

  余生眸光定在她的背影上:“好,我相信你。”

  陆凝点点头:“多谢。”

  陆凝走出北苑时,天上风起云涌,想来又快下雨了。陆凝回到偏院,李婴夙已在房中候她多时。他的脸色稍有好转,估计是南年的情况稳定了。至夜,嬷嬷送来晚膳,他总算恢复一些胃口,吃了不少饭菜。

  其后几日,余生主动去照料南年,还会喂南年吃些清粥。南年多年夙愿得以圆满,看着余生的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爱意,一个不留神就开始“呵呵”傻笑。余生表面上仍旧冷淡,可举手投足却收敛了往年的戾气,显出几分温柔来。两人时常旁若无人地相处,搞得关越几人进退不得。

  李婴夙得了空也去看过南年一次,见着余生就像老鼠见了猫,耸着脑袋准备挨骂。可余生非但没有骂他,还善解人意地退出房间,让他们兄弟几人嚼舌根。这个举动,简直让他受宠若惊。他一边惊异于怎么多年仇恨瞬间就散了不少,一边又忍不住地为之欣喜,一回房就抱着陆凝又笑又亲,说陆凝是他的吉星。

  开了这个先例,李婴夙也不再躲着余生,没事儿就往南年房里钻。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打闹,余生就在边上默默看着,颇有些当年还在天挽宗的情景。唯独苦了南年,想和余生独处,却没什么机会。

  到了八月底,南年伤口痊愈。少了一只手,虽多有不便,好在余生与他甚是默契,他想要什么,还没自己动手,余生就给他拿来了。生活上是没什么大碍,唯一惋惜的,便是短时间内难以执剑。他偶尔会看着自己的佩剑发呆,余生见了,便将剑放在他的左手,带着他挥动几下,宽慰他:“会好起来的。”

  有美人在怀,南年心智不坚,也顾不得伤春悲秋了。

  李婴夙还在向往着几人能拾回昔年的同门情谊,孰料入了九月,余生就提出要和南年退隐江湖。南年笑得合不拢嘴,李婴夙几人心里不舍,却也只能默默祝福。贾品道择了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众人一同把两人送到了城外。关越替他俩备好了马匹和盘缠,贾品道拿着罗盘看了半天,告诉他们此行宜向南。张擎天不断地叮嘱要多小心,到了隐居的地方,千万让人捎个信回洛府。罗素依旧没什么存在感,站在后面一声不吭。陆凝握着李婴夙的手,李婴夙虽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难言情谊,加之心结未解,亦是默不出声。

  南年跟几人一一道了别,最后站到李婴夙跟前,郑重地鞠了一躬:“大哥,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大哥保重。”

  李婴夙僵硬地颔首,视线模模糊糊的,只能敛低了眼皮,挥了挥手。

  南年牵着余生走出两步,余生忽而折返,拧眉觑着李婴夙。李婴夙心头“咯噔”一跳,还以为她又要说点难听的话,不想余生沉默半刻,低声道:“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我虽然已经看不清你还是不是当年初识时的李承庚,但这一次我愿意暂时相信你。”

  李婴夙一愣。

  “此后,保重。”

  一言尽,两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李婴夙立在原地,望着大道上渐行渐远的身影,扬起的灰尘迷蒙了他的眼睛。整整十年,恩与仇重重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无数的过往像是一块块巨石,日渐尖锐,挤压穿刺着他的心,他几乎记不清有多少次失去了活着的动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坚持去原谅伤害自己的人,坚持信守那些对他残忍的承诺。在遇见陆凝之前,他想过死在余生手上,也想过倘若李阎脱出众生相,便和李阎同下地狱。可是现在,他忽然释怀了。所有的阴霾都被阳光驱散,那些从不示人的晦涩情绪也消失无踪。他紧绷的身子忽然一软,热泪充斥了眼眶。他捂着眼,像在笑,更像在哭。关越几人虽然跟了他多年,但到底都是一些钢铁直男,无法时时看穿他的心思,都以为他是不舍南年,只能拍拍他的肩头。陆凝让关越等人先行回洛府,自己陪着他在城门外站了许久。她将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夫君拥入怀里,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他瓮声瓮气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借你肩膀。”陆凝回答得相当正义。

  “我又不是女人。”

  “流泪不是女人的特权,男人也可以哭。”

  “我没哭。”

  “嗯,李狗子最坚强。”

  “夫人!”李婴夙有些恼怒。

  陆凝拍着他的背,声线是难得的温柔:“我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从不计较别人的伤害,总是用最温柔的一面去对待世上的刀风剑雨。”

  “我哪有这么好。”

  “有的。”陆凝如数家珍,“不老族的人害过你,你一样将他们养在天霁谷。李阎早已不是当初的阿昭,你却记着戚姨和他的恩情,替他担下了所有恶名。余千卫和你交好,你便愿意替其护全余生,保住其身后清誉。这些都是你用命换来的。还有关越他们,不也是因为你才能在阜城大展拳脚吗?”

  “换了别人,难道就不会这样做?”

  陆凝默了默,答:“会。所以,余生选择了谅解。所以,吾道不孤。”

  李婴夙喃喃念着最后四个字,抬起头笑了笑:“夫人说得有道理。夫人的口才,真是比世上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谬赞。”

  李婴夙扣住她的五指:“无事一身轻,现在,夫人想做什么?我陪你。”

  “便去看戏吧?”

  “好。”

  两人手牵手回了城,惹来路人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神。李婴夙目不斜视,脚下步伐嚣张得六亲不认,时不时还嘚瑟地冲着旁人说:“这是我夫人,漂不漂亮?”

  陆凝没他脸皮厚,简直恨不得和他分道扬镳。好不容易在许多姑娘的尾随下进了戏楼,他将陆凝带到二楼最好的位置坐下,又让小二上了茶水和糕点,顺便要了一碟瓜子。陆凝看着戏,他就仔仔细细地给陆凝剥瓜子。他剥好一把瓜子仁,再喂到陆凝嘴里。陆凝起先觉得被人看着,不太好意思张嘴,可耐不过他死缠烂打,只能由了他去。

  一出《将军出塞》落了幕,紧接着是寒门子弟与世家千金的爱情,陆凝看得津津有味,李婴夙却因台上人说话过于文绉绉,脑袋一晃一晃地直打瞌睡。到了日暮时分,陆凝的肚子咕噜叫唤,又不舍得没看完的戏,李婴夙便自告奋勇去给她买吃的。她没有阻止,仍旧看得入迷。

  李婴夙走了不多时,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便不请自来地坐在了陆凝旁边。陆凝侧首一看,此人面容清俊,皮肤异常白皙,莫名透出一种病态来。他跷着二郎腿,似乎也被台上的戏文吸引,嘴角挑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瘦若竹节的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陆凝收回视线,拿起茶盏抿了半口茶。

  许久,那人戏谑道:“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处听戏呢?”

  “非是独自,我在等人。”陆凝慢悠悠地放下茶盏。

  “哦?等什么人呢?”

  “公子又在此处盼什么人呢?”

  “盼一个无心之人。”

  “哦?那我等的可是一个心重之人,想必与公子所念者非是同一人。”

  “这不一定,他若当真心重,想必不会放心让你一人在此。”说话间,男子的目光落在陆凝脸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只莹白的虫子自他袖口爬出,蠕动着朝陆凝这方袭来。陆凝不动声色,食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条分明的线。虫子爬到水色前端,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不敢越线,只在原地打转。

  来人看了看虫子,诡异地笑出声:“有趣。”

  陆凝着眼于戏台上,冷淡道:“听闻阁下独擅蛊术,武学根骨却是不佳。我奉劝一句,依你的能力,在我这里占不到半分便宜。”

  “哈哈。”来人拍了两下手掌,“你知晓我是谁?”

  “很难猜吗?”

  那人笑得收不住势头,陆凝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那笑声刺耳,令人心生不悦。李阎抹了眼角笑出来的泪,眸中闪过一道厉色:“鬼谷掌令果然名不虚传呀,孙尚让我与你接触多加小心,想不到连我的虫子竟也俱你三分。”

  “阁下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聊我那不成器的胞弟吧?”

  “自然不是。”李阎两指捻起虫子,放回了袖口,“你和我兄长成亲之日,我未来得及送上贺礼,今日前来,自是补礼的。”

  “李婴夙稍后便回转,你可在此等他。”

  “那倒不必,我与兄长叙旧,往后多的是机会。”

  话音刚落,李阎站起了身。陆凝也没拦他,见他走了半丈,又停下回头道:“想必陆姑娘知晓那些旧事后,非常想杀了我吧?”

  “阁下通透,你的确是陆凝有生以来第一个动杀机的人。”

  “不急,你和孙尚已经成局,杀我的机会就快来了。”

  “杀你无须任何机会,此时此地,我若要你性命,你也无处可逃。”陆凝指尖一动,剑气随心而发,几乎来不及眨眼,李阎的鬓发就断了一绺。

  李阎面不改色,仍然镇定:“不若,我也与姑娘赌上一把。”

  “赌什么?”

  “就赌……”他望了望天花板,复看回陆凝,“在兄长心中,你和我,孰重孰轻,他会不会让你杀了我。”

  陆凝眉头一拧。

  李阎俊逸的面上满是笑容,只是那眼里森冷如地狱,未有丝毫起伏。不等陆凝答话,他便从窗口跃出,不见了踪影。

  陆凝正沉思间,李婴夙手里抱着一团东西,从楼道快速跑了上来。到了桌前,他把东西一放,双手捏着耳垂,跳脚道:“好烫。”

  陆凝还在想事,这家伙自顾自地把表皮的荷叶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整只烧鸡,一面吹了吹,一面扯下一只鸡腿,笑嘻嘻地递给陆凝:“你都不知道刚才我遇到了什么事!”

  陆凝看他一眼,他说得眉飞色舞:“我本来是去给你买馄饨的,可我估摸着路边摊的东西你吃不习惯,正好不远处有个酒楼。我早前听张擎天说,那家酒楼的厨子出自宫中,荷叶烧鸡堪称一绝。我想着让你尝尝,就去排队买烧鸡。可那老板娘觊觎我的美色,明知我有家室,还拉着我看了大半天。”

  陆凝:“……”

  “好在我学到了夫人的口才,愣是说服了老板娘没收钱。夫人,快试试,这可是我用美色换来的烧鸡!”

  陆凝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她道:“你也不知道我刚才遇到了什么事。”

  “啊?难道刚刚那出戏里还有床上的桥段?”

  陆凝黑了脸:“你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

  “我想和你左右翻滚啊。”李文盲挠着脑袋小声说。

  陆凝一噎,差点被他气笑:“你走之后,有个人与我搭讪。”

  李婴夙登时跳起一丈高:“阜城一霸的人,也有不长眼的敢打主意?他在哪儿?我必须让他知道谁是铁血真汉子!”

  “嗯,人应当往洛府去了。”

  “洛……洛府?”李婴夙额头青筋暴起,“怎么着,还要上门抢人?是欺我提不动刀了,还是欺我的兄弟刨不动他的祖坟了?”

  “你要是想刨他祖坟,我倒是不会介意。”

  “这小子姓谁名谁,家住何处?我去会会他!”

  “家估计没了,众生相暂且算他的归宿吧。”

  李婴夙一怔。

  “至于姓名,你应该很熟,李阎。”

  小二来收桌子的时候,一只荷叶烧鸡还摆得整整齐齐,掰下来的鸡腿动都没动过。小二喜出望外,得了这意外收获,赶紧把烧鸡藏进了衣服里,勤勤恳恳地干起了活。

  洛府上,众人如临大敌。关越几人连同十二剑奴皆在前院,众人手上的火把照得方寸之地亮如白昼,就在他们的跟前,地上放了一个大布袋子。周遭渗出了少许水迹,慢慢向四周蔓延,只要稍加分辨,不难看出那是鲜红的血色。

  众人一时踌躇不前,谁也不敢妄动。李婴夙和陆凝回来时,大门紧闭,碍于不知晓府中是什么情形,李婴夙也不敢敲门。陆凝将他后背衣衫一拎,用轻功跃过了院墙,轻易地落进了院里。

  一见主事者回来,众人立刻迎上前,关越神色凝重道:“大哥。”

  “李阎呢?”李婴夙转了半圈。

  关越不解:“李阎?他入阜城了?”

  李婴夙诧异:“你们没见到他?”

  关越看看张擎天几人,纷纷摇头。

  这就奇怪了,洛府的守卫虽然算不得密不透风,可十二剑奴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依李阎的武学根基,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洛府,基本不可能。上一回他留下“不得”,是鉴于李婴夙大婚,府中各路面孔来来往往,又疏于戒备,才给了他可乘之机。但眼下,他决计没有这等能力。

  李婴夙眸子一动,看着地上的布袋,问:“这是什么?”

  关越解释道:“一炷香前,十二剑奴发现了这个布袋,但不知是何人留下的,我们暂时没敢打开。”

  李婴夙默了默,随手夺过一名剑奴的武器,以剑尖划开了布袋。蓦地,十几个头颅四散滚出,吓得众人急忙退开。李婴夙手疾眼快,揽住陆凝的腰,旋身躲过,避开了滚到脚边的一个脑袋。待得他定睛一看,就发现那个脑袋正是不久前与他撕破脸的秦家老二。而阳州秦家的主要人物,头颅皆在这里了。

  堂堂江湖世家,一方霸主,竟被人灭门。

  李婴夙脸色一白。

  陆凝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几欲作呕,想必这就是李阎嘴里的贺礼。是谁将头颅避过众人耳目带进了洛府,李阎又为何挑秦家下手,难道是因为秦家与李婴夙有过节?这些事,是谁告诉他的?他对李婴夙又究竟是什么心态?恨?还是情?陆凝满腹疑惑,不由得抬头觑了一眼张擎天背后的罗素。罗素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表情看起来有些麻木。罗素一不小心接触到陆凝的眸光,又急急转过了脑袋。

  其余人脸色难看,关越难以置信道:“他……他怎么做到的?秦家的势力好歹也算根深蒂固,府上养了不少人,他究竟……究竟想做什么?”

  “天霁谷的人,还在吗?”李婴夙盯着满地的头颅,沉闷地发问。

  关越浑身恶寒,打了个冷战:“自从李阎脱出众生相,我已派了三四拨人赶往天霁谷,可是无一回转。”

  李婴夙不说话了。

  半晌,一片死寂里,李婴夙的话音才如锋利刀刃悬于众人头顶:“他自是能做到。中原无人擅蛊,他再加上那些不老族人,以蛊灭一门,不算难事,别忘了,天挽宗……”

  关越周身轻颤,张擎天等人也是神情各异。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凝握住李婴夙的手,摇了摇头:“你不过是顺心而为,于别人而言,他们或许十恶不赦,但不老族到底是养你长大的部落,即使你心怀仁慈,也没人有立场苛责于你。”

  李婴夙咬住下唇。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正面回应。关越,先让人埋了这些头颅,去正厅议事吧。”

  “好。”

  半刻钟后,几人挨个坐在了正厅里。最后进入的罗素关上了大门,陆凝和李婴夙在正位坐定。众人思绪万千,一时无话。

  李婴夙看了看几个兄弟,道:“老关,明早你去账房领出一些银两,你们四人分一分,打点行囊,离开阜城吧。”

  “大哥!”关越几人皆是诧异,“这是为什么?我们同出天挽宗,也跟了你十年,没道理一出事咱们撒手就跑,留你一个人面对。”

  “老关说得有理,就算要走,咱们也得一起走。”张擎天高声道。

  “什么有理没理,这是我的锅,我自己背。这么多年,老关替我应付宗老,主持洛府内务,忙得不可开交,也该歇歇了。你找一个好地方退隐,娶一个姑娘,好好过下半辈子吧。至于你们三个,成日没个定性的,别出门就闯祸,还是跟着老关,我也放心些。”李婴夙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有那么一刹那,陆凝恍然觉得他老了许多。以前看他总像一个没心没肺的愣头青,让人忽视了他本身的年龄。如今风波席卷,他才掩不住那沧桑的心态,真真像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人。

  陆凝没打岔,听着张擎天嚷嚷:“这不成,我没有抛弃兄弟自个儿逍遥的烂德行,大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李婴夙气结。

  关越也道:“老张一辈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我知大哥重诺,万不会放弃洛家远走高飞,没了我替你打理,不出半月,府上这么多人的口粮都得成问题,你让我走,我能走到哪儿去?”

  “就是,贫道虽然怕死,但大哥为了咱们卖身给洛家,受尽束缚,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贾品道捋着胡子哼哼。

  陆凝看了一眼罗素,罗素瑟缩道:“我……我也不走。”

  “你们!你们!”李婴夙气得跺脚。

  几个人齐齐望天。

  陆凝安抚地拍拍李婴夙的手背,启齿道:“眼下境况还没有你想的那般危险,与其让他们心存愧疚,还不若留出一些力气吧。”

  “夫人。”

  “别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兄弟出事。”

  李婴夙有点纠结,怎么每次遇上事,他和陆凝的对话还有关系都怪怪的呢?按理说,不应该是丈夫抱着小娘子,柔声安慰说我不会让你出事吗?一念至此,他挺直了胸膛,尴尬地咳了一嗓子,正色道:“我的兄弟,我自己能保护。”

  “嗯。”陆凝十分善解人意,“你保护不了的时候我再替你补漏。”

  李婴夙一个头两个大,凑近些许,小声说:“夫人,给点面子行不行?”

  “面子是什么,值钱吗?”陆凝笑眯眯道。

  “不是,你这副模样,以后我兄弟都认你当大哥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你当大嫂也可以。”

  张擎天没忍住:“噗。”

  其余三人看有人当了出头鸟,也都迎着李婴夙警告的眼神,笑得花枝乱颤。罪魁祸首公主殿下淡淡地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李婴夙拿她没辙,只能唉声叹气,感慨夫纲不振。

  陆凝轻松几句话,化解了压抑的氛围,等几人恢复了正经神色,她才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我有几件事要说,你们且上心一听。”

  今日,夫人的气场依旧两丈八呢。

  关越等人点头:“大嫂请说。”

  “秦家灭门,必有后招,我们眼下不知李阎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初步猜测,他的目标有二,其一,李婴夙,其二,禅宗。秦家势力主要在阳州四城,为了争夺这几城的势力,武林必起波澜。关越,你近来多派探子关注各方动向。”

  “好。”

  “若发现了不老族和李阎的下落,不要轻易接触。正如你们大哥所言,中原擅蛊之人少之又少,不可正面与其抗衡,须得另觅方式。”

  “我明白。”

  “剩下的,便是你的问题了。”陆凝看向李婴夙,李婴夙指着自己的鼻头:“我?我有什么问题?”

  “李阎灭秦家,可知其心性已偏执入魔,虽说这世道人心不古,早年中原武林也曾因一己之私围杀不老族,杀戮亦是江湖常态,但止戈与否,还在你一念之间。”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

  陆凝干脆直言:“李阎于你有恩,于他人有仇,你是保李阎,还是杀他平中原?”

  李婴夙五指握紧,半晌答不出话来。陆凝字字珠玑,每一句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他非是圣人,当年不老族半数人曾为了一线生机险些烧死他,可在最后关头,到底还是有人替他说了话,让他活了下来。加之他吃不老族的百家饭长大,又与李阎情谊深厚,即便他的出身是中原人,可在他的骨子里,仍将自己看作不老族人。反观中原各派,除了天挽宗对他有恩,当今江湖的多数门派都曾逼杀过他,他又为何要为了这些人,与自己的挚友反目成仇?

  李婴夙眉心紧蹙,半晌,才喃喃道:“我没那么伟大,我想保住的只有自己的身边人。他若不伤及洛府,不伤及我的兄弟,不伤及你,我不想看见他和不老族走上末路。”

  “大哥不忍心,我去杀了他!”张擎天冲动地站起来,“要不是他,天挽宗就不会被灭,大哥也不会经历那么多事,他就是一个脑子有病的家伙,留着浪费粮食!”

  关越抓住张擎天的袖口:“你坐下,忘了大嫂刚刚说的话吗?”

  “不过就是蛊,有什么好怕的,我堂堂九尺汉子,还能怕那些小虫子!”

  关越正要再劝,陆凝悠悠道:“有义气,那你去吧。”

  张擎天:“呃。”

  “蛊虫千百种,有些食人血肉,你如此有勇有谋,必能震慑蛊虫。我会带着你大哥,在你后面呐喊助威,你千万记得不要勉强自己哦。”

  张擎天左右看了看,在陆凝鼓励的眼神中,很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噘嘴坐回了位子上。其余人又是一阵憋笑。陆凝再呷了半口茶,对李婴夙道:“我会尽量将冲突降到最低,但李阎若是触及我的底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李婴夙心中苦涩,没有接话,只是失神地点了点头。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洛家名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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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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