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和好如初
柳樾2025-11-10 16:039,202

  江为安在国外的行程似乎很忙,突然变得渺无音讯般,薛子诺的状态也不好,被陈淮骂了很多次,索性也丢开手机,放下没有头绪的感情问题,乖乖忙起正事儿来。

  这天一大早的,陈淮便通知她,下午要带她去拜访一位国内著名的老科学家,听到前辈的名字,薛子诺直接激动的蹦起来。

  白季隆,薛子诺仰慕已久的国内物理学界的一位泰斗、科学院院士,在多个研究领域都颇有建树,且于国际上都很有盛名。她原本早就想前去拜访的,只不过老前辈年纪已经八十多岁了,之前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前段时间,才刚康复回家,得知了薛子诺和陈淮的背景经历,也连忙表示想要见见他们。

  白老先生住的地方就在普普通通的居民区,房子不大也并不豪华,甚至有些许破旧,放在旁人眼里,怕是并不会想到这里住着的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科学家。薛子诺一向准时,而今天更是因为激动,特意拉着陈淮早到了些。

  白季隆老先生虽然年过八十了,但是仍然目光如炬,似乎那积微成著的智慧都在里面。前来开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才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薛子诺本以为这是白老先生的女儿。可陈淮偷偷给她介绍说,这个中年女人名叫胡梅,是白老先生的第二任妻子,也是一个出色的物理学教授。

  所谓忘年之交大抵就是这样,这位白院士一见到薛子诺就喜欢的很,听她说了些学术上的事后,更是恨不得引为知己。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说话速度也慢了很多,但薛子诺仍旧安静且很有耐心地听着,这样的表现也同时得到了胡梅的不少好感。

  在薛子诺讲述了自己对凝聚态物理方面的研究和看法后,白老和胡梅两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了。

  “好啊,好啊,劳伦斯的学生真不错。”白老摸着沙发扶手感叹着,眼里满是欣赏。他是认识劳伦斯的,也清楚麻省这些年来的研究方向,不过因着多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以至没能早些见到薛子诺,不免引以为憾,“要是我身体好些,肯定说什么也要把你从劳伦斯那里抢过来,当我的学生啊。”

  白老先生转头看向陈淮,也关切地问了几句,陈淮的老师也颇为出名,白季隆自然同样是认识的。不过显然,陈淮的表现太过严谨刻板,很多想法和思路也没有薛子诺的新颖有趣,更没有那股子灵动的劲儿。象征性的和陈淮聊了几句,白季隆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薛子诺的身上。而明显被差异对待的陈淮也不恼,在一旁看着薛子诺游刃有余的应答着,目光里充满了骄傲,好似薛子诺被人重视,他也与有荣焉一般。

  这样一聊便聊了四个多小时,其间胡梅教授多次试图劝说丈夫休息,但是白老先生正和薛子诺聊到兴头上,倔劲儿也犯了,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走,胡梅知道丈夫一向爱才惜才,也是颇为无奈。直到天色渐晚,同样担心白老身体的陈淮和薛子诺两人终于找了个不容拒绝的理由,劝了白季隆回房间休息,结束了这次见面。

  白老住的地方离他们家不近不远,陈淮和薛子诺喜欢散步,索性就决定走回家。一路上,薛子诺还激动地跟陈淮分析着白季隆的每句话,只觉得对方的字字句句都对自己颇有裨益。

  正当薛子诺说得热烈的时候,陈淮却突然停住了步伐,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显得僵硬,很是不悦地看着前方。薛子诺奇怪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运动大衣、戴着耳机、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他们家的楼下,薛子诺都不用上前看,只凭着那风度,便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谁。他只站在那儿,像是一个成熟的少年,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交融在一起,却是无比的和谐与出色。是啊,能有几个人可以这般好看呢?薛子诺在心里喃喃自语着,或许是太久没有看见他了,或许是他突然的出现,或许是因为那明显地等了许久的模样,总而言之,这一刻,薛子诺的心情更加明媚了起来。

  “见到他,这么开心吗?”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陈淮的声音低沉的回响在耳边。薛子诺一愣,正要应话,转头看向陈淮,只见对方斜眼瞅着她,那眼中的意味,吓得她把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答案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小表情可没逃过陈淮的眼睛,因为对她的各种神情心知肚明,陈淮更是心里不舒服,他很不高兴,恨不得直接把她拽回家里,可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陈淮又觉得浑身无力,心有不忍。

“算了,你高兴就好。”仿佛是什么困扰阻碍了他,听到陈淮这样讲,薛子诺都觉得无比的惊奇,他又接着说道,“不过诺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和他不合适。”

  此时,颇有默契的,江为安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的方向,眼睛定格在陈淮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上。薛子诺又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有种不安,不希望这两个对自己而言都很重要的人相互闹起矛盾来。

  

  直到走到他们面前,江为安才摘下耳机,这种态度让本来就不喜欢他的陈淮更觉得这人很是轻浮。

  见陈淮脸色不好,薛子诺赶忙抢话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国了?”话一落地,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说的,好似特别不希望人家回来一样,而且……特别不高冷。

  江为安眼里讳莫如深,薛子诺惴惴不安的猜测着,他不会也觉得自己不想见他吧?薛子诺有点郁闷,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再说了,该生气的明明是自己!想到自己心里的芥蒂,那点明媚也就消失殆尽了。

  江为安没跟她计较这句话,眼睛只紧紧地看着她,“我有话跟你说。”薛子诺心里一颤,下意识的瞟向陈淮。

  陈淮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江为安,眼里不知是警告还是什么,松开紧紧抓着薛子诺的手,低声嘱咐她,“早点回来”。

  寥寥四个字显然让江为安也有点惊异,大抵是心里已经做好了针锋相对的准备,却没想到敌军却突然撤退了。而薛子诺这边,也低着头不再看他。

  江为安叹了口气,“姚瑶都告诉我了,邹家然来找你的事。”

  姚瑶这个叛徒!薛子诺心里吐槽着。江为安不知她心里在酝酿着什么,他只能看到她的小脑瓜顶,过了一会儿,只听她的声音悠悠地从底下传来,“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薛子诺的语气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江为安却清楚的可以感受到那声音中压抑着的颤抖,她仍旧没有抬头,就好像是一抬头就回克制不住自己一样。她没有像普通女生那样疯狂的质问,反而让江为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明白,薛子诺的心里肯定是有了隔阂了。

  江为安拉了拉她,示意她边走边说,薛子诺虽然有些不情愿,却毕竟还是拗不过他。此时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下来,四周的居民楼里飘出来菜香,诱人得很。可很快两人便路过了那几幢家属楼,走入一个两旁栽满银杏树的小路,四周空寂安静,偶尔一阵风吹来,都是树木草花的香味。这一瞬间,有一种当初走在上海街头的感觉,两个人都有了几分恍惚。

  正如江为安所担心的,薛子诺多多少少还是在意了邹家然的话,可令他烦躁的是薛子诺根本不问他,他突然在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性了?

  “我一下飞机就赶了过来,我想,或许我应该跟你解释一下。”江为安尝试着开口,他谈过恋爱,自然知道有误会一定要说开。毕竟,误会往往意味着某时某刻伺机而动的矛盾和麻烦。

  薛子诺低声应和着,大概是江为安语气里的坚定,让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一贯的理智,抬头看着那张俊朗的脸,等着他说下去。

  那目光太过真挚,映得江为安甚至不自觉的躲闪起来。其实江为安也有些恼,他有点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薛子诺冷漠的态度,还是不爽邹家然这种挖他墙角的行为,或者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坦然。原本他觉得自己现在赶来就已经是委曲求全,诚意很大了。他是谁啊,他是江为安,便是在生意场上他都不会低声下气的,更何况是对女人,若是往常的女人对他但凡有一点得理不饶人的,直接甩了就是了,可对薛子诺,说不清缘由,他就是狠不下这个心。

  “是,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为了你在游戏上的帮忙,后来公司资金受阻,当时我太着急了,我爸提出说只要我和你在一起便提供资金支持,所以我当时才会跟你说那些话……我觉得如果这样能解决公司的燃眉之急,还挺划算。”江为安是个很骄傲的人,不愿撒谎,“我甚至也曾帮邹家然出过主意对付你……”

  听到这里,薛子诺的眉毛一跳,显然还是蛮惊讶的,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邹家然为了继承权来找她谈判的事,终于了然,江为安如此坦诚,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她,她似乎才发现,原来还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和心思,那么多自己从未想过的环节。她沉思了一会儿,复才缓缓说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在骗我,邹家然说的那些有关你利用我的话,是真的。”

  “是真的。”空气瞬间凝结了起来,薛子诺仿佛看到刚刚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掉落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棵的歪瓜裂枣般的树,然后零落了一地的残叶枯杈。她曾那样试图说服自己,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但如今听到江为安亲口承认后,却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江为安试图把她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他知道薛子诺是个单纯的人,少了些性格,少了现代年轻人常有的直来直去的大张大合,这样的人他很少见过,一向见多识广的他或许是被这样的好奇心引诱着,一步步走到这里。江为安也曾真的怜惜薛子诺,希望她能得到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女孩子所应享受的一切,但其中,不应包括感情的痛苦。

  他正想着,却见薛子诺突然转身要离开,心里一惊,忙抓住她。周围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幸亏江为安视力极佳,才见薛子诺眼眶发红,眼里水光盈盈。他的心脏似乎顿时被提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笨嘴拙舌。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骗我?”薛子诺突然挣扎起来,这段时间以来硬是被压下去的情绪喷薄而出,似乎所有的委屈她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被欺骗就是难以接受。可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江为安并不是像老俞那种很壮的肌肉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那么大的力量,死死地拉着她,坚定地压制住她。

  薛子诺原本很气,折腾了一会儿不但毫无作用还累得不行,不知不觉地有些泄气。就在她内心憋闷无比的时候,只感到江为安抬起她的下巴,整个人便凑了过来。这让她更气了!这人、这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亲她!她还在生气呢!

  可江为安只是在她的唇角浅尝辄止,似乎重要的是触碰到她,这样的亲吻有一种少见的温柔,不得不承认,薛子诺有些被迷惑了。

  见她呆呆的安静下来,江为安才开口说道,“我记得那时我被我爸逼着去相亲,你在餐厅里抱着电脑打字,整个餐厅,只有你最格格不入,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后来我们彼此都认错了人,你把一袋子资料给了我就匆匆走了,我就在想,怎么这个姑娘这么奇怪。”

  只觉得心底某处地方柔软了些,薛子诺顺着他的话想起了那晚的时光,那一抬眼的惊艳,那一刻她曾在想,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看。

  “后来杨翎的生日会上,他们故意找你打牌,却没想到败在你手底下,输得一塌糊涂,我惊讶于你的聪明,结果人家给你一杯做了手脚的酒,你想都不想就喝下去了……”仿佛边讲着边在回忆一般,江为安的嘴角隐隐带着笑意,“你可知道那天晚上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带回去,喝醉的你一点儿都没了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样子,就一直抓着我的胳膊叫妈妈,我当时就在想,我的性别属性是这么不明显吗?”

  薛子诺忍不住咳了声,其中带着两分笑意,她也似乎朦朦胧胧地想起了那晚,以为自己从不记得的光景。

  “你可以用你的方式来帮我们解决游戏上的难题,可以在演讲台上大放光彩,可是又会傻乎乎地把所有的钱捐给别人。你让我总是忍不住地在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后一句话,像是他的喃喃自语,江为安当然知道,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是多么的不可取,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做了件愚蠢的事。

  风吹着树,带起了阵阵沙沙作响的和声,薛子诺又想起之前邹家然的话,“那上次你带我去会所……”

  江为安的脚步停下来,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态度变得有些不屑,撇撇嘴道,“因为有些人知道了你的存在,我要在他们吃饱了撑的找你麻烦之前表示一下我的态度而已。”

  只见薛子诺那一双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又没有做什么,看着她一双懵懂的眼睛,像只迷茫的小兽一样,江为安拍拍她的脑袋,“那天,我告诉邹家然,无论以后怎么样,你都是我罩着的,让他离你远一点……”

  薛子诺轻轻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天江为安和邹家然私聊的那一段,看她的模样,江为安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呢,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就相信我,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处理。”薛子诺愣了愣,才发觉这话竟是陈淮也常说的。

“江为安,那你跟我在一起,是真的因为喜欢我吗?” 这话脱口而出,薛子诺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想起那个自己拍马都赶不上的美如天仙的大明星杨翎,心生两分胆怯,只好紧紧地看着他,“你对我……不是玩玩的吗?”

  这问话让江为安滞住了,他不知道薛子诺怎么会说出“玩玩”这种明显不属于她的台词,也不知是打从哪儿学来的。不过他一时也顾不上想这个,当下,他更惆怅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答案,又一一否定。若是在平时,他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了,什么叫玩玩或是认真的呢?结婚吗?这他确实没有想过。

  见江为安愣愣地盯着自己,薛子诺的心都凉了一半,她紧张起来,“所以你真的是因为你爸爸的投资……”

  “你知道吗,当我爸给我投资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的卑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见薛子诺暂时偃旗息鼓,江为安连忙一鼓作气,“要不是公司情况紧急,我是肯定不会接受他的钱的。诺诺,你要相信,我绝不是个卖身求荣的人!”他这话故意说得有趣,果然引得薛子诺忍不住的扑哧一笑。

  见薛子诺情绪缓和下来,江为安也放心下来,“有人曾经说过,我们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我要证明给他看,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我会保护你,让你永远像这样——像个孩子一样的简单善良,没有那些可怕的野心和欲望。”

  薛子诺心里突然一颤,一种奇怪的感觉刚刚从心底升起,只听左侧小树林里,“哗”的一声,吓得她一下子蹦进江为安的怀里。两个人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似乎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也不知怎么的,约会竟是约到了这里,见到有人,这两个年轻孩子也是很紧张,连眼睛都不敢抬,低着头、拉着手地跑走了。

  直到那一对年轻的孩子的背影跑远,薛子诺才发现,此时的自己正搂着江为安的腰,这样子就差嵌进他的身体里了。而江为安也不客气,倒是颇为满意的抱着自己。刚刚那一丝丝的念头,没待细想,便飞走不见了,薛子诺正想挣脱开来,却感受到对方的力量似乎不肯放过自己,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江为安笑着,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坏,“诺诺,你看,身体是诚实的。”不等薛子诺想明白身体是怎么“诚实”的,就听江为安下一句话,在她耳边说道,“你猜,他们刚刚在小树林里做什么?”

  那声音吐出的热气缠绕在她耳边,带起了阵阵酥麻。做什么?薛子诺一脸蒙圈地看着他,黑暗中,却只见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很快,他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薛子诺使劲地眨了眨眼,已然忘记自己还想问的问题,越过他的脑后,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渐渐露了出来,薛子诺认得那一颗。

  大熊座α星。

  

  或许正如姚瑶所说——江为安对待女人的手段一流——反正薛子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他哄好了,偶尔回想起来,她也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真的是自己不懂的一门新的学问。

  和江为安的和好如初,让薛子诺觉得有些对不起陈淮,她知道陈淮会担心她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工作,于是更加努力起来。正好劳伦斯给她布置了有关介观物质和纳米科技的新课题,薛子诺也是更加投入到了里面,虽然华大和麻省两所学校对薛子诺的归属还没有掰扯出一个结果,不过要借用一下华大的微纳米系统实验室,这事儿还是可以的。于是在姜涛和刘双的帮助下,薛子诺开始时常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

  再次得知白老消息的时候,薛子诺正要吃早餐,只听门铃一阵不住的叫唤,她忙擦了手去开门,外面一脸焦急的竟是刘双。

  “陈淮不在吗?”刘双甚至懒得跟她招呼。

  薛子诺摇摇头,感到奇怪,“不在,他刚刚出门不久,说是有个研讨会。”

  “惨了,这个人怎么不接电话。”刘双掏出手机再次打过去,显然还是无人接听的架势。

  “额……”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薛子诺觉得自己快饿死了,于是盛情邀请道,“要不你进来坐会儿?”

  刘双摇摇头,还是决定出去找陈淮,正要离开,她又回过身来,想了想,说道,“有件事可能你也需要知道一下……”

  “什么?”薛子诺正寻思自己那热腾腾的早餐,猛地抬头才意识到刘双的神情悲伤,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想。

  只见对方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启齿,“今天凌晨的时候,白院士……过世了……”

  死亡这个词对于薛子诺来说并不陌生,她是理科生,自然知道死亡的科学道理,知道人都是要死的,可是同样的,从感性的角度上,她依旧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灾难。她的脑中轰的一下,好似灵魂都被抽空了,很多画面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她想起来上一次和白老见面的时候,对方那和蔼的眼神,交谈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里循环播放着。仿佛当初听到妈妈死讯的那一刻,还没回过味儿来,没顾得上伤心难过,更多的是刹那间心里的空落落。

  薛子诺心情低落,把刚刚的饥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以白季隆的贡献和学术地位,他的离开必然是件轰动的大事,想到刘双刚刚说起,华大的教授和研究员们会分批前去慰问,她赶忙胡乱套上大衣,出了门。

  白老是夜里突发脑梗离开的,据说走之前还在熬夜帮自己的学生修改论文。他的家门口已经站满了人,薛子诺到的时候甚至都挤不到近处,一些人在忙碌着白老的身后事,家里似乎也来了慰问的领导。薛子诺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于是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观察着,这里的景象还是上次来时的样子,她突然想起陈淮教过她的成语——“物是人非”。

  阵阵私语声传来,薛子诺望去,一个男人很显眼地站在本不显眼的角落里,说他显眼,不只是因为他显而易见的憔悴和伤心,更是因为他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好似旁人都躲着他一般。没等薛子诺多想,白老的妻子胡梅教授就和一群人走了出来,在她身边的几个人薛子诺都不认识,一旁有人议论着,说那几个是国家级的领导和中科院的院长。

  胡教授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但是并没有伤心的不能自已,依旧大方温婉地面对前来探望的人,待人接物毫无错处。薛子诺心下正不忍着,却不想对方一眼就看见了她。

  “薛博士。”

  胡教授本来就是众人的焦点,只见她招呼着薛子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了过来。在场的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胡梅却对这么一个小姑娘明显的另眼相待,让有某些人对她多了分审视和考量的意味。薛子诺不明白,可是胡梅却明白得很,她也不在意,上来拉了薛子诺,便示意她往屋里走,“你来了,正好我有事找你。”

  人们下意识的给他们留出一条道路,薛子诺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自己一会儿应该说些什么,她想关心胡梅,却也怕触及了人家的伤痛,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应该等待陈淮一起过来的。

  “子诺,你坐。”胡梅带她到了书房,背着众人,才对她亲热了很多。

  薛子诺却有些坐立不安,“胡教授,您……您还好吗?”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忍了忍,还是直接地问了出来。

  胡梅依旧平静,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我挺好的,其实,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白老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也是早晚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她如此平静,薛子诺依旧觉得她难过极了,见对方看着自己不说话,胡梅似乎感知到了薛子诺的心中所想,又开口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平静吧?”

  见她直接问了出来,薛子诺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点头。胡梅微微一笑,突然有兴致的给她讲起了往事,“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其实挺怕他的……”

  白季隆曾经是胡梅的老师,两人相差了二十多岁,白季隆四十多岁的时候,妻子生病过世,后来一直是胡梅主动地照顾着他,虽说白季隆为了胡梅考虑一再地拒绝,可奈何胡梅有着不同寻常的坚持,也正是胡梅的关怀,让白季隆慢慢从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于是就这样,在胡梅坚持了八年之后,在白季隆拒绝了八年之后,他们才结了婚,两人无儿无女一直到现在。可是旁人不会理解,便是薛子诺这样“不理世事”的都听说过某些传言,说什么胡梅是为了白季隆的财产和身份才主动追求他的。

  “……可是我后来慢慢发现,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他认真地做每一件事,对待每一个人。在师母过世后,我看到那样憔悴的他,我没有办法不去关心他……我平静,是因为他曾说过,有这些成果已经意味着他的人生值得了。而我,爱的是他的信仰,爱的是他的灵魂,我的爱就是成全他,如今他不在了,我虽然很难过,但我更需要做的,是办好他的身后事,要让所有的事情都像他生前一样,井井有条,这是我爱他的方式。”

  胡梅平静地说着,可薛子诺却听得出她每个停顿中的颤抖,每个字里的难过。她似乎看到胡梅眼里的泪水打了几转儿,最后还是流回了心里,她羡慕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爱。

  此时,薛子诺的情绪都化成了一摊水,有难过,有崇拜,她忍不住伸出手,安慰似的放到了对方的膝头。胡梅看向她,明白她的慰藉,回应般的拍上她的手背,那因为半生的实验已然粗糙的掌心,触手冰凉,正如那心底,那失去丈夫的伤。

  一室的安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又无比的默契,默契的怀念着同一个人。过了一会儿,胡梅突然想起来,“对了,有个东西,他走之前嘱咐我要交给你的。”说着,起身走到房间正中央的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厚厚的笔记。

  “这是……”薛子诺接过东西,在胡梅的示意下,翻开了上面一本,惊讶道,“这是白院士的手稿!”

  “恩,这是他这几年整理的,其中很多是关于规范场理论和质量间隔的方面,白老师说,希望这个东西对你有所帮助。”

  薛子诺有些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当然知道这东西的贵重,这会为她的研究提供莫大的帮助。她很少如这样的后悔,她甚至怨恨自己没能多来看望白老先生几次,所谓悔不当初就是这样了。

  外面一阵喧闹声传来,不知是什么人来了,胡梅微笑的示意她,“看来,我们该出去了。”

  “我会再来看您的。”薛子诺不想让这种遗憾重演。

  胡梅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我马上就不住在这里了。”

  “为什么?”

  “这套房子是研究院分给白老师的,我们早就约定过,以后要把这里还给院里,现在他不在了,我住在这里也是难过,所以我就和领导们说,提前做了这件事。”胡梅语气平静,似乎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本应如此的事情。

  “那您住哪里?”薛子诺很是关心。

  “我父母留给我一套小房子,虽然有点远,但好在僻静。”

  胡梅牵着薛子诺走出来,这时候门口的人已更多了些,一束束的目光射过来,好似在判断这个女孩子凭借什么令白老的遗孀另眼相待。薛子诺没有多想,胡梅也不介意,拍拍她的手示意告别后,胡梅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只有一个憔悴的、胡子拉碴的青年——正是薛子诺之前注意到的那一个。

  “小坤。”胡梅叫他。

  那青年似乎满怀心事,甚至不敢看向胡梅,只低头应着,“师母。”

  “小坤,没关系的,这件事不怪你。”

  胡梅是背对着薛子诺的,她看不清胡梅的表情,但薛子诺相信,她一定很温和。

  四周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对话就那样进入了薛子诺的耳里。

“听说白院士就是为了修改他的学术论文而深夜工作,脑梗过世的。”只听一人说道。

  旁边也不知道是哪个应和着,“我也听说过,这个曹坤以前念书的时候还不错,进了研究院之后,不知道怎么迷上了上网,天天忙着给女主播打赏,这两年各方面都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白院士为他操了不少的心。”

  “天呐,就这样还是白老的关门弟子呢。”

  “……”

  薛子诺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个青年是那样的颓唐,她心知依着白老先生和胡梅教授的品性,都不会责怪这个叫曹坤的年轻人,但是从他们旁人的角度来说,白老先生是如国宝一样的存在,如今这般仓促离世,着实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薛子诺心里不痛快,突然很想找人聊聊。

  她想江为安了。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上不了热搜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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