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皇宫内，皇太后寝宫。
“噼里啪啦——”
皇后依旧是晨昏定省来皇太后这儿见礼，只是今日还未曾进入便听得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度临歌缓步，不在前进。
等到里面没了动静，度临歌才吩咐身边的宫女进去禀告。
半响之后，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出来，带着淡淡笑意请皇后前去晨昏定省。
女官在前面引路，度临歌缓缓问道：“母后今日可开怀些？”
“近日来风声鹤唳。”女官摇头，无奈道：“太后娘娘还是老样子。”
度临歌温声道：“麻烦姑姑了，前些日子余晖娘家送来些香料，姑姑用着可是精神些？”
“劳娘娘费心，我们这些女官们还让娘娘这么操心。”前头领着路的女官笑开怀，面上眼尾带上了些笑纹，道：“自然是好用的。”
边说着，女官不由自主屏息噤声起来，度临歌心道，这会儿母后看起来气还没消，不然身边的女官何至于还没到便酝酿起来情绪？
路也没多远，只是中间一小段的说话，便已经可以看见门槛。
度临歌迈过，便听得皇太后的声音。
“皇后啊。”皇太后已经坐在上座，手里拿着茶盏，就等着度临歌问候完了赶人。
度临歌向来是礼不可废的样子，只要是规章制度里面要做到的，度临歌从来不会拉下，不管是太子妃时期还是成为了皇后，对方永远都是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度临歌对着皇太后一礼，面上含笑关切道：“母后近来可好些了？”
皇太后也只是淡淡，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对这个皇后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毕竟不管是安静的性子还是出生，亦或者曾经的度家支持若云公主等等，都注定了
索性对方懂事听话，从来不会出现什么越矩的事情，办事也是按照规矩来，人也没什么存在感。
平日里也是这般对话，偏偏今日正巧赶上皇太后心气不顺，皇太后也不掩饰了，直接不快道：“皇后，你倒是说说，哀家近来如何才能‘好些了’！”
度临歌低眉顺眼，迟疑道：“这……母后，不可说。”
“哦，你还真有些想法？”皇太后挑眉，她这个儿媳妇向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且朝堂上冷芹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谁掺和进来都是一地鸡毛，正要扯起来，也是没完没了个不停。
皇太后身子微微前倾，复而端坐，语气冷然道：“皇后，你这主意，可要想清楚在说出来。”
度临歌眉目低垂，嘴唇轻轻开合，却又不在做声。
过了半刻，度临歌似乎是想明白了，开口低声道：“母后，儿臣这便告退。”
寝宫内本该因此变得重新回暖的气氛并没有回升，皇太后挥了挥手，度临歌便也安静的告退，眉目间温顺恭谨，举止优雅，看不出半分勉强，只能在眼神间看出片刻犹豫。
度临歌按照和往常一样退下，和曾经一样，面上绝不反驳皇太后的决定，美名其曰“孝顺”的行为，日复一日的坚持，加上度家看似站在皇帝势力的份上，皇太后对度临歌信任度比起半路出家的刘青云可谓是高出不少。
在度临歌即将踏出宫殿的那一刻，皇太后的声音响起，道：“回来。”
成了。
度临歌心道，她能做的都做了，只是不知道，皇太后敢不敢了！
另一边，太上皇寝宫内。
风若见从太监手里接过了药碗，拿起刚刚好温手的温度，风若见脚步轻快的走到父皇身边，药碗内的药汁随之不稳，几点沾染上了风若见纤指上。
风若见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太上皇接过风若见手里的药碗，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风若见的指甲，摇头无奈道：“华云，你的指甲染得不错，是碧云女官费心了的吧？”
“父皇！”风若见看了看指甲，跺脚道：“我回头就告诉碧云姑姑，这是我照顾父皇时不小心的，碧云姑姑才不会怪我。”
“碧云当然不会怪你。”太上皇无奈笑道：“你就算不找理由，碧云女官也不会因为指甲的事情怪你。”
风若见轻哼，不服气道：“父皇糊弄本宫，上回碧云姑姑可是生气的不得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冲我笑过。”
“你又着急，开始胡搅蛮缠了。”太上皇失笑，道：“碧云和你能够见面的次数，在你双十有了自己的行宫的时候，一年见面的次数，可是一个手掌都数的过来。”
风若见眨眼，理直气壮道：“本宫当然可以耍赖了，父皇不是最宠华云的吗？”
太上皇看了看药碗，将一闻就掺了不少黄连的药一饮而尽，叹气道：“可惜了，寡人最宠你，你最喜欢的确是华韵。”
“咦——”风若见声音拉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道：“父皇老不修，还跟皇姐争宠。”
太上皇揉了揉额角，直接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也陪寡人这么多天了，寡人不拘着你，去找你的皇姐去吧。”
风若见愣了一下，哼声道：“你就是嫌我了是不是？”
“怎么，你还想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不成？”太上皇掀起眼皮，视线投向自己一直以来最宠爱的女儿，道：“你要是乐意……”
“不！”风若见坚定的打断了父皇的话，道：“反正药的话，我不看着父皇，父皇也得喝。”
太上皇摇头，道：“行了行了，寡人知道了，寡人的华云也会开始耍弄心眼了。”
风若见得意的看了一眼父皇，收起了药碗，将父皇床脚微微翻出的被角整理一遍，才道：“那本宫去找皇姐，明日晨昏定省的时候来一趟，不要忘记喝药啊！”
风若见又嘱咐了一遍，太上皇含笑答应下来，仿佛是天家父女的温情时刻。
待到许久之后，太上皇无奈道：“唉，寡人的华云也会开始耍弄心眼了，你说对吧？忠全。”
一旁一直安静的太监总管低眉顺眼，道：“陛下，是药三分毒。”
“你也是啊，又开始遮遮掩掩，说清楚。”太上皇语气笑骂，眉目之间是一片森然，他可是弑父杀兄的三皇子啊，要做好皇帝之前，他就已经舍弃了好父亲。
“二殿下的指甲不是碧云女官做的。”太监总管还是低垂着眉目，只是由一开始的待在太上皇的床边，转换成温顺的跪在太上皇的床前，说出了和太上皇一样的话，道：“二帝姬同长殿下姊妹情深。”
“忠全啊忠全。”太上皇开始叹气，这回叹气声似乎要将心里的情绪都排解出去，然而就连一直陪太上皇从贴身太监道如今的太监总管，忠全也无法明白太上皇总是在想些什么，他总是不明白太上皇在想些什么的。
太上皇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忠全，继续说道：“寡人当初给你取名忠全，是因为，忠义难两全啊！”
忠全浑身一震，继而声音嘶哑道：“陛下，奴才可以。”
“你急什么？”太上皇感叹完，对着跪在地上的忠全骂道：“寡人也没说你，仗着有地龙又有软垫，你跪着是比站着舒服不是？还不快起开，挡着寡人看软垫上的图案。”
宫殿外，风若见哈出一口气，早晨似乎是冷了点，风若见就感觉极冷，但是父皇的行宫里明明是有着地龙的。
碧云带着狐裘在外面等着风若见，等到风若见走近了，才看见碧云笑起来，对着风若见慈爱道：“二殿下，该回宫里去了。”
碧云的声音难得不若往时那边平静温润，这回带着几分颤音和沙哑，仿佛哭腔一般。
风若见盯着碧云姑姑看了半响，发现了对方眼尾有着几分嫣红，风若见跟着碧云的脚步一顿，忽然间停住，对着碧云道：“碧云姑姑，你怎么在那儿等我？”
碧云停了下来，道：“二殿下？”
“在本宫双十之后，能够见着姑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风若见说道。
碧云顿住，道：“二殿下，在那之前，不也是如此？”
“所以，父皇为什么那么说呢？”风若见看着碧云姑姑，道：“谁同父皇如此说？必然不是姑姑，父皇不会信，也不会拿出来同本宫说的。”
碧云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风若见眉头皱起来，不耐烦道：“碧云姑姑，本宫向来是不耐烦那些猜猜猜的，你说我听？”
“二殿下，该回宫里去了。”碧云沉默了片刻，如此一字一顿说道。
风若见昂首，双手环臂，不耐道：“本宫明白了，你便如此和母妃说‘二殿下去找大殿下了’。”
碧云面上还是带着笑意的，这份笑仿佛挂在碧云的脸上一般，即使在禀冬之中，依旧会让人感觉到心中升腾出来的暖意，就像是早春第一个抽出枝丫的嫩绿。
让人见了，便不由得心情愉快的笑容，但是风若见并没有被打动，也仿佛不在为难碧云姑姑一样，理所当然的改变了行程。
碧云静静地听着二殿下讲完，待到三息之后没有声响了，方才道：“殿下，奴婢明白了。”
长帝姬行宫内。
皇宫内的凝重感染不到行宫。
暮然然弯着小月牙一般的眼睛，暗沉的墨绿因为功法的原因在眼眸处若隐若现，风若初低首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一卷密折，头也不抬便道出了来人。
“鬼医？”
恰到好处的疑问语气，但是2.0版本的暮然然知道，这并非是风若初在疑惑是那个她，是那个暮然然，对方的疑惑，是在问她为何而来。
暮然然2.0点了点头示意，后来发现风若初没有抬头，也看不见她的示意，脚步轻轻踩出声音，暮然然2.0眯起眼睛待在阳光之下，道：“这辈子没有三代鬼医了。”
“本宫记得，鬼医传承不止一代。”风若初头也没抬起，这样说道。
三代鬼医暮然然不成为三代鬼医，后面自有四代、五代、六代，续上去，总不至于三代悬空。
暮然然2.0眯起眼睛，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风若初终于将沉浸在密折中的思绪抽离出来，奇怪道：“什么？”
待到反应过来，风若初又道：“你是在说皇太后的事情？”
“对。”暮然然轻功一点，直接坐到栏杆上，风若初门口正对着栏杆，平日里宫人们来来往往，凭栏而立也是一处景致，现在暮然然就稳稳的坐上了栏杆，脚步晃悠。
风若初没有说些什么，暮然然2.0接着道：“我以为，你知道的，她好歹是个魔教教主，而且还足够恨你，不、是若云公主，数十年如一日的那种。”
无法化解的仇恨。
暮然然2.0意有所指。
风若初当然明白鬼医版本的暮然然指的是什么。
她说：“我当需要一个仇人。”
风若初这样叹气道，接着又说道：“可惜，现在的你，是三代鬼医，却没有办法那样纯粹的恨我了。”
暮然然2.0一朝大梦得醒，自然不愿意回去那个不眠的噩梦里去。
风若初自认她手段可能不行正道，但是却不会恶意滥用。
三代鬼医恨她，她也需要一个仇恨者，于是三代鬼医一直都存在。
皇太后和三代鬼医是一样的。
暮然然2.0歪了歪头，看着风若初，道：“我和皇太后，曾于你而言相同，我还曾想过一件事情，魔教教主是不是你所为？”
“谁的魔教教主？”风若初这样含笑问道。
暮然然有些阴郁起来，沉声道：“我的。”
“我想，你应该会想听‘是’。”风若初遗憾道：“可惜，本宫确实‘没有’。”
也就是说，皇太后的是喽。
暮然然2。这样看向风若初，风若初回以微笑，转而道：“本宫还没把皇弟拉下来呢。”
“可你手倒是伸的挺长。”暮然然2.0忍不住道。
风凉皇位都没坐上，手都已经掺和到青冥魔教上去了！
“别妒忌她。”风若初笑眯眯道：“你如果还是三代鬼医的话，本宫对待你，难道不比皇太后郑重吗？”
暮然然2.0深深的看了风若初一眼，语气不明道：“你想吗？”
“你不想。”风若初笑道：“别勉强自己。”
暮然然2.0声音低下去，道：“你从来都不是这么讲道理的人。”
“恩？”风若初语气变得惊讶起来，道：“不讲道理？这可不像是对本宫的评价。”
“对，它一般都是对风凉的华云帝姬的。”暮然然2.0语气悠然，却不打算揭过这一章，转而又说道：“别拿她做对比。”
“谁？”风若初苦恼起来，手上的密折也合起放在案板上，无奈道：“鬼医，你这样说话，本宫都要被你绕晕了。”
“你没有。”暮然然2.0说道。
“好吧，我没有。”风若初条理清晰道：“这个她，指的是皇太后。”
暮然然2.0依旧眼神阴沉的盯着她。
风若初失笑道：“怎么说呢，然然，本宫没有将你和皇太后做对比的意思。”
“鬼医。”暮然然2.0强调道。
“好好好。”风若初摇头，步摇上挂着的流苏随之摆动，暮然然2.0视线不由得转移，然后再次回到风若初的身上。
风若初思考了一下，转而发现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思考的必要。
真的是，居然被鬼医带跑偏了。
“你得知道，鬼医。”风若初这样有些郑重的说起。
坐着栏杆上的暮然然2.0也不由得严肃了些许，下意识的端坐起来，还挺了挺腰背。
这绝对是另外一个暮然然带来的习惯，鬼医这样想着，另外一个暮然然冒头，表示不背这个锅，被鬼医暴力按了下去，实际上是屏蔽。
脑海内，暮然然气闷的瞪着外面，看着鬼医版本暮然然和美人姐姐打着哑谜。
暮然然1.0弱弱道：“呃，小姐姐，我可以给你翻译一下。”
“不！”暮然然恶狠狠，咬牙切齿道：“我、能、听、懂！”
呵呵哒，1.0这个真·萝莉都能听懂，她这个伪·暮然然怎么就听不懂了！不就是多回放几遍的问题嘛，拿出做阅读理解的态度，来战！
风若初的话还在继续，接着道：“如果是你的话，本宫是不会管那么多的。”
暮然然2.0是绝对的野草生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种。
而皇太后，风若初只会操心对方会不会在她目的没达到的时候，就把自己作死了。
这显然是很有必要的担心，鉴于皇太后每次在政治方面针对风若初，都像是个能主动拆自己班底的为风若初提供助力的存在。
但是，这不意味着皇太后无法管理魔教，别的不说，起码武力值皇太后没有问题，医理方面的知识，对方和芸太妃切磋这么多年还活着就证明对方不差。
所以，父皇老的快是有原因的，风若初这样想到。
工作压力、家庭负担、身体老迈。
简直就是现实版本的不惑危机啊，风若初沉思一下，继续组织语言。
想了想，干脆总结道：“看，你是不是比起皇太后棒很多？”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暮然然2.0道。
风若初将密折打开，回道：“没有。”
暮然然2.0语气拔高：“你好歹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