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轩立刻上前,左手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小7的手腕,生怕孩子动一下影响操作,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7微弱的脉搏。右手捏着导丝的末端,稳稳地递到韩皙宁手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导丝滑入的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细微震动,心脏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导管推进到8厘米时,突然遇到了阻力。韩皙宁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蹙,却没有慌乱,声音依旧平稳:“旋转15度,轻推,别用蛮力,顺着血管走行方向。”
陆明轩立刻照做,指尖控制着力道,一点点推动导管,像在拆解复杂的拼图。
当感觉到阻力消失的那一刻,他几乎要松一口气,却听见韩皙宁说:“稳住,继续送0.5厘米,确保导管尖端位置准确。”
直到X线定位结果出来,显示导管尖端完美停在上腔静脉入口处,陆明轩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连内衣都贴在了身上。
韩皙宁剪断缝合线,他立刻递上透明敷料,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习了千百遍,把导管固定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松动。
整个过程只用了7分钟,零出血,零失误。
旁边的护士长看着,忍不住轻声感叹:“陆医生现在越来越有师姐的样子了,连手稳的劲儿都像,以后肯定是个好医生。”
陆明轩咧开嘴想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却对上韩皙宁看过来的目光,立刻收敛起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下次提前把扩皮器用温箱预热到37℃,低温会刺激血管痉挛,增加置管难度,还可能让孩子不舒服。”
韩皙宁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可陆明轩却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晒过一样。他知道,这是韩医生独特的教导方式,看似严厉,实则充满了关心。
“是!韩医生,我下次一定注意!提前半小时就把器械放进温箱预热,绝对不犯同样的错!”
他答得响亮,声音里满是坚定。等韩皙宁离开后,他偷偷把韩皙宁刚才用过的器械盘收起来,打算回去后再琢磨一遍操作细节,把每个步骤都记在心里。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给冰冷的病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韩皙宁站在保温箱前,专注地调整着呼吸机的参数,眉头微蹙,神情认真;陆明轩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记录板,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小7的生命体征数据,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格外工整。
两人的背影在暖黄色的光线里交叠在一起,像一对并肩作战的战友,无声地诉说着属于NICU的坚守与默契。
保温箱里的小7轻轻动了动手指,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心跳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变得平稳而有力,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流淌着生命的希望。
————————————
傍晚6:10,NICU外的长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头顶的应急灯晕开一圈圈淡黄的光,把悠长的走廊照得忽明忽暗,连空气都像是慢了半拍,带着一丝疲惫的慵懒。
韩皙宁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美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痕,像谁偷偷落下的眼泪。
她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落在楼下急诊入口——救护车的红蓝灯光一辆接一辆闪过,刺耳的鸣笛声被玻璃隔去大半,只剩模糊的嗡鸣,像压在心头的石头,沉甸甸的。
今天她第三次被产科叫去会诊,孙婉玲的血压曲线像脱缰的野马,上一秒还勉强维持在安全线,下一秒就飙升到警戒线以上,尿蛋白定量也在不断上升,情况越来越危险。
而她自己的血压,也在连轴转的忙碌里,悄悄跟着失控。早上测血压时,收缩压已经到了140mmHg,护士劝她休息一会儿,她却摇了摇头,转身又投入到工作中。
“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快,却在靠近时刻意放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陆明轩拎着两罐冰镇苏打水,手指勾着拉环,像个认准了方向的小尾巴,稳稳停在她身边。罐身的水珠沾在他的手指上,留下淡淡的湿痕。
“师姐,您站在这儿多久了?吃晚饭了吗?食堂还留着热饭,我去给您打一份吧?”他的声音带着刚跑完腿的微喘,却没敢太大声,怕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韩皙宁没回头,目光依旧黏在楼下闪烁的车灯上,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沉重得抬不起来:“没胃口,再等等。孙婉玲那边还没消息,我心里不踏实。”
陆明轩把一罐苏打水塞进她手里,冰凉的铝皮触到指尖时,韩皙宁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像被惊醒的梦。他靠着旁边的墙,手指抠着墙缝里的白灰,指甲缝里沾了些许白色的粉末,终于还是问出了憋了一天的问题:“早上小7的病例,您为什么那么坚持?王老师说的风险,其实……也有道理,毕竟残障对家庭来说,确实是很大的负担。”
少年问得直接,眼里却没有丝毫质疑,只有纯粹的好奇与真诚,像极了当年刚入儿科时的自己——对每个生命都充满敬畏,却又对现实的残酷感到迷茫。
韩皙宁垂眼,指尖无意识地转着苏打水的拉环,金属摩擦的“咔啦”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像在拆解心底的答案。
“因为放弃太容易了,签字、停药、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慢慢变平,全程不用半小时,甚至不用面对家属的眼泪。可坚持不一样,坚持才有故事——哪怕故事的结局,不一定都是圆满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刻在心底的答案,一字一句都带着过往的重量,“我刚工作时,遇到过一个跟小7情况很像的孩子,当时团队里也有很多人建议保守治疗,可家属坚持要救。最后孩子虽然留下了轻微的运动障碍,但现在已经能正常上学,还会弹钢琴。你看,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会有奇迹发生。”
陆明轩直起身,靠在墙上的肩膀绷得笔直,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超越规培生的笃定,像埋下的种子终于发了芽:“我当初选儿科,就是想证明一件事——每个生命,哪怕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不点,都有资格自己写结局。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我们拼尽全力去争取,不能因为怕失败,就提前放弃。”
韩皙宁侧过头看他,少年的侧脸在应急灯下发着光,眼里的执拗像团小小的火焰,烧得她心里一热——那是几年前的自己,是还没被无数次失败磨平棱角的、带着傻气的坚持,是对生命最纯粹的敬畏。
“这条路不好走,会很辛苦,可能还会被人骂天真、不切实际,甚至会因为治疗失败,承受家属的指责和误解。”
她轻声提醒,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心疼,像姐姐对弟弟的叮嘱。
陆明轩却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的光更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眼眸:“被骂也认了。至少跟着您,我知道该怎么把这份‘天真’,变成能救孩子的专业本事。就算再辛苦,只要能看到孩子康复出院,一切都值得。”
一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韩皙宁疲惫的心湖,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意很淡,只在嘴角停留了一瞬,却像在厚重的疲惫里撕开一道口子,漏进了些许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辛苦。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陆明轩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白大褂传过去——像把某个藏了多年的、关于“守护”的接力棒,悄悄交到了年轻的手里,带着期许,也带着信任。
————————————
晚上8:25,NICU医生办公室的灯依旧亮得刺眼,白板上新贴的红色便签格外醒目,上面的字迹被反复圈画,每一笔都透着紧迫,像在倒计时:“孙婉玲29+3周,子痫前期,预计24–72h内分娩,密切关注血压及胎儿胎心变化”。
韩皙宁站在白板前,手里的马克笔在便签旁写写画画,列出详细的分工计划,声音干脆得像锋利的手术刀,没有一丝犹豫:“一旦产科发出呼叫,团队A立刻去接收婴儿,优先稳定呼吸循环,准备肺表面活性物质;团队B留在病房准备脐血采集,无菌操作必须严格执行,不能有半点差错,脐带血关系到孙雨晴的移植,绝不能出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明轩身上,眼神里带着信任:“明轩,你负责药物核对和实时记录,婴儿出生后,每五分钟同步一次血气、血糖、乳酸数据,有异常第一时间汇报,不能耽误。”
陆明轩早已把试剂盒、抢救药、打印好的流程表在桌上一字排开,每个盒子上都贴了醒目的标签,标注着药物名称、剂量和用途,一目了然。他甚至还在旁边放了一支红色的笔,用来标记异常数据。
他指着桌上的物品,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像在汇报一场重要的战役准备:“多巴胺、肾上腺素剂量已按29周早产儿体重换算,分别是5μg/kg・min和0.1μg/kg・min;肺表面活性物质批号核对三遍,有效期内;高频呼吸机参数预设了29周模板,FiO₂35%,PEEP5cmH₂O,湿化罐已经提前预热到37℃恒温,随时能用。”
资深护士推着空保温箱走到门口,弯腰贴上“ReservedforSunWanling'sBaby”的红色标签,透明的箱壁在灯光下反射出办公室里众人紧绷的脸——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随时待命的专注。
连平时爱说笑的年轻护士,此刻也紧绷着嘴角,反复检查着抢救包里的物品,生怕落下任何一样。
韩皙宁走到空保温箱前,伸手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温度,37℃的恒温刚刚好,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她轻轻抚平里面的无菌纱布,指尖划过柔软的布料,心里默默祈祷:“小家伙,一定要平安出生,你不仅是妈妈的希望,也是姐姐活下去的关键,我们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