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忍着心里的害怕，想跑到有光的地方。
「顾汝兮……」
我好像恍惚间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可我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顾汝兮！」有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来，看到是余淮，真是……好巧！
每次狼狈的样子都让他撞见了。
“你怎么这么晚不带雨伞就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担忧的抓住我的手臂。
“余淮，我很差吗？”我蹲下身崩溃大哭，“我好累啊，我快要窒息了。”
“我要怎么办啊……”
余淮也跟着我蹲下来，把雨伞往我这边倾斜，轻拍着我的背。
“顾汝兮，你很好。”
“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舒服了。”
哭够了，冲出牢笼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我自己一个人住，你全身都淋湿了，要不要先去我家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晚会我再送你回来。”
“好。”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我不想回去站在门外淋雨。
余淮没有刨根问底的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等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煮好了两碗面。
“顾汝兮，来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我看着眼前的面，又开始生理性的反胃。
没吃几口，余淮又端来了草莓。
“这个草莓很甜的，你试试吧。”
我犹豫的看着他，拒绝了，“我不喜欢吃。”
其实，是我吃不下了。
“好吧，那你喝杯热牛奶休息一下？”他盯着我脸上的表情。
一直在试探我。
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好。”我端起牛奶喝了两口，胃里翻江倒海的
“汝兮……”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忍不住踉跄起身跑到浴室吐了。
“别过来！”
他的脚步声停在门外，踌躇了一会，门突然开了。
他蹲下来抱着我，“没事了，没事了。”
真糟糕啊……
余淮，他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这么想，我也这么问出口了。
“余淮，你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不是！你是最好的顾汝兮！”他把我抱的更紧了。
“你现在只是生病了，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像是六月的暖阳，一点点的抚平内心的恐惧。
这一刻，我迫切的想和余淮说点什么。
6.
我身上披着毯子，和余淮坐在沙发上面对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他坦白。
「我……我有厌食症，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病，很奇怪对不对？」
「不奇怪，我查过资料了，心理原因和环境原因都有可能是诱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呀？」
我茫然的看着他，「你查过资料？」
余淮轻咳的一声，眼神躲躲闪闪。
「查过，你一口面包都要嚼上27口，还越来越瘦了，所以我去了解了下。」
原来他早就知道。
我还自以为自己瞒的很好。
可是，连普通同学都能看的出来的事，每天相处的妈妈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胸口似有千斤重，苦涩的同他娓娓道来。
「我不知道，只是好像从外婆离开后，病情突然加重了，我突然看到食物就很反感，每天吃东西都和受刑一样，我品不出那些东西好不好吃，对我来说像是在嚼石头，吃泥土。」
「你妈妈知道吗？」他轻声问我。
怎么会不知道呢？
「知道的，我和她说过，说过我好像有厌食症，不喜欢吃东西。」
「她说我矫情，不喜欢吃东西是臭毛病，哪是什么病，很多人想吃还吃不了呢。」
三年前，有一段时间，妈妈为了爸爸的保险金经常跑去市里提交资料，走手续。
于是，她喊来了住在乡下的外婆来这里照料我。
我很喜欢外婆。
她每次看到我，都一声声『阿汝』的叫着。
某天，外婆做好了饭菜端到桌子上。
生理期来了，我实在是难受的很，不想吃……
外婆问我，「这些阿汝是不是不喜欢吃呀？你想吃什么，外婆现在给你做。」
我说不是，我和她说了我有厌食症。
外婆听完后，明显一怔，抱着我一直哭，「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我的阿汝好苦啊……」
「阿汝乖啊，外婆在，不想吃我们就不吃了。」
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
妈妈不在，外婆疼爱。
后来妈妈办完手续后赶回家了，不知道外婆和妈妈谈了些什么。
我听不太清楚。
只听到她们争吵的声音，我悄悄打开了一点门缝。
「妈，你就惯着汝兮吧！她是我的女儿，她还这么小，能得什么厌食症，她就是矫情，故意找借口不想吃饭，留着肚子在外面吃垃圾食物而已！」
「不是啊……不是的，阿汝是真的生病了，你是她妈，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外婆语无论次的重复着这些话。
随后外婆从包里拿来诊断书。
那是前几日，外婆带我去医院检查的，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我有厌食症状。
可是我妈，她只扫了一眼，讽刺的说，「那些医生懂什么？他们就是打着专家的名声搞噱头，想赚你们这些人的钱。」
「你……」外婆气的锤胸口，我跑过去扶她坐到椅子上。
我妈喝了一杯水，坐下来和外婆说，「明天我送你回乡下吧，别干涉我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我是她妈，我不会害她的。」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我妈就送外婆回乡下了。
所以你看，我挣扎过的，我和她说过的……
是她不愿意相信的。
7.
「汝兮，你要学会反抗，不喜欢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
我无力的摇头，「没用的，我反抗过了。」
「没有。」余淮和我说，「反抗不是嘴上和她顶回去，是你不想吃东西，你就不吃，每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逼着自己去吃。」
我小声的问他，「我……我可以吗？」
从小到大我怕让她会失望，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余淮坚定的告诉我，「你可以的，我会陪着你的。」
也就是这时，我心底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反抗！
回去的第二天，我妈照旧把早餐摆在桌子上。
饭桌上，她疼惜的问我伤口疼不疼。
「汝兮，妈妈罚你，妈妈也会心疼，你昨晚淋了一晚上的雨，我一晚上没睡好，希望你能明白妈妈这样做的深意。」
「好了，汝兮是个乖巧的孩子，吃完就去练舞吧，比赛妈妈陪你去，你要是获得一等奖，不止会有五万块钱的奖励，离保送名额也能进一步。」
我沉默的吃着早餐，吃了一个包子就放下筷子了。
「你这孩子，怎么吃的这么少，把这些都吃完，上课才有精神。」
「妈，我吃饱了。」说完后连看都不看她，直接下桌背上书包离开了。
我心里从未感受到如此的畅意。
反抗的第一步，我成功了！
班级里，大家都在温习，我下意识的看向余淮的方向。
他正在看过来，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他在鼓励我。
我们之前约好了，下课后他给我辅导功课。
「余淮，我做到了。」
「我早上吃了一个包子就跑出来了。」
余淮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抵笑。
「顾汝兮，你做的很好。」
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可我只觉脑子发晕，脸颊烫红。
我的生活好像慢慢回到了正轨。
成绩在余淮的帮助下，回到了年级前三名。
偶尔我们也会到学校天台上偷闲。
「余淮，我下周要去市内比赛了。」
「我妈妈说陪我去，你说我会得第一名吗？」
他认真的看着我，试图让我知道，「阿汝，就算不是第一名你在我这里也是最厉害了。」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几拍。
我轻声的说，「我要是不得第一名，我妈会生气的……」
「你是你，她是她，你是独立的个体，可以做你自己。」他打断我。
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和我说，我可以做我自己。
从小到大，我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阿汝，我们一起考江大吧，很快，很快就能离开了。」
「我带你远离这里。」
说真的我心动了，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
上大学就可以逃离我妈的掌控了。
「好。」我有点激动。
8.
「余淮，我第一名了，被保送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大学了，我好开心开心啊……」
市里的舞蹈比赛把我的名声再一次打响了。
我妈开始逢人就开始传授她的育儿经验。
「我就知道我们顾汝兮肯定能得第一名。」余淮眼底满是欢喜。
外婆，我又有了发自内心替我开心的人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高考完第二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去星辰河那里抓萤火虫好不好？」
「哇，余淮，你也会抓萤火虫吗？」
「放进瓶子里它会不会很快就会死啦？」
「不会，我到时候给你抓很多很多。」
只可惜，这些我们后来都来不及实现。
我早该知道的……
和余淮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向上天偷来的。
偷来的东西迟早要还的。
小镇不大，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
这天，我和余淮放学一起走路回家。
快到家了，看到我妈正站在路口处看着我们。
余淮大方的走过去打招呼，「阿姨好。」
我妈笑的落落大方，「是汝兮的同学吧，我在这里等着和她一起回家。」
她走过来牵着我手，转头和余淮说，「我们先回去了。」
余淮担心的看着我，我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眉眼弯弯，「我先回去啦，拜拜。」
我妈的指甲掐进我肉里，手掌很快渗出了鲜血。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节奏。
8.
她拿出了万年不变的戒尺，让我跪在灵牌前。
问我他是谁。
我说余淮，同班同学。
「你是不是因为他成绩才下降的？你之前都是第一名的。」
我无奈的回，「不是，他之前是年级第二，现在是第一名，他并不比我差。」
下一刻，结实的巴掌便在我耳边作响，我的头偏向一边，口腔中弥漫一股腥甜，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还敢顶嘴？你就是被他骗了。」
「本来你是年级第一的，现在变成他第一了。」
我反驳，「妈，你能不能讲点理。」
她突然发疯摔东西，吼道：「你知道我为了你做过什么吗？」
「你知道我为了培养你成为舞蹈家付出了多少吗？」
我大声的顶嘴回去：「那你问过我喜欢什么吗？我是个人，我会有自己的想法。」
『呵』她冷笑了一声。
「顾汝兮，不是我的话，你现在还在过着逃债的日子。」
「那不是你，还债的钱是用的我爸的。」我的脸撇向一边。
想起我爸，我眼泪直直的往下掉。
她哈哈大笑，「你爸？哦，他也算为了我们做了点贡献。」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我头皮发麻。
「你就没怀疑过你爸为什么会突然病故吗？」
「明明之前身体那么好……」
我看着她，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为……为什么？」
她像个恶魔一样，在我耳边重复。
「当然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我设计害他，让他患上疾病。」
我怀疑我妈疯了。
不然为什么吐出来的字我一个都听不懂呢。
「不过，他也算是点有用。」
「我们有钱了就不用再躲债了，我可以安心在家培养你了。」
过了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在骗我对不对？」
「随你怎么想，顾汝兮，你只要记住，你现在用的钱都是你爸的活命钱，所以你别对不起他。」
我看着眼前的妈妈好陌生啊。
「啊」我捂住耳朵尖叫出声。
她要走过来，我一把推开她跑出去。
她的声音还从身后传来。
「顾汝兮，别想着去报警，我养了你十几年，你没良心到亲手把你自己妈妈送进监狱吗？」
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
我好害怕……
我妈，她亲手害死了我爸。
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其实我爸不常在家，他住在工地上干着搬砖的粗活累活。
我记得，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礼物。
有时候，是一盒糖果。
有时候，是一件新衣服……
所以我每个月都很期待他回家的日子。
从小到大，我妈都严格控制着我的饮食。
但是我爸呢，他老是会偷偷的带我出去，让我骑在他肩膀上，给我买好多好多吃的……
我印象中，我爸没钱，可他很疼我妈。
所以，是为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跑出来没来得及穿鞋，地上的石头硌到了脚，我麻木的感受不到疼痛，像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木偶，不知不觉走到了小镇的河边。
9.
从这天起，我把余淮当成了陌生人。
他来找我，我假装看不见。
一次、两次、三次……
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放学后拦在我位置上，「顾汝兮，你在躲我？」
我目光如冰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
「我不信！」余淮赌气的抓住我的手臂，「那天回去，你妈和你说什么了？」
我冷声道，「没有，让开，还有几天要考试了你别影响我。」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余淮的成绩能上江大的。
我不能影响他。
回想起那天，我从河边回来后，我妈在坐在沙发上面挂胜利的笑容等着我。
「汝兮，你一直都听妈妈的话的，你乖点，你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吧，那个男生祸害你，影响你我可以不去追究，但是你要保证和他断了联系。」
「不然，我会去找校长，让他们看看那男生是怎么骗小女孩的。」
她在威胁我。
我知道我妈做的到。
她一直是这样做的。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你别为难他。」
我妈过来抱住我，「嗯，妈妈就知道你最听话了。」
我麻木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余淮，你看，我反抗不了的。
10.
我舞蹈大赛拿了第一名，从镇上的『天才舞蹈女孩』到了市里闻名的天才。
高考前夕，都会有一批记者涌入小镇。
不放过高考的任何一个热点。
其中有一家记者，和我妈约好了时间采访，听说这次采访的专题是：
【如何培养出天才舞蹈家？】
【单亲妈妈要培养舞蹈家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还有一些关于我高考志愿啊等等一些小问题。
我妈很欢喜的提前三天去做了头发。
准备好了发言稿。
那篇稿子每天在家念了不下三十遍。
「汝兮，我们熬出头了，妈妈一定会让你当成国际知名的舞蹈家的。」
「我已经挑选好你要去的大学了。」
「到时候我会搬去大学附近照顾你，你回家住，反正你和同学们也不是一路人。」
她的话把我最后的一丝希望毁掉了。
上了大学，我也逃离不了她。
我在书桌前呆呆坐了一个晚上。
我妈，一大早收拾好自己就去镇上广场接受采访了。
想起前两日，余淮跑来我家和我说，他做好了暑假功略。
考完试他就来家里接我。
我们一起去旅游、一起上大学、一起奔赴前程……
对不起啊……
余淮。
请原谅我这么懦弱，就让我自私一次……
我要失约了。
我看着昨天半夜写好的遗书：
【妈，你不爱我，也不会在乎我真的生病了。
不过，不重要了……
妈，希望我们来世再也不要遇见了。】
我把这封给我妈的遗书规整的放到桌子上。
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我穷尽一生都治愈不了。
至于余淮，我什么都没留，活着的人不该有太多念想。
他该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我听着手机上我妈采访传来的声音，「这个年龄的女孩要管严格点，除了学习其它的都是没用的事。」
「她迟早有一天会明白，只有我才是对她最好的。」
「只有我会一直陪着她。」
我穿上白裙子走到天台上，像小鸟一样展开翅膀缓缓落下，这一刻，我真正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