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李阎逃出生天
君素2020-12-24 10:4013,292

  作为一个在洞房花烛夜跪了半夜的人,李婴夙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以一大早,关越几人去串门时,就见陆凝神清气爽,而李婴夙则是顶着一双熊猫眼,状态相当萎靡。嬷嬷早一步给两人送了早膳,此刻陆凝优雅地喝着粥,李婴夙满嘴塞着馒头,啃得昏昏欲睡。关越几人当即被震住,站在门外小声嚼舌根。

  “我的娘啊,才一个晚上,大哥就被压榨成这样了?大嫂是不是也太饥渴了?”

  “闻溪大大说了,越是冷清的女人,上了床就越是如狼似虎。”

  陆凝:我没说过!

  李婴夙倒是想让陆凝压榨他,可陆凝非但不压榨,还罚了他半晚上,心里的苦和谁说?想到自己惨痛的经历,又被老丈人抽了一顿,他欲哭无泪。

  关越干咳一声,走进屋来,率先启齿:“大哥,大嫂,北曌习俗,成亲第二日早上要找一些小孩子来说点吉利话,可咱们洛府上没有小孩,大嫂,你要是不介意,这吉利话就由咱们几个来说。”

  望了一眼四个巨婴,陆凝倒是无所谓,干脆地点了点头。

  关越喜笑颜开,第一个作揖道:“我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

  陆凝报以一笑。

  李婴夙接着啃馒头。

  关越看着李婴夙,李婴夙也茫然地看着他。他提醒:“大哥,说了吉利话是要给红包的,图个好彩头。”

  李婴夙气不打一处来:“我他……”陆凝一瞟,这家伙又变了个画风,特别和气地继续说,“府上的银两都是你在管,我哪有闲钱给你们几人发红包。”

  关越一想,也是。于是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家这穷鬼大哥,笑嘻嘻地睇向陆凝。

  陆凝一噎,放下了碗筷。有一个比较棘手的情况就是,她身上常年不带盘缠什么的,都在嬷嬷那儿。眼下嬷嬷在厨房里忙活,遣人去叫嬷嬷来发红包,无异于削了她这个北曌公主的脸面。寻思少时,陆凝只好取下腰间的一块佩玉,递给了关越。关越接过一看,登时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可是大手笔!这玉晶莹剔透,品相比起败家老大花重金买的玉簪还要好,关越先前为了给李婴夙撑面子,连自己的裤衩都拿出去当了几条,这会儿收回一块玉,不仅回了本,还有得赚,非常值!关越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大嫂!”

  陆凝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这玉足够发全府上下的红包了,问题迎刃而解,给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陆凝毕竟还是太年轻,和这几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一比,脸皮不知薄了多少层。她还在心里夸着自己,不料贾品道一步上前,直接忽略了李婴夙,朝陆凝道:“我祝大哥、大嫂白头偕老,三世结缘。”

  李婴夙翻着白眼继续啃馒头。

  陆凝只是颔首,后续便没动作了。

  贾品道咧嘴道:“大嫂,我的红包。”

  陆凝一愣,诧异道:“那玉……”随后,她看看一脸正气目不斜视的关越,总算反应过来了,这红包还真要一个一个地给。公主殿下肉痛,想讨回佩玉又不能,只好在身上摸了摸,把另一块小一点的玉玦给贾品道了。

  出手阔绰!大嫂身上好东西真多!这头一起,张擎天也上前:“我祝大哥、大嫂早生贵子,三年抱俩,儿孙满堂!”

  陆凝眼皮抽抽,从怀里拿出一对耳坠。

  虽然耳坠小了点,但没关系,还是很值钱。张擎天也十分满意。

  李婴夙坐不住了,扔了馒头刚要开启护妻模式,关越和贾品道手疾眼快,一人捂他的嘴,一人招呼道:“罗素!你快点!”

  罗素立刻道:“我祝大哥、大嫂永结同心,生死不离,夫妻恩爱,妇唱夫随!”

  陆凝心塞,身上除了亲近之人赠的东西,已别无他物。罗素盯着她头上的金钗两眼放光,她是不能给的,左右看看,起身绕去了屏风背后。罗素还以为大嫂生了气,正惆怅就自己没拿到红包,不想她再出来时,抱着一把古琴。

  罗素摆手:“大嫂,我不善音律,不用送琴给我。”

  想太多,这琴不知道多值钱!

  陆凝不置一词,将琴放到桌面,自琴底抽出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柄上系着一个湛蓝色的剑穗,穗子中间绑了一块圆玉,玉是镂空的样式,其上花纹繁复,雕工精细,玉虽不值多少钱,但冲着这工艺,在坊间也非凡品。

  陆凝将剑穗取下来,递给了罗素。

  四个人都得了价值不菲的红包,自是喜笑颜开,独独李婴夙黑了脸,趁着罗素还在打量剑穗,一步冲过去想把东西夺回来。罗素身形矮胖,行动却敏捷,绕着桌子直转圈:“大哥,这是大嫂给的,你别那么小气!”

  “还敢说!”李婴夙追着几人跑,“你们几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了,你大嫂才多大,你们也好意思要红包?以为自个儿是巨婴是吧?东西还来!”

  “话不能这么讲。”关越边跑边辩解,“论起年纪,大哥,你才是最老的那个,你都能当大嫂的爷爷了,还把大嫂娶回来,我们为什么不能要大嫂的红包?”

  李婴夙膝盖中了一箭,捂了捂心窝,脸色更黑:“我今日要撕烂你的嘴!”

  “大嫂!你快把大哥拉回去,捆起来!”

  五个大男人在陆凝边上你追我赶,打打闹闹。陆凝悠然举着茶杯,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了些许弧度。李婴夙虽半生坎坷,但比起她的父亲来,却又不知幸运了多少。至少,他有这群死心塌地的兄弟。

  几个老男人笑成一片,李婴夙抓过馒头就扔向关越。贾品道挥着拂尘替关越挡下,又拿起凳子当掩护。张擎天瞅准大门空虚,一个闪身就窜了出去,刚好撞上从长廊走来的南年。南年一脸蒙地看着屋里的景象,愣愣道:“你们在做什么?”

  贾品道和李婴夙正用凳子角力,回头笑说:“快,给大嫂说点吉利话,有红包可拿!”

  陆凝笑容一僵。

  南年还是不解其意。余生跟在南年身后,也站在门前看了一眼几个大男人。她顶着那张冷冰冰的脸一出现,众人无端便收敛了几分,各自恢复了正经。前一刻的热闹消弭无踪,只剩下无声的静默。关越眼看气氛尴尬,便打着哈哈说:“我们在讨红包,这是北曌的习俗,南年,你也说句吉利话吧。”

  一听有红包,南年年少心性,眼睛顿时闪了闪,他跨过门槛,对着陆凝道:“祝大哥、大嫂伉俪情深,龙凤呈祥。”

  陆凝摸了摸腰包,确实没东西送了,只能低声道:“稍后我再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谢谢大嫂。”

  末了,关越又对余生说:“今天是大哥、大嫂成亲第一天,师姐,你……你也祝福一下他们两个人吧。”

  余生不说话,目光死死盯在陆凝抽出的点星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婴夙一见着她,仿佛看见一面镜子,镜子里全是他不愿回忆的血腥,令他心如刀绞。他挥了挥手,正要作罢,一名家丁来禀:“家主,二爷,前院里不知是谁放了一坛东西,围了一圈虫子,我们也不晓得是什么,不敢靠近。”

  “虫子?”关越皱皱眉头,看向李婴夙。

  李婴夙眸光一沉,低声道:“去看看。”

  陆凝随即站起来,和他一道出了门,关越几人跟在后面,唯独余生没有追上。一行人在家丁的带领下来到前院的池塘边,只见一块石头上,放着一个酒坛,顶上封皮压了一个造型独特的埙。那埙呈青色,上面雕刻着古朴的纹路,像是一块玉折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去向。而就在那块石头周边,一圈黑色虫子正在缓缓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李婴夙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关越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奇特的异香,不由得问:“这是什么香气?”

  没人答话。

  陆凝已经猜到了什么,神情也不见轻松。

  许久,李婴夙慢步走上前,脚尖踩过那圈虫子,虫子顷刻散开,不一会儿,遁入了土里,消失不见。他拿起埙细细打量,面上青白交加,眸光也极其复杂。随后,他又一只手拿起酒坛,那异香充斥鼻下,仿似一瞬将他带回了久远前的故地。

  “这是什么?谁送来的?”关越又追问了一句。

  李婴夙晃神,目无焦距:“这是一种苦茶,用南疆早年独有的生生草泡成,茶香百里,入喉却是无尽苦涩,连半丝甘甜味也没有,像极了求而不得的心情。”

  众人面面相觑。

  “所以,这茶名为‘不得’。”

  陆凝踱到李婴夙跟前,担忧地望着他。他勉强勾起苍白的唇,冲她笑了笑。那笑正如他所释义的苦茶,只余涩然。

  “这埙是他留下的?”陆凝问。

  李婴夙颔首:“这是鸳鸯埙,两两一对,用来操控蛊虫。我将他囚入众生相时,两个都在他手上。”

  “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不知晓。”李婴夙摇摇头,有些茫然,“他既出世,必会重掀风雨。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早年我倒是想过,他若再度为恶,我就亲手了结一切,可是现在……”他迷恋地注视着陆凝的脸,欲言又止。

  陆凝握住他的手腕,淡声道:“我会陪着你。”

  “嗯。”

  “先知会禅宗吧。他逃脱出众生相,是有人相助,那人了解鬼谷机关,禅宗之人兴许还不知道此事。”

  李婴夙还在发愣,关越几人却听得明白,脸色一变,惊道:“难道是李阎?”

  陆凝点点头。

  贾品道几人僵在原地,一时没了反应。几人皆是旧时天挽宗的弟子,自然明白李阎的所作所为。

  关越稍显镇静,上前问:“大哥,确定是李阎吗?”

  “是。”李婴夙敛了眼眸。

  陆凝心知他此刻必受冲击,心绪不稳,便代他叮嘱关越:“立刻让人上山通知静远三位长老,让他们及时防范。李阎此人偏激狠厉,禅宗囚他十年,他必不会轻放。”

  “我明白了。”关越白着脸应下。

  “另外,封城三十里。李阎昨夜还在城中,众生相之苦常人无法忍受,他甫脱出,必然功体有损,走不了多远。他擅长蛊术,要避免与他正面冲突,能擒则擒,不能擒则跟。此外,他身边应有同行者,要多加注意。”

  “好。”

  “还有,派人快马加鞭去天霁谷,看看谷中是什么情况。”

  关越一呆,看看陆凝,又看看李婴夙。他们虽然在陆凝跟前说漏嘴提过天霁谷,可从未告知过陆凝里面住着不老族人,这会儿李阎出世,陆凝第一时间想到了天霁谷的状况,其心思缜密,令人咋舌。

  李婴夙早知晓陆凝透析了他的过往,也不惊讶,只对关越道:“照夫人说的做吧。”

  “嗯。”

  说完,关越转身正要去布置,忽见余生拿着点星剑站在不远处,蹙眉沉思。关越不满,道:“师姐,你拿大嫂的佩剑做什么?”

  余生未答。她沉默了良久,才寒声道:“敢问陆姑娘,这把剑可是出自鲁家?”

  “正是。”鬼谷与鲁家素来交好,这把掌令佩剑,亦是鲁家所赠。

  余生又问:“铸剑之材,可是玄石?”

  “是。”

  这话一出,除陆凝之外的几人,立时明白了余生的心思。关越气结,一反常态地挡在李婴夙跟前,连以往的尊称都省去了:“余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非得如此执着吗?大哥将将成亲,又逢李阎出世,你何必在此时提起旧怨?”

  “这是他的报应。”余生声线凛冽,说起前仇,眸中情谊消散,只余怨恨,“你们善忘,不把师门血仇放在心上,视他为手足,我不去苛责你们的薄情无耻,你们反而还要我沆瀣一气?”

  “余生!你!”关越脸色涨红,“这么多年,大哥可曾亏待过你半分?若不是大哥在,你怎能平安无事地在洛府过这么多年?”

  “平安无事?”余生似乎被气笑了,握着点星剑的手不断颤抖,“我每晚一闭上眼就看见他砍下了我爹的头,那一幕像一个噩梦一样,困了我十年!”

  所有的平和假象在这一刻被无情撕裂,锋利的言语化作利刃,狠狠扎在每个人的心头,旧伤未愈,鲜血横流。

  “门中三千人,一夜尽亡,我至今都还能嗅到那冲天的血腥味!每个人的死状历历在目,我没有哪一天能忘记!我甚至恨我爹,早年为什么要收留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早就没有了所谓的理智,我能坚持到今天,就为了手刃仇人。现在,我有机会了。”余生步步逼近,站在关越面前,嗜血的眼睛却是紧盯李婴夙,“我只问你一句,你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李婴夙握紧拳头。

  “你曾许下重誓,只要我能修复斩月刀,你就双手奉上性命,这话还当不当真?”

  南年怯生生地拉着余生的袖口:“余生。”

  余生不搭理他。

  贾品道看不下去,冲上来说:“当年的事,是李……”

  “老贾!”李婴夙厉声喝止住贾品道,旋即瑟瑟地望向余生,道,“当真。”

  “好。”

  余生抱着点星剑扭头就走,陆凝慢声道:“请留步。”

  余生动作一滞,这才想起来这剑的主人还没同意她借剑,于是她侧过半边脸,说:“陆姑娘若是不愿将此剑借给我修复斩月,我绝无怨言。鲁家能用玄石造出一刀一剑,难保没有其他作品。只要我在世一日,我定会找到玄石,修复斩月。”

  “余生姑娘误会了。”陆凝看着她的身影,“斩月是我夫君佩刀,你要用点星之材修复,我没有理由阻止。何况债延一日,仇深一分,不如及时止损。”

  “大嫂!”关越深感震惊。

  陆凝没有理会,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余生姑娘。”

  “请说。”余生的态度稍有缓和。

  “其一,既是李婴夙屠了天挽宗,他知晓你是掌门余千卫之女,必不会轻放此仇,为何还要在余生姑娘万念俱灰的情况下许姑娘一个承诺,让姑娘有意志活到现在,此举不是引火自焚吗?”

  余生:“他是良心不安。”

  “一个能屠灭师门的人,还需要良心?”

  见她不说话,陆凝又道:“其二,我听闻李婴夙与李阎早年感情甚笃,何以在发生惨案后,李阎却被李婴夙囚入了众生相,而同为天挽宗弟子的关越几人,还愿意追随罪魁祸首?”

  “我怎么知道?”

  陆凝笑笑,她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楚,能不能察觉蛛丝马迹,全在余生一念之间。

  “其三,余生姑娘不是也恋慕过李婴夙吗?”

  平地惊雷,众人霎时呆滞。关越几人来回看着陆凝与余生,李婴夙也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双唇嗡动,说不出话来。南年脸上血色尽褪,目光复杂地望着余生。

  余生恼道:“你休要胡说!”

  “抱歉。我只是觉得奇怪,余生姑娘与李婴夙同门数年,应是了解他的为人才会有所倾心,不是吗?”

  余生赤红着眼瞪了她一阵,狼狈地抱着剑逃离了前院。南年匆匆向几人作了揖,跟了上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真是流年不利。关越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任何言语都显得无力,只得招呼了贾品道三人,先去安排别的事。待得人散去,一轮日头正是万丈明媚,云霭连绵,散了又聚。“不得”的香味环绕在两人身周,亦如身陷花海,平添几分旖旎。可这香气却是最蚀骨的毒,无形间便使人万劫不复。

  约莫沉寂了半炷香,李婴夙才小声道:“原本我是要与你长相厮守的……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牵着你的手,一直走到白发苍苍。”

  “很不错。说对了一个成语。”

  李婴夙一怔,苦笑出声。

  陆凝拿走他手里的埙,顺手与他十指相扣:“现在呢?”

  “现在……”他皱了皱眉头,“余生说得对,这是我的报应。无论如何,李承庚屠了天挽宗,世人皆知,我该承受的后果逃也逃不掉。南武林覆灭后,是师父好心收留了我和李阎,万般皆由我而起,我欠师父的,余生来拿,应该。”

  “你还记得那日我答应与你成亲时,曾说过什么吗?”

  李婴夙凝神望着她,她说得太多了,他不知她指的哪一句。

  陆凝温声重复:“不要再为别人去拼命,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我会为你担心,会为你难过。”

  “夫人。”

  “你得将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你已经娶了我,便是我的人,身体发肤,皆属于我,亦包括你的性命。普天之下,除我以外,旁人再不能左右你的生死。”

  夫人好霸气,李狗子简直又想跪下了。李狗子眨眨眼睛,被夫人的气场闪得头昏脑涨。从来都是他撩陆凝,冷不防被陆凝一撩,他恨不得抱着她亲个天昏地暗。陆凝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回走:“李阎的事情要解决,余生的仇也要了。不老族已经背叛过你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们背叛你第二次。你若狠不下心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自食其果,那就把眼睛蒙上,把所有的事交给我处理,好吗?”

  “夫人。”李婴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他突然就变成了小媳妇,有一种被人细心呵护的诡异感。

  陆凝拍拍他的手背:“我知你重情,断不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你大可放心。现在,你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李婴夙有点紧张。昨晚没有洞房,现在这升华人生的一刻是不是要来临了?阴霾消散,李婴夙万分期待。陆凝于他而言,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三言两语便能化解他心中的不安。

  陆凝朝他扬起嘴角,道:“我看你近来成语有所进步,趁热打铁,我叫嬷嬷搬点书去房中,你先读一读。”

  说好的洞房呢?李婴夙一脸蒙,半晌后,他忽然道:“夫人,我想起一事不对。”

  “嗯?”

  “你方才说,你答应我成亲的那日……”

  “有何不妥?”

  “夫人,”李婴夙咧嘴,“明明就是你要求我娶你的,应该是我答应了你成亲……”

  陆凝目光凌厉,鉴于她公主的身份已然暴露,于是张嘴就端着架子来了一句:“放肆!”

  李婴夙“扑通”一声跪下了。

  陆凝默了默,看着周边少数来往的家丁都在看着他俩,很是难为情道:“你跪下做什么?让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我多么凶残。”

  李婴夙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啊,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说‘放肆’两个字,我就腿肚子发软。”

  陆凝着实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日过后,李婴夙就整日被陆凝押在房里,给他恶补学识。书一摞高过一摞,看得他眼冒金星口吐白沫,陆凝还时不时刺激他两句:“琴瑟和鸣的瑟字,你怎么写了几十遍都不会?你的脑子是下过油锅吗?”

  李狗子深感委屈。

  “还有这个红鸾心动,你怎么就能写成红鸟心动?我怀疑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栽在土里培植过。”

  李狗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想起一件事,当年公子珣是鬼谷掌令,陆渐离身为公子珣唯一的徒弟,估计也是鬼谷掌令,眼下这位置势必传给了陆凝,鬼谷毒舌,还真是一脉相承,可怕!

  算起来,每天十二个时辰,除去夜里睡觉白天吃饭,李婴夙基本都在遭受精神上的摧残。陆凝的想法实则很简单,就是要让他无暇思考李阎和余生的事,免得他又把锅往自己身上揽。于是这恶补之路,怎么也见不到头。他饱受折磨,晚上就想着讨点好处,每次一熄了灯,他便抱着陆凝又亲又撩,偏偏不行夫妻之实。陆凝自是不知他在犹豫些什么,情欲初起不得解脱,白天肝火就会更旺盛,多给他加两本天书。这般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两人白天夜里都不得安生,短短几日,便双双状态萎靡,特别像纵欲无度后的模样。

  关越和贾品道几人在忙陆凝交代的事,通常看不见人影。南年和余生也是天天泡在铸造室里,急于修复斩月。唯独嬷嬷,两人的膳食皆是由她准备。她看着陆凝和李婴夙一天比一天没精神,忍不住劝道:“公主,你们年轻人虽然精力旺盛,有些事还是要适当呀,不然会伤身的。”

  陆凝以为她指的是李婴夙读书,便悠悠回了一句:“无妨,李狗子体力好,扛得住。”

  李婴夙埋在书里瘪嘴。

  嬷嬷噎了噎,又说:“姑爷虽是习武之人,体力……体力也确实好,可到底架不住天天折腾的。”

  陆凝察觉这话苗头有点不对,从书里抬起眼觑了觑嬷嬷。

  嬷嬷一脸正直:“男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肾,得好好将养着,不然以后年纪大了,吃亏的也是你们两人。”

  陆凝的脸红了红,意识到嬷嬷在说什么,她低斥道:“你休要胡说。”

  嬷嬷一哽。李婴夙也算回过神了,趁势搂住陆凝的腰,装作十分宠溺道:“还是嬷嬷会心疼人,可不像夫人,要了一次又一次。”

  陆凝:我什么时候要了?

  李婴夙抛媚眼:“不过,夫人所需,我便是竭尽全力也得满足。哪怕将来你我上了年纪,我也不会让夫人感到空虚,谁让我娶了如狼似虎的你呢。”

  嬷嬷臊得满脸通红,慌忙逃离秀恩爱现场:“我去给姑爷熬点汤补补。”

  “多谢嬷嬷。”

  等人走后,陆凝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婴夙:“要了一次又一次?”

  “对啊,要我看书嘛。”李狗子强力作死。

  “如狼似虎的我?”

  “说明夫人御夫有方。”

  “呵呵。”陆凝皮笑肉不笑,“有进步。来,今日我们看这本《三国通鉴》。”

  李婴夙觑了一眼陆凝扔到他跟前的书,上面全是他读不明白的文言文。他长在南疆,当地文化不如中原源远流长,要他看这些之乎者也,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他两眼直翻,瑟缩道:“不用了吧?夫人……”

  “怎么能不用呢,你体力好,我不多要几次,岂不是对不起你。”

  “我错了,夫人。”

  “看书吧。”

  李狗子还能怎么样,自己作的死,只能硬着头皮认栽。这件事给他敲了一记警钟,夫人的话都是对的,如果夫人有错,请参考上一句。

  如此过了几日,连续放晴了大半月的阜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势如泼,仿佛九天之水倒灌入红尘,撕得天幕裂了口。陆凝一大早就觉得眼皮直跳,心神不宁。用过早膳后,她押着李婴夙抄书,自个儿盯着屋檐上连成线的雨水发呆。快到午时,大雨仍未停歇,家丁们都在避雨,院子里空无一人,花草被冲得七零八落,花瓣顺着汇集的雨水流了一地。

  张擎天穿着蓑衣从月门处跑过来,站到长廊上抖了抖身子,也不进屋,对李婴夙和陆凝道:“孙尚抓住了,正在前厅。李阎不知去向,大哥、大嫂去看看吧。”

  陆凝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以至于撞到了桌沿。她没觉得痛,李婴夙却心疼地揉了揉她的手臂,继而拿来了油纸伞,带着她一道出了门。

  转去前厅,还未走近,便听一个年少气盛的嗓音在吼:“你们这群刁民,快把我松开!敢如此对我,我定会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你闭嘴吧。”贾品道的拂尘甩过青年的脸。

  青年气得青筋暴起,扯着嗓门喊:“刁民!贱民!我要杀了你们!”

  陆凝眉心一皱。

  她这弟弟出来历练许久,还是如此沉不住气,也难怪她爹每次都要脑血管炸裂。长孙小楼只比她晚出生半刻钟,自幼与她同习鬼谷之术,也算得是天资聪颖。可天分这桩事,不比则矣,一比必有个高低之别。她约莫是多像了她爹几分,于谋略一道,心胸眼界高一些,为此,长孙小楼没少遭受爹的毒舌。陆渐离之所以待他严苛,一来他是内定的储君,二来他为男儿身,总要磨炼得心智坚定些,以免步他爹的后尘。原本想着这样能让他成长,可出人意料的是,他成长是成长了,可心性也日益偏激,否则还真干不出闯入众生相放人这回事。

  念及此,陆凝的面色也有些阴郁。

  李婴夙收了油纸伞,陆凝当先一步迈进大厅,绕过五花大绑的长孙小楼,坐在了正位上。长孙小楼一见她,霎时哑然,眼睛里先是诧异,而后变成了怨毒之色,眸光如利刃般,死死扎在她的身上。她面不改色,平静地望着他。待得李婴夙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关越才道:“大哥,此人便是孙尚。我们依照大嫂的吩咐,封城三十里,进出之人皆有盘查。可就在昨日半夜,这孙尚杀了城东的富商陈老爷。陈老爷和咱们素有交情,当时动静闹得太大,我们几兄弟以为是李阎,便赶去抓人。孰料,中了此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好不容易擒下他,李阎已从城西离开了,还伤了我们不少人。”

  李婴夙闻言,眸色一沉。

  陆凝亦是寒声道:“你杀了无辜之人?”

  “是。”青年嚣张地挑衅,“杀一个蝼蚁怎么了?你的手上难道就没人命吗?”

  陆凝还没回答,李婴夙缓步走过去,看了看青年,掌风一动,“啪”的一声脆响,青年左脸多了一个鲜明的五指印。

  长孙小楼目眦欲裂:“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敢对我动手?我要……”

  “啪”,又一声响,长孙小楼右脸也多了一记五指印。

  陆凝敛低眼眸。

  长孙小楼被打得有些蒙,难以置信地望着陆凝说:“这是你的狗腿子?你竟然敢对我私下动手?是你叫他们抓我回来的?”

  肯定的回答还在陆凝喉间打转,李婴夙抢先道:“是你放出的李阎?”

  “是又怎么样?”

  李婴夙拳头紧握,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响动。这一回,他没再动手,而是抬脚踢中长孙小楼的胸膛。这一脚用了三成的力道,不算太重,但也绝不好受。长孙小楼几乎是凌空飞出,旋即双膝落地,重重跪在了地上。长孙小楼痛得冷汗直冒,铁锈般的腥味在嘴里迅速蔓延,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李婴夙气怒,若不是碍于陆凝让他无论如何不得动杀意,他是真真想立刻杀了这兔崽子。

  李阎是什么人?他也敢轻易放出来。

  李婴夙两步上前,拳掌通通往长孙小楼身上招呼。他未用内力,仗着多吃了几十年的饭,使的都是蛮劲。陆凝没出声阻止。长孙小楼一边躲闪,一边冲她吼:“陆凝,这是你养的野男人吗?你别让他落在我手里,否则我定将他阉了,把他的命根子扔去喂野狗!”

  陆凝唇线一抿,她这弟弟,还真是越发不成器了。

  “你有种就让他打死我!只要我今日还活着,他日我必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绑在火架上活活烧死!”

  这话触痛了李婴夙心里的一处旧伤,他下手越发不留情,没过片刻,长孙小楼整张脸都青肿了起来。陆凝看教训得差不多了,淡定地抿了一口冷茶,道:“停手吧。”

  李婴夙恍若未闻。

  “李狗子。”

  李婴夙还是听不见。

  陆凝无奈,给关越几人递了个眼色,关越和贾品道这才上前,左右开弓,架开了李婴夙。

  “大哥,你冷静点,听听大嫂要说什么。”

  李婴夙喘着粗气。

  长孙小楼吐了一口血,邪魅地笑:“大嫂?这还真是你偷的野男人,陆凝,你长本事了啊!”

  李婴夙又要动手,奈何被自家兄弟钳制住,用不了武力。他恨恨地瞪着长孙小楼,咬牙道:“臭小子,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夫人也是你能侮辱的?

  “你夫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上她?”

  “我配不上,难道你行?”

  话刚出口,李婴夙赫然顿住了。听这“孙尚”的语气,他和陆凝像是熟识,且陆凝还不让自己打他,也堪堪证明了这一点。李狗子近来书读得多,脑洞大开,想象力也跟着丰富起来,很快就脑补出一段黑心少年与清冷佳人的爱恨纠葛。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显得稚嫩青涩,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打眼看过去,会以为他只有十七八岁。

  少年自幼被佳人抚养长大,小狼狗却反咬饲主。他渴望站在武林顶峰,佳人却不愿他涉入纷争,竭力阻止他离开,可少年终究背叛了许下的海誓山盟。佳人伤心欲绝,寻找未果,在心灰意冷下,将满腔情谊寄托佛者。佛者不动情心,于是自己接了盘……

  李婴夙被自己脑补的故事虐得手脚冰凉,恍然觉得今日头顶绿光阵阵。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心塞道:“老关,赶紧打死这家伙,看着糟心。”

  众人:“……”

  这娃放了李阎是事实,挑起武林纷争也是事实,打死也是应该的。关越正要命家丁把人带走,陆凝冷冷开了口:“够了。”

  几个大男人一愣,李婴夙呆呆道:“什么?”

  “我说,够了。”

  顿时,李狗子五雷轰顶。他双目赤红地盯着陆凝,道:“夫人,难道……你与他是……你……你到底有多少前任?”

  陆凝在心里咒骂:前任你个头!李婴夙这家伙哪里都好,就是不管干什么,都能把思路转到和她有关的情感纠纷上。这是病,得治。

  陆凝摇了摇头,拧眉道:“给他松绑。”

  “松绑?”关越也甚为愕然,“大嫂,这可是放走李阎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

  李婴夙作假哭状:“你果然与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是啊。我与她从小一块长大,抱过她不知道多少次,还和她睡过一张床呢。”长孙小楼添油加醋。

  李婴夙理智全失,眼看着隐有动杀之势,陆凝睨了一眼长孙小楼:“你是真想死在此地?”

  长孙小楼冷哼。

  陆凝又淡淡道:“他是我同胞亲弟。”

  李婴夙:“我今日不管他是谁我都要……等等,”李婴夙睁大眼,“你刚说他是谁?”

  “我同胞亲弟。”

  李婴夙腿肚子一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跌坐在地。过了一会儿,他看看长孙小楼,又看看陆凝,再想想自己那老丈人,这三人的眉眼,还真是如出一辙啊。刚刚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觉着他俩有一腿呢?他悔不当初,又记起自己亲手把小舅子打得鼻青脸肿,更是怅惘。他转头问陆凝:“老丈人和丈母娘看重这儿子吗?”

  “他是将来继承家业的人,你觉得呢?”陆凝反问。

  李婴夙咽了口口水,怯怯地走到长孙小楼跟前,抬起了手。长孙小楼还以为他又要动粗,急忙偏了偏头。他的大掌落在长孙小楼的头发上,替其理了理发型。他一边理,一边叫关越解绳子。末了,他又讨好地对长孙小楼说:“都是一家人,别往心里去。”

  “谁跟你是一家人!”

  “我是你姐的夫婿,你是她的弟弟,自然就是我小舅子。小舅子,别生气,我亲自给你解开绳子。”不等关越动作,李婴夙已经替他松了绑。旋即一反常态,笑嘻嘻地把人搀起来,谄媚道:“疼不疼啊,小舅子?刚刚我下手重了点,你千万别生气。”

  不气才怪,小楼皇子气得简直都要炸了。

  李婴夙还在献殷勤:“我这兄弟老关特别擅长医术,只要人没死,都能医得好。待会儿我让他亲自给你诊治,脸上的伤用点药膏,保准比之前英俊,绝对看不出来以前有多丑。”

  “你说谁丑?”小楼皇子怒目相向。

  李婴夙忙不迭地指自己:“我丑,我丑。”

  关越见状,附在李婴夙耳畔低声道:“大哥,他可是放了李阎的人,我们……”

  “小舅子行事不受束缚,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试问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混账事呢,你说是不是,小舅子?”

  “你才是混账!”

  “对对,我是混账。”

  李婴夙的妻奴本色暴露无遗,关越等人看得直翻白眼。

  陆凝摇了摇头,道:“你这样会宠坏他。”

  “话不能这样说嘛,夫人,小孩子就应该疼着宠着,何况小舅子长得这么可爱,一看就让人喜欢。”这话就说得就没有诚意了,明明刚才看了一眼就动手来着。“小舅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他讪笑着摸鼻头。

  长孙小楼不愿再和李婴夙多说废话,推开他,恢复了些许天家气势:“陆凝,你就让你的野男人这般打我?”

  “不是野男人哦,我已经得到老丈人认可了。”

  姐弟俩都没理他,旁若无人地对话。

  “你不该打吗?”陆凝道,“私自离家,私闯禅宗,私放囚犯,草菅人命,挑起纷争,这五错有哪一错不该受罚?若是父亲在这儿,你还能站着与我说话?”

  “别提他!你别想再用他来压我半分!”长孙小楼疾步冲上前,又有些惧怕自己这胞姐,站在了离她半丈远的地方,“他和母亲的眼线遍布天下,他若有心找我,早就发现了我的行踪。我离开这么久,他不闻不问,在他眼里,从来只有你一人,根本没把我当儿子看待!”

  “你这语气,和一个故意犯错求关注的小孩有何区别?你已双十年华了,要知道母亲十六岁时,已掌生杀大权。”

  “我为什么要和母亲比?从小到大,他拿我和你比还不够吗?”长孙小楼浑身轻颤,一双泛红的眼里尽是憎恨与泪意,“我离开前一夜,你知晓他对我说什么吗?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期望,花费时间在你身上,还不如回去反思为何非要烂泥上墙。”

  众人:“……”

  后面几个大男人纷纷感叹这爹的教育方式简直太刺激。只有李婴夙知晓,鬼谷毒舌,一脉相承。

  陆凝其实不赞同父亲的教育方式,可她也无可奈何,她稍微放缓了语气,道:“父亲心底是看重你的,只是揠苗助长,反倒令你产生误解。倘若父亲真的不在意你,我提出要入江湖寻你之时,他便不会答应。”

  “那是因为这是你的要求!整整二十年,你想要什么他没答应?但凡你要的,他都给。但凡我想要的,他都毁掉。你还记得他折了我多少纸鸢吗?”

  陆凝不语。

  “六百七十二只。”长孙小楼一字一句道,“我承认,你是什么都学得比我快,什么都学得比我好,剑术,谋略,无一不精。我不是没有努力,我也在拼尽全力达到他的期望。可因为有你,他只看得到你比我优秀,根本不在乎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了多少。自打我知事,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我都在练剑、看书,手练到断掉,他也只是嫌弃我没用。陆凝,你可知,我多希望你从未出现在这世上?”

  “知道。”陆凝敛低眼眸。

  边上的李婴夙忽然身体僵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满腹怨气的青年口吐厉词,光影朦胧间,回忆辗转,有个人的脸和青年重叠起来。

  ——兄长,你别怪自己,爹打我,不是因为你。和你一比,我这个少主真是太没用了,许久也突破不了武境。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尽力赶上你,就算我当真是一个废物,不是还有你吗?只要你在,我就很安心。

  李婴夙的指甲掐进掌心里,脑中皆是旧事,苦涩席卷了全身。现实里的人还在道:“我想放飞纸鸢,替我看看宫外是什么样的,他就见一次折一次,那些被他毁了的纸鸢,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他有多不屑我这个儿子。”

  ——兄长,我前些日子摔了一跤,不是爹动的手,你别乱想。

  “他不是认定我没有本事,处处不如你吗?我就偏要在这江湖闯出一席之地,哪怕是不择手段,我也无所谓!”

  ——兄长,母亲被抓走了,我该怎么办?

  “到那一日,我要把你、把他的尊严通通踩在脚底下,我要证明他是错的,我不比你陆凝差!”

  猝不及防,李婴夙喉头一甜,捂嘴吐了小半口血。这变化来得突然,包括长孙小楼在内,都怔了怔。

  莫不是我的一番演讲太慷慨激愤,吓得姐夫闷出了内伤?长孙小楼如是想。

  陆凝快步走到李婴夙跟前,探了探他的脉相,关越几人则是焦急地看着她。

  “旧疾复发。”

  “怎会如此?”关越不解,“难道是上次独闯莲花门受的伤我没调理好?”

  陆凝不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睨着李婴夙:“你刚刚在想什么?”

  李婴夙眸光闪躲:“无事,先处理你们姐弟两人的事吧。”

  陆凝没再说话,牵着李婴夙坐到正位上。

  “你想证明自己,我给你一个机会。”陆凝担心李婴夙的情况,也不再兜圈子,索性直入正题,“你可敢与我赌上一局?”

  “什么局?”

  “自今日始,你尽己所能,收揽势力。半年,若我无法在半年之内让你一败涂地,我回家请罪。此后,父母之业,你无须担心,只管江湖逍遥便是。”

  长孙小楼稍愣神。对于陆凝的能力,他自是清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罗素身上停歇片刻,随即高声道:“一言为定!”

  李婴夙皱眉:“夫人,你真要放小舅子离开?”

  陆凝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他便不置一词。

  长孙小楼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临出门时,陆凝说:“我已嫁作了他人妇,如果这一局你输了,往后替我多陪陪双亲。陈年是非,恨我一人即可。母亲的身子骨你是知晓的,这几年,她每况愈下,若不是仗着老友调理,只怕撑不过去。再过几月,天气便转寒了,你若有心,回去看看她,她很想你。至于父亲,我只说最后一句,他苛责于你,无非是怕你担不起那沉重的家业,走上他的老路。不要等到双亲不在身边,你才醒悟。小楼,你已经长大了。”

  长孙小楼背影一滞,明明落了泪,话音仍然固执:“那个地方,于你而言兴许是家,于我而言,却只是一处冰冷的牢笼。他人刀剑,可伤我肤,不及我心。可那个人一言一语,都让我的心千疮百孔。我永远……永远不会再输给你!”

  话音落下,长孙小楼抹了一把脸,快步离开了洛府。陆凝揉了揉眉心,问关越:“天霁谷内,有什么异样吗?”

  “已经派人去探视了。但说来奇怪,天霁谷距离阜城不过百里,平日快马加鞭,三日就能来回。可这都过去了五日,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陆凝心下了然:“不必再派人前去了。于他们来说,你们大哥是一个外人,眼下李阎出世,他们必是找到追随的目标了。”

  这话说得尖锐,众人都忧虑地看了一眼李婴夙。

  李婴夙的脸色略显苍白,却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陆凝谴退了众人,同李婴夙共撑一把伞,回了房间。静待少时,李婴夙忽然翻出藏在柜子后面的苦茶,对陆凝道:“夫人,我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陆凝:“一个人吗?”

  “嗯。”

  “带好伞。”

  “好。”

  李婴夙取了未干的油纸伞,拎着苦茶走了出去。嬷嬷来给两人送午膳,刚好撞到出门的姑爷。见姑爷神色有异,嬷嬷不解道:“公主,姑爷怎么了?”

  陆凝盯着那道没入雨中的身影,低声说:“你替我取把伞来吧。”

  “是。”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世事皆如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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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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