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海的“巧遇”
柳樾2025-11-10 16:0310,074

  上海的会议很顺利,时间上也不紧张。一共持续七天,每天三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自由活动,今天是第二天,中午会议就结束了。因为前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变成了参会者的聚餐,于是此时的薛子诺想着下午一定要出去走走。

  “子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叫住了她,是姜涛。

  这事儿说来也巧,本来如今搞学术的年轻人就少,这样等级的会议便更难见到年轻的小姑娘,尤其又像薛子诺这样清秀可爱的,第一天她出现在会议里,就极为瞩目,本来还有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学生志愿者,正想着将她请出去,却被拦下了。这位“出手相助”的,便是姜涛,他不是来听会的,而是来作为专家发言的,见姜涛这样的知名专家都认识这个小姑娘,不免让人又多看了她几眼。而在会议过程中的自由交流阶段,姜涛更是主动点了薛子诺的名字。同样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薛子诺不但回答的头头是道,更是颇有见解,又让大家不自觉高看几分。会议结束后,有人偷偷去问了姜涛,以为薛子诺是他的学生,却只得到一句“我要能带她就好了”的答案,这事儿传了开,更是让大家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当然,后面这些,薛子诺是不知道的。

  见到姜涛叫她,薛子诺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姜老师。”两人熟悉些之后,薛子诺便直接叫姜涛老师。她对姜涛很是敬仰,姜涛对她也很是欣赏,这样的称呼让两人都很满意,姜涛更是对这个聪慧有灵气的孩子多了几分爱护之心。

  “下午去哪里?”他们的会议在一个知名的会议中心进行,边往大门口走着,姜涛边问她。薛子诺告诉姜涛自己要出去逛逛。

  “那……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姜涛邀请着,语气多少有点犹豫。薛子诺看看姜涛身后的几个人,不是在会议中讲话的专家,就是会议的组织者,那些听会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显然是他们的私人小聚。

  薛子诺摇摇头,“谢谢您,我就不去了吧。”

  “也好。”其实这餐饭也确实不太适合带着薛子诺一同去,姜涛看看薛子诺身后,又了然地笑了起来,“那是你朋友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好好玩玩也好。”

  薛子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姜涛等人便离去了,她还在想着刚刚姜涛的那句话,就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薛子诺。”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张俊朗至极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眼前,阳光照上去,好像一时间,写出了千言万语。

  “江为安,你怎么会到上海?”薛子诺好奇地问道,此时她已经坐在了江为安的车上——也不知道江为安为什么会在哪里都有车开,她好奇地想。

  “公司有个会议,合作方在上海,所以我就过来了。”江为安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薛子诺很是开心,“那真是太巧了。”

  有句诗怎么说的——“他乡遇故知”啊——可喜可乐。薛子诺偷偷看过去,只觉着江为安似乎也是蛮开心的,勾起嘴角,别有意味地笑着。其实说起来不算巧,江为安的公司确实有个合作方在上海需要人过来谈判,只是向来这种事并不需要他出马,但是这回,他很愿意走这么一趟。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薛子诺的话没有问完,就被江为安打断了。

  “这就是黄浦江。”江为安指着薛子诺那一侧的窗外。

  一听这话,薛子诺也顾不上自己的疑问了,连忙转身趴在车窗上望着,“哇,好漂亮。”

  “这里是外滩,晚上会更漂亮的。”果然,江为安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薛子诺双眼冒光地看向他。见她有兴趣,江为安故意多绕了两圈,直到薛子诺终于看够了,心满意足地转过头问他,“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江为安看她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倒是颇多了几分默契,“我饿了,你陪我吃个饭吧。”

  江为安对上海似乎很熟悉,他把车开到了一个小弄堂外,两人下车又走了一段。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悠久、很传统但是又很高级的上海餐厅。他点的菜直摆了满满一桌,薛子诺吓了一跳,“怎么点这么多?”

  “我饿了。”

  “那、那也不能点这么多,吃不完多浪费!”见江为安一副丝毫不以为耻的模样,薛子诺很是义正辞严。江为安倒是不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批评和教育”,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小笼包到薛子诺的盘子里,颇有成效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归功于江为安一次性地把菜单上的经典菜都点了一遍,倒是使她一下子便把上海的名菜都尝了个遍,这家老餐厅做得好吃又地道,薛子诺竟是吃得撑了,而江为安也在薛子诺“不要浪费”的督促下吃了不少,颇有些作茧自缚的感觉。直到两人都捂着肚子,笑说怎么也吃不下了,才决定从餐厅撤退到周围走走消食。

  餐厅附近便是衡山路,江为安当起了热心导游,耐心的介绍起了周围的咖啡厅、文艺书店、艺术馆等特色的地界,这条并不算很长的小路倒是让他讲得处处惊喜。

  “江为安,你怎么这么了解这里?”薛子诺好奇地问道。

  “我大学是在上海念的。”那时父亲逼他学企业管理,而他一心想要脱离家里的掌控,去学习计算机。那时家里每天鸡飞狗跳,他差一点离家出走离开国内。于是在几番“独立和反独立”的斗争之下,父子两人都各退了一步,江为安必须选择企业管理专业,但相对的,他可以离开家里。于是他选择了上海,不知是距离的缘故还是气氛,都让他觉得这里更加自由。

  听到江为安的抗争史,薛子诺意外地眨眨眼睛,她第一次听到江为安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怎么,是不是像个叛逆少年?”江为安自嘲般地笑笑,竟有些潇洒不羁的味道。

  薛子诺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勇敢,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她点点头,“嗯,一个人生活,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受拘束,不受管束,不受约束。”

  江为安突然很好奇,“你没有叛逆过吗?”青春时期的叛逆期,没听过因人而异的。

  “唔,”薛子诺确实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他,“我没有……”

  妈妈死后,她被收养,本来就觉得自己好似是个外人,后来慢慢和陈淮熟悉了,知心了,可是学业又非常的忙碌,她没有那个想法,更没有那个精力去叛逆。听到江为安的故事,她似乎觉得自己的人生缺少了什么。

  “没有叛逆的人生,会很无聊吧……”他的声音太轻,轻得让薛子诺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华大附近多是银杏,而这里却遍布梧桐,薛子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搞物理的,而是像个搞文学的,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做一首赞美诗。只可惜,现下让她算计分析阳光的传播途径、抑或是树木的物质能量转化,都比让她写句诗容易得多。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的阻拦,活生生的烫出了植物的香气,然后温柔地洒下来,打在她的脸上,毫不羞怯的映出了明暗不一的光影。江为安看着她,眼中多带了几分怜惜。他记得自己还在大学,刚创业初期时,一个投资人因为和他们的理念不合而拒绝了合作。那时那个人还不知道他的家世,只丢下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有了,尤其最有自我,最有性格”。他从不认为自我不好,相反,于他而言,这是一个社会的进步。可如今,他看着她,却发现这句话可能并不准确。

  

  觅·会所。

  邹家然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一眼就看到坐在众人中央的杨翎,穿着一件鱼尾的礼服,显得整个人不但有少女的青春,还有熟女的妩媚,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很好地融合在她身上熠熠生辉。邹家然想起来,今天是一个时尚盛典来着,声势搞得还颇为浩大,像杨翎这样的打扮一看就是从那里直接过来的。不过再怎么样应该不至于连个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想来是要给江为安看的。邹家然觉得很好笑,想想杨翎这样女神级别的对江为安都要费些心思,家里老头儿竟然想把薛子诺那个熊样的塞给江为安,真是痴心妄想。想到这些,他露出一副嘲讽的笑容来。

  说实在的,邹家然和杨翎并不算熟,两人相差四岁,又有男女之别,一般也玩不到一起去,不过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时常相见,也算是熟人了。邹家然找了个离杨翎不近不远的地方坐,刚一坐下,几个人便围了过来。

  “嘿,然哥,怎么着啊,你们父子俩的事儿,可是三天两头的上我们圈里的八卦头条啊!”姚宽拍着邹家然肩头,大大咧咧地问道。

  邹家然瞥了他一眼,直接怼了回去,“我相信,只要你少八卦几句,别说头条了,前十我都进不去。”

  周围众人轰然笑起来,姚宽也不介意,“行,我保证以后连前二十都不让你进行了吧?你快跟我说说,我听我家老头说,你们集团下面的两家分公司都已经归你名下了?”邹家然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这些人从小相识,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纷纷赞叹起来。

  “家然,行啊,手段很厉害嘛!”

  “是啊,然哥,干得漂亮!”

  最近邹家然很少出现在大家的活动里,就是忙着这事儿。自从他知道父亲邹明辉想要分一半家产给那个私生女,他便起了这样的心思,他要慢慢拿到集团的权利,让薛子诺一毛都得不到。于是这对父子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明争暗斗,现在看来,邹家然觉得自己是略胜一筹。

  “对了,”邹家然看向姚宽,“听说你们上次帮我出气来着?”听到这话,杨翎也转头望过来,和邹家然相视一眼。

  姚宽叫着,“是啊,我们够意思吧,程超可是几十万都直接扔了出去。然哥,你不得敬我们一杯吗?”

  “没事儿,反正我那些钱最后也转回了咱们杨大小姐手里,就当我送翎翎的生日礼物了,总的咱们没吃亏!”一旁的程超连忙补上一句,听到这话,杨翎略带几分害羞地笑了,不过脸上的神情倒是表现得颇为受用。

  跟着众人哄闹了一会儿,邹家然去一旁接电话,是公司的事情。而当他挂下电话,却发现杨翎站在他身旁。

  “有事?”邹家然挑眉看着面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杨翎笑了,连那笑容的弧度都是完美无缺的,“家然哥,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邹家然心如明镜,却还是起了个话头让杨翎继续往下说。

  “嗯,”杨翎看着邹家然,语气倒很是诚挚,“谢谢你上次告诉我江伯伯和邹伯伯的谈话。”

  “所以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过杞人忧天,杨翎听到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风吹过后,在枝头乱颤的那朵最美丽的花。“上次姚宽他们逗她玩,一是为了我,一是为了你。不过,我想大家还是多虑了。或许邹伯伯对她是有些私心,但是我相信为安是不会喜欢上她的。”最后这一句说得很是铿锵有力,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是吗,”可能是“私心”那一句有点刺激到了邹家然,“可我怎么听说,最后是为安帮了她?”

  果然,此话一出,杨翎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邹家然心里暗叹,怪不得都说她杨翎演技很烂,群众诚不欺我啊。看到杨翎心思沉了起来,邹家然又觉得自己失了些绅士风度,连忙转移着话题,“对了,为安怎么还不到?”

  不想这问题一出,杨翎更郁闷了,“他出差了。”

  “去哪里了?”

  “上海。”杨翎恹恹地回答他,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她奇怪的抬头看去,只见邹家然的脸上徒剩下怀疑和阴霾,“家然哥,你怎么了?”

  邹家然想起自己昨天刚收到的消息,语气颇为不善,“我托了人看着她,听说她也去上海了。”

  “谁?”杨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邹家然嘲讽地一笑,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怀疑,只是心有一股郁气难消,他冲着杨翎,觉得自己用近乎残忍的声音说道,“我——‘妹妹’。”

  

  夜晚的外滩很美,一切都如江为安所介绍的那样。

  四周熙熙攘攘,多是年轻的小情侣,而附近酒吧颇多,加上音乐的衬托,直让人觉得繁花似锦觥筹交错。对于薛子诺来说,这样的繁华,既陌生又新颖。

  这里,对于江为安来说很熟悉,大学时代,也时常和当时的女朋友来这里,后来总和一些朋友在这附近聚会,每每也都是有不同的女生相伴。可此刻,那些过去的记忆,于他而言,突然有些模糊了。他顺着望向薛子诺视线的方向,却恍然觉得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别致的景象。

  侧头想了想,江为安偷偷走向一处,却片刻就回了来,薛子诺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短暂离开。回来的时候,江为安的手里多了两罐啤酒,他将一罐递给薛子诺。

  薛子诺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看着罐身上的字念道,“Apple cider?你在哪里弄来的?”

  “秘密,”江为安朝她眨了眨眼睛,伸出自己的那罐酒,“苹果气泡酒,我猜你会喜欢这个味道。”

  颇有默契地碰了杯后,薛子诺试着尝了一下,果然眉开眼笑起来,“好好喝!”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自己根本不会喝酒呢!”她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是啊,”江为安随口接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结果发现你是个酒鬼。”他故意皱着眉头,斜眼看着薛子诺。

  大概是江为安的话接得太快了,大概是他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有趣,听到这话,薛子诺只反应了1秒,便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是什么心态在作祟,江为安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的人。他发现薛子诺长得真的还可以,虽然脂粉未施,却明亮白皙的脸颊,加上因开心而泛起的红晕,如同小动物一般灵动的眼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细细一看,竟然还有纤长的微微蜷曲的睫毛。还算挺漂亮的,他想。

  “江为安,你以前常来这里吗?”

  “嗯,我以前念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那时因为我和我爸总是意见不合,闹得很凶,他一气之下就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妈心疼我,偶尔私下里接济我一些,但怕被我爸发现,也不敢给我太多。我呢,又习惯了之前的生活方式,过得有点奢侈。所以遇到钱不够的时候,我就去找一些帮人写程序之类的活儿来干,那时候,每当昏天黑地的忙完一个项目。我就买罐啤酒,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对面,然后跟自己说……”江为安指着对面一幢五光十色的大楼,示意给薛子诺,“我要凭我自己拥有这样一栋楼,而不是凭借家里的关系。后来,团队慢慢组起来了,疯子、老俞他们也都加入了,每当我们赢得一次小比赛,我们也会来这儿,一人拿一罐啤酒,看着对面那栋楼,畅想着有一天我们的团队会成为中国的No.1,然后我们的团队也会在这样一栋楼工作……你知道吗,老俞他们还分配了自己的办公室会在几层呢。”

  这多少出乎薛子诺的意料,她曾经听姚瑶说过,江为安家里很有钱很有钱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太像别的那些纨绔子弟,而是几乎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达到现在的成就。想到这,薛子诺又有点惭愧,想来她的人生一直活在Vivien和陈淮的庇荫下,好似从未独立过。

  “我听姚瑶说你们公司现在做得很成功了,她说你们一起长大的朋友里面,只有你没有回自家公司,却做得这么好。”她看着他,眼神极其真挚。

  江为安听多了旁人的逢迎和夸赞,但是听到薛子诺和姚瑶竟然在私下聊起过他,又似乎多少有两分窃喜,他甚至忍不住恶劣地试图在她的眼里寻找爱慕的痕迹,“幸运罢了。”

  “不会啊。”薛子诺摇摇头,“爱因斯坦就说过一句话,没有侥幸这回事,最偶然的意外,似乎也都是事有必然的。”

  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做出一副安慰的模样,“所以,不要,嗯,妄自菲薄,你很优秀的!”

  江为安忍住自己不要被她逗乐,连忙握拳咳了几下,终是挡住了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嗯,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我挺优秀的。”

  这语气让薛子诺有点郁闷,她觉得自己挺真诚的,但旁边这人特别像在忽悠她。

  外滩的游船从远处开了过来,游船上的灯光映衬着两岸,相得益彰。薛子诺听到旁边的年轻人笑着,打闹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神情有些低落起来。

  “怎么了?”江为安倒是洞若观火,连忙关心道。

  薛子诺看向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些,“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世界这么漂亮美好,妈妈怎么就舍得离开呢?”

  薛子诺的母亲在他们的传闻中很是神秘,江为安知道的也并不多,他想起之前资料里写的话——“薛涵,智商190,数学天才,任麻省研究员,优秀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2004年逝世于中国”,不由试探着,“你妈妈的死是——”

  “自杀。”那灵动的眸光黯淡了下去,仿若被浇灭的冰川中的那一团火,“Vivien,就是从小抚养我的阿姨告诉我,我妈妈是车祸过世的,那是个意外。我一直很相信,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还朦朦胧胧地记得,她在过世之前的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她来了上海,说这里很美。可是结果呢,我前不久才知道,她是自杀的,我不明白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知道,她不是不得不离开我,她是不要我了。”

  “所以你才回国的?”他想起来当时在邹家,陈淮和薛子诺在院子里对峙的场景。

  “嗯。”薛子诺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曾经去过华大,我也去了华大,她曾经来过上海,我也来了上海。我想,如果我走一遍她走过的路,过一下她经历过的生活,或许我就会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江为安不知道这是一种天真还是愚蠢,因为他从未有过这种傻到幼稚的念头。他看着薛子诺,那瞬间他忘记了这个少女的背景身世,忘记了她的智商学识,像看着一个幼小又无助的孩子。大抵是男人对于异性的柔弱没有抵抗能力,大抵是心中的善意让他产生了无比的怜惜,这一刻,江为安为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但却总而言之难以抑制内心的触动。他不是不识人事的少年,他当然知道这种触动意味着什么,这种情绪昭然若揭,可这对象不同往日的姑娘,让他心底里隐隐有点竟不自察的缭乱慌张。

  江为安发现自己叱咤多年的套路都用不太上,因为现在薛子诺的状态便出乎他的想象——他以为她会哭,会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她没有,她甚至连泪都没有流下,只是悲伤。但那份悲伤,却是他生平少见的,如穿越时间洪流之后,刳心而来的悲伤。

  正想着该如何安慰薛子诺,因为这事儿江为安向来不太擅长。只听喧闹声传来,不知是什么组织的什么活动,一帮吵闹不休的人们挤了过来。一时间填街塞巷、比肩叠踵,一个穿着不知哪个公司的团建T恤的男人大概情绪太过高亢,挤来挤去的差一点撞到薛子诺。薛子诺稍稍一个趔趄,江为安忙眼疾手快地拉了她过来。

  此时他们已经被挤到河边的栏杆旁,四周都是争抢着拍照赏景的人们,两人竟是处在一种进不得亦退不得的境况。或许是这样浓烈的生活气息暂时赶走了薛子诺的悲伤,让她在这一刻回到现实中来,她抬起头和江为安默契的相视苦笑,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只等人群散去。

  见身侧时不时有人挤过来,江为安更索性一把将薛子诺圈在身前,让自己形成了一堵“人墙”,免得有人再撞到她。他的胳膊长,将手圈过薛子诺搭在栏杆上,身体却还和她保持着微小的距离。

  虽然就仅止于此了,却仍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气息萦绕着,江为安低下头,这看到薛子诺随意扎起的马尾辫,和那露出的纤细白皙的脖颈,那小巧如露珠一样的耳垂开始泛红,那红晕一路晕染到脖子后面的皮肤,似乎沁出了细碎的汗水,带着一种少女的体香。

  而在“保护圈”里的薛子诺只感到心脏微微加快了跳动,她似乎能感受到江为安隔着衣服的心跳和坚实的肌肉。那温热的呼吸,历经了千山万水终是落在她的脖颈上,使得她的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即便这团火,它现在很小,很克制,可薛子诺却有一种祥或不祥的预感——它终究,会难以自禁,星火燎原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白日里,那梧桐光影下,那仿佛轻喃的一句,“没有叛逆的人生,会很无聊吧……”

  是啊,没有叛逆的人生,好像是有点无聊……

  

  在江为安连续几天都来会议中心接薛子诺之后,这帮来参会的人都开始流传着华大的薛老师有一个“高富帅”男友。其实,这事儿主要还是怪江为安长得太过出众,即便是这帮学者教授们不玩游戏,但是一个那么俊朗的男人守在门口,也不得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尤其是,那男人开的车又明显不便宜。

  “小薛老师,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了?”看到大门口的江为安,几个别校的老师跟挤眉弄眼地逗着薛子诺。

  听到这话,薛子诺脸上又泛起了红,连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哟,这么殷勤的,不是男朋友是谁啊?”也不知是谁添了一句,引起了大家一阵笑声。

  “他是……”薛子诺有点犹豫,这几天来,除了开会的时间,她就一直和江为安待在一起,好像从那一晚在外滩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那么点让薛子诺难以解释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关系,“……是朋友。”想了半天,薛子诺只吐出这么一个词——这个应该没什么错吧,她想,她可是跟江为安说过,他们是朋友的。

  一个三十出头、名叫彭可的上海本地的大学老师挽着薛子诺的胳膊,或许是因为较于别人,彭可相对年轻,与薛子诺感觉更亲近些,她故作揶揄道,“是啊,是啊,现在还不是你的男朋友,不过我们相信很快就是了!”语毕,更是引起了一阵哄笑,大家纷纷应和着。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薛子诺又羞又气,赶忙跟大家匆匆告别,徒把那些哄笑留在身后。

  直到两人坐到咖啡厅,江为安还是神情不变,薛子诺知道会议中心门口那一幕肯定都被他尽收眼底了,可他却还是温和地笑着,对旁人的打量只字不提,这让薛子诺有点无端的怒气,不过她却也张不开口问。

  这几日,除了去了一趟薛子诺提议的科技馆,剩下基本都按照江为安的想法晃荡在一些特色的餐厅,抑或是窝在哪个咖啡厅呆一下午,毕竟无论是江为安还是薛子诺,都有事情要忙,没那么多时间闲逛。不过薛子诺心里也感慨着,她觉得江为安这人也是很神奇的,总能找到这些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此时他们在一家幽静唯美的咖啡馆的二层天台上,旁边便是茂密的梧桐树,风一吹起,那些叶子便“沙沙”作响。

  盯着电脑上的论文看了一会儿,只见一只精致的钢笔伸过来,轻敲了两下电脑上方,打断了薛子诺的思绪。呆愣愣看向那只拿着钢笔的修长又漂亮的手,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开始走神了。

  “嗯,怎么了?”薛子诺刚回过神,眼里还留些茫然。

  江为安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跟她说道,“你已经盯着那一页二十分钟了。”两人一同“自习”了多日,江为安又一向心细如发,自然知道薛子诺的效率,像这样半天不做反应,明显的心中有事。他淡定的放下手中的合同方案,问道,“你这小脑袋里,是在琢磨什么呢?”

  语音刚落,江为安脑海里便浮现起罗切斯特对简·爱说的那句一样的话,“你的小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呢?”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江为安。”薛子诺内心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的开口,“我想问你个问题哦。”

  “嗯。”他用眼神示意薛子诺说下去。

  又鼓了鼓勇气,薛子诺才接着说道,“你说咱俩现在还是朋友吗?”

  “你这问题问得不对。”竟是一票否决。

  “啊?”薛子诺张个小嘴,清秀的脸上竟是平添了几分呆萌。

  江为安看着她只觉得可爱,但仍是藏住了笑意,故作严肃且高深的神态回答她,“你应该问……咱们两个,现在还只是朋友吗?”

  薛子诺歪头想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这不一个意思吗……她就是要问这个问题啊!显然她的中文水平还不能理解字斟句酌中的高级内涵。

  此时对方的表情显然非常好的取悦了自己,江为安大度地放过了她,重新拿起文件,低头看起来。薛子诺发现江为安把自己绕了一下,却根本没回答自己,急忙重新找回自己的求知欲,“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们现在的关系,你心里没数吗?”江为安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语气中却好像有点委屈似的,薛子诺更懵了,她没把他怎么着吧?而且……这事情怎么有数?是能用公式推理还是数据实测啊?

  琢磨了一下,她决定破罐子破摔,“没有。”言语之坚决,颇有一副“我就是心里没数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气魄。

  见她这么直接坦荡,江为安不得不哑然失笑,内心反思自己纵横江湖多年,这些按理说屡试不爽的套路咋到她这儿不好使了。可他江为安是谁,一向优秀惯了,也骄傲惯了,想说的想做的通常也就说了做了。那念头刚刚在他的脑中萌生,下一秒,他便决定付诸实践了。

  在薛子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对面的人微微倾身,那张俊朗无比的脸便离自己越来越近。原本他们是面对面坐着的,可奈何这咖啡厅的桌子原本就不大,他又人高腿长的,只略略一起身,就越界到她那边。

  薛子诺完全傻住了,她不知道要做何反应,一切来得很快,却又很慢。她清楚地看到他形状完美的嘴唇,挺立的鼻子,浓浓的似剑一般的眉毛,还有如星星一样的眼眸,几分深沉,几分温柔,让她不自觉的溺了进去。

  她抿紧了嘴唇,直觉上的有些害怕,却不知怎的,也有点期待,只见江为安停顿了一下,这停顿太细微,薛子诺差一点就错过了。而下一刻,那唇却终是落在了她的脸颊。她觉得整个脸轰然一下,像是带着整个身体都麻痹掉了,她的眼睛看向江为安的身后,那里有清楚地一幅画——看,起风了,梧桐也开始落了叶。

  江为安坐回来,事实上,他本是想亲吻她的唇的,那粉粉的、小小的、如同果冻一般的唇,可事到临头,他却有点惧了——真可笑,他江为安何时再女人面前惧怕过。可刚刚,他真的有点怕,他知道薛子诺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他想让她清楚,却不想让她觉得唐突。

  “现在,你心里有数了吗?”江为安笑着看她。

  此时的薛子诺的脸已像是吃了晚霞般的红,她感觉到心里——不是一个——是有一群鹿在撞,她想让自己镇定些,赶忙抓起咖啡杯想要压惊,却不想杯子里早已空了。江为安体贴地将自己的杯子向她挪了挪,果然她立马抓起喝了几大口,可喝完才发现,这共用一个杯子的行为更加难以言述,静心没静成,倒更是燥了几分。

  江为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拿起她匆忙放下的、他的杯子,在她喝过的位置,毫无芥蒂的继续喝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这家咖啡还挺好喝的。

  这一夜,薛子诺没有睡着,事实上,自从外滩那天晚上开始,她的睡眠就不是很好,每天晚上,江为安的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的强行进入她的脑海,然后转啊转的不愿离去,每每都要让她翻来覆去很久,才能睡着。

  好像闭上眼睛,她就能感受到江为安的嘴唇在自己脸颊上停留的那一刹那的痒。又躺了一会儿,她有点生气,仿佛气自己就这样被搅乱了思绪。薛子诺起身又拿起数独做起来,强迫自己不要把那些数字看成江为安那张俊朗的脸。

  玩了一会儿,她愈加专注起来,慢慢把白天的事情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就在这时,扔在床头的手机猛地震了一下,薛子诺一惊。点开那条短信,发件人是江为安,上面写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爱因斯坦还说过,万有引力可无法对坠入爱河的人负责。”

  第一时间,薛子诺先是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万有引力的内容和基本公式,然后开始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想到下午那个吻,和江为安离开前欲言又止的表情,薛子诺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萌动的快乐和忐忑,这男女之间的事可比物理数学都难多了,在脑海中搬出所有的公式,试图解释当下的困境,可又一一失败,实在想不出结论的薛子诺,只得哀号一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我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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