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江为安慢慢胡思乱想地找不着了北，直到外面一盘难分伯仲的厮杀终于结束，冯知前来唤他。
“老大，你还好吗？”见江为安一个人呆坐在办公室里半天不出来，连冯知这种疯疯癫癫的人都有些紧张。
“没事。”突然被打断思绪，江为安瞬间有点手足无措，他一会儿想着陈淮说的话，一会儿想着薛子诺的样子，一会儿又想起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连他自己都忘了，刚刚是琢磨到哪儿来着，大概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连这种思考都变成了大脑在忙里偷闲的休息，甚不走心。
“哦，老大，我们这边结束了，等你来复盘呢。”电竞游戏的复盘，是指重新分析上一句的战术战法，从而达到一种反思和提升的目的，一向都很重要。江为安应了一声，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起身就要同冯知离开。
“这局怎么样？”
“别提了，这回的新场景太复杂，上次漂亮小姑娘教的方法用起来好像不太顺手。”江为安从没告诉他们薛子诺的名字，他们也不好意思管疑似江为安的女人叫妹妹，以至于后来也就常用“漂亮小姑娘”来代称薛子诺，以示对老大“女人”的尊重。
听到这话，江为安似乎又看到薛子诺上次在这里指点江山的模样，紧接着陈淮的话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整个麻省都在等着她长大，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长大。”
“……甚至，她还能达到一般人达不到的成就……”
猛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对了，之前帮邹家然查他妹妹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麻省的什么网站没有进去？”他皱着眉转头看向冯知。
冯知没想到他一下子把话题扯到这事儿上，傻乎乎的歪头想了下，“啊！对，是有一个，麻省的机密内网，是麻省的核心工作人员和研究人员才能进去的，里面大多是那些教授老头子的研究资料，和一些他们当成宝贝似的无聊东西，主要是那边的防火墙做得特别好，攻破起来还挺麻烦的，当时我们觉得邹哥的那个妹妹那么小，也不可能接触到那么核心的工作，所以就没进去。”
江为安嗯了一声，当时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也挤不进去什么机密的工作研究中，只是……只是听了陈淮的话后，他有些不确定了。
“查一查吧。”这话一说出口，江为安自己也讶异了一下，显然，转瞬间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眼前，总有一丝触手可及又若有似无的光。
冯知也愣了，他搞不懂江为安怎么蹦出这么突然的话，“老大，你不是说，咱不用干这种事吗？”冯知指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冯知当初被江为安挖掘到自己团队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不错的游戏水平，更重要的是因为当初的冯知是一个杰出的黑客。事实上，在大多国家里，那些有名的黑客都是要被记录在案的，但明显冯知是个例外，因为不安分从大学肄业之后，他像是个游荡在组织之外的野孩子，整天利用自己的黑客技术干些徘徊在违法边缘的事情，也凭此弄些钱花。江为安把他挖到公司之后，便很少需要用上他的黑客技术了，偶尔需要人肉一两个人的工作，便统统交给冯知。在查薛子诺时，江为安确实说过不用干这种事，一是觉得用不着，二是麻省毕竟也是世界名校，在网络安全上可想而知也是做得不错，硬是侵入只怕会闹出动静。
“等晚一点，我跟你一起。”江为安对这方面也是懂的，有他和冯知一起，自然事半功倍，只是……一向颇有些恃才傲物的老大竟然会亲自出手干这种事，冯知都觉得可怕，他心里不断猜测着——“我去，邹哥他妹妹到底干了啥……”
光公司的事情就忙到了很晚，等到江为安和冯知两个人破译了代码，进入麻省内网的时候，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协助破译了网站入口后，江为安便把剩下的事交给了冯知，自己回办公室取来财务经理白天交给他的报表，在一旁飞速地浏览了起来。
冯知的操作很快，没多久便在茫茫的资料中找到了薛子诺的全部信息。“老大，好了！”
江为安放下报表，大步走过来，冯知连忙站起来，让出自己的位置让江为安坐下。“老大，这写的是什么啊。”他虽然懂英语，可是这样长篇大论的生涩词汇也不免让他看得脑仁疼。
江为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很快的扫过每个文件的标题，选中了其中一个打开，那英文标题翻译过来分明是“极智人才培养计划”。下面是薛子诺的简历，不过这份简历和薛子诺曾经给他的那份明显不太一样。
简历中有一张薛子诺的照片，盯着屏幕五秒钟之后，冯知惊恐地张着嘴指着她，“这这这……这不是那个……”显而易见，老大带回来过夜的女生竟然是他兄弟的妹妹，他们一直在查的人，这个八卦有点刺激，冯知恨不得赶快把团队里其他人叫回来，分成四十章五十回讲他个三天三夜。
江为安转头看了一眼冯知，这一眼的杀伤力可不小，吓得冯知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把这惊天八卦吞回肚子里，徒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无助的挣扎。
让冯知安静下来后，江为安继续读着薛子诺的资料，可看着看着，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似乎有什么东西的重压，直压得他的心都下沉到了不知哪里。忍不住将打开的页面从头至尾又读了一遍，江为安背靠到椅子上，沉沉地吐出一口郁气，他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薛子诺不一样了。
豆大的字母一行行整齐的码在屏幕上，那上面的英文在无比清楚的讲述了一个不为旁人所知的真相。
薛子诺，女，华裔，1997年生人，智商200，位于天才人群区间。5岁时被破格邀请进入门萨俱乐部，成为当时年纪最小的门萨成员。6岁时，同时被Nano Society （纳米协会）、PARS Society （标智社）、Omega Society （欧米伽学社）等共计7个高智商协会邀请，但被其母亲薛涵拒绝。薛涵，智商190，数学天才，任麻省研究员，优秀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2004年逝世于中国。而后，薛子诺被薛涵好友、麻省研究员Vivien Lee领养，同年，正式进入“极智人才培养计划”，此项目由美国政府直接出资，资助抚养智商150以上的天才儿童，以保证他们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和培养，从而更好地致力于各项学术研究事业当中。2009年，12岁的薛子诺从麻省毕业，直接受教于劳伦斯·普朗克等数位杰出的终身荣誉教授，并继续从事其母亲薛涵生前的研究项目——以杨-米尔斯规范场存在性和质量间隔假设为主的数项研究论题。
薛子诺默默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安静的气氛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没犯什么错误吧？她心虚地想着，边回忆自己最近在课堂上的表现。因为她实在不明白陶彦成这个日理万机的华大校长怎么突然要找自己喝茶。
陶彦成边品着茶，边慢条斯理地问着她一些日常的问题，厚重的眼镜片后似乎带有某种审视的意味，更让薛子诺摸不着头脑。直到几泡茶水下去，那茶叶都浸得没有了味道，陶彦成终于结束了这场让薛子诺度日如年的会谈。
他和蔼地将薛子诺送到办公室门口，在薛子诺准备跟他告别时，又别有意味地说道，“薛老师，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华大会尽量满足你的。”
薛子诺张着小嘴，有点讶异，可下一刻便像明白过来了似的，“是陈淮找您了？”
“嗯，”果然，只见陶彦成点点头，似乎踌躇了许久才开口，“我以前和你妈妈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没想到她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继续着她的事业……真好啊……”
听到妈妈的事情，她有点激动，“您见过我妈妈？”
“嗯，很久以前了，我去美国的时候，听过你妈妈的研究汇报。”陶彦成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记忆。
在告别了陶校长后，薛子诺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在走廊里逛着，这个时间学生们大多在上课，且这两层基本都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偌大的走廊里除了薛子诺，竟空无一人，安静的空气中，只听见她的皮鞋跟触碰地面的声响。
因为收到了美国那边发来的邮件，陈淮前一天刚刚飞了回去，几天后才会回来，不过即便陈淮在国内，薛子诺也并不打算去询问他这件事。她当然知道，陈淮是告诉了陶彦成自己的详细背景，好让陶彦成对她另眼相待。她不喜欢这样，像是在麻省的时候，因为一个天生自带的智力商数，便获得一切的特殊化，这让薛子诺有些不舒服，可陈淮也是为了她，为了她好罢了，再说了，她的事也是一向由他做主的。
薛子诺试着说服自己放下那些没用的旁的心思，反正她的人生只要学习和研究就好了，别的还是交给陈淮去操心吧。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起来，薛子诺不喜欢吵闹的铃声，向来都是调的振动模式。本来她是不习惯于每天带着手机在身上的，但是最近陈淮不在国内，又不放心她，特意嘱咐了她每天带着。
薛子诺看着手机上的一串陌生号码，应该是有人打错了电话，可大概是对方太过锲而不舍，她还是接了起来，好歹告诉人家一下打错了电话不是？
“你好，你打错……”薛子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手机里传来一个磁性清朗的声音。
“你好，薛子诺。”
大概是太过意外，薛子诺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江为安？”
不知是薛子诺的惊讶慌乱，还是因为她很快的辨别出了这个声音。而她的反应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取悦了江为安，那磁性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明显的愉悦，“薛子诺，可能有件事情需要请你帮忙……”
江为安正是为了游戏的事情找她的，上次薛子诺教的方法在新游戏场景中的运用出现了问题，江为安想了想还是跟姚瑶要了薛子诺的电话，请她帮忙。
薛子诺毕竟对游戏不太了解，看到新的游戏场景更为复杂，整个人都懵圈地站在那儿。幸好魏哲也在，给她讲解了不少。江为安发现薛子诺做事是真的很认真，让他感觉像是在中学课堂里，同学们为了一道题绞尽脑汁，争论不休，那样的感觉已然熟悉又陌生。江为安清楚地知道，自从得知了薛子诺的秘密，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哪里是不一样的，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确实是高看了薛子诺一点儿，不过也就一点儿而已。江为安是个世故的人，他更是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代，智商也好，学历也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普世的标准只有名利。
两个数学思维的人毕竟有共鸣，磨合得也快，很快薛子诺和魏哲便弄出了一个新的方案。而这时候，也到了晚饭的时间。
众人忙了半天，终于都放松下来，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江为安，眼里都是恶意，江为安瞬间明白，举手投降，“我请大家吃饭！”
果然，得到了满屋子的欢呼声。薛子诺偷偷蹭到江为安身旁，正想开口说自己就不去了，却见江为安像是有感知一般，侧头看着她笑，“你一定得去，我们还要感谢你呢。”
江为安他们去的地方都是好地方，起码薛子诺是这么觉得的，因为这个餐厅看起来私密性很好的样子，当然，也看起来很贵。薛子诺当然没想到，江为安他们虽然做的是游戏，但是随着这两年电竞行业的繁荣，他们这些人也是颇有名气的，也都是有着粉丝后援团的人，尤其是江为安，凭着颜值、技术、家世，加上跟杨翎的绯闻甚嚣尘上，俨然成了国内电竞界的第一人。
一落座，江为安便到一旁去接了电话，山中无老虎，自然猴子称大王，魏哲等人纷纷耐不住旺盛的好奇心打听了起来，让人家帮了两次忙，竟然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薛子诺刚张嘴想要回答，就听见一个声音从一旁传了出来，“她叫薛子诺。”说话的是冯知，从下午薛子诺一出现，他就忍不住一再的偷偷观察她。冯知跟着江为安时间很长，加上“包打听”的性子，邹家的事情倒是略知一二，得知原来这个软软糯糯，清清淡淡的小姑娘竟然是邹家在外的那个私生女，冯知真的是惊讶的不行。他原本以为，薛子诺应该是个盛气凌人又挥霍无度的现实版白富美呢。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老俞显然是最迟钝的那个，魏哲等人用了几秒钟便反应了过来，毕竟当初为了查薛子诺这个“神秘人”，可是全员都有参与了的。魏哲拍拍老俞的大胳膊，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俞随之便瞪起了牛眼，露出了和大家一样颇为意外的表情。
江为安结束电话回来的时候，便见到这么一幅场景，整个场子尴尬的安静着，所有人集体向薛子诺行着注目礼，而薛子诺显然不知所以。以江为安的聪明，瞬间猜出了原因，余光看着薛子诺的慌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情愈发不错。原来刚刚的电话，是江为安那边弄到了一部分的资金，在座的除了薛子诺都是内部人士，江为安简单说了两句，大家便开心起来，薛子诺虽然不太明白江为安的公司是什么状况，但也明白应该是件好事。
因为一部分的资金到位暂时解决了部分难题，再加上薛子诺的到来给游戏技术上提了不少的好建议，众人心情倒是很好，索性叫了酒，纷纷嚷着今晚要一醉方休。
上次喝酒留下了太不好的记忆，见又有酒上桌，吓得薛子诺连连摆手，这帮人哪里肯，一桌子大老爷们儿，可算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以闹着玩，老俞见状，用他那大爪子抓起一瓶红酒，给薛子诺倒上，劝道，“子诺妹妹，这个可以喝，度数很低的，而且这瓶是……是什么来着……哦，拉菲，可不便宜，特别适合女孩子喝，还能美容养颜，我们可专门为你点的。”这话倒是真的，他们这帮子人再怎么能闹，心里倒还是有数的，不会太过分，虽然他们向来都是喝度数高的洋酒或是成箱的灌啤酒，但若闹一闹女孩子，劝点红酒也就够了。
薛子诺见老俞动作迅速地把酒倒上了，也不好意思推托，江为安倒也不阻止，只端着胳膊坐在一边看着，仿佛是好奇她的抉择。只见她不好意思地把酒杯端到唇边，只略略抿了一口，江为安顿时想起了那些故作骄矜自持的女人们。
江为安感到有些好笑，正觉得无聊想要转头跟冯知等人说些话的时候，只听一旁的薛子诺低声呼喊起来，“诶，好好喝啊！”
每次都不按理出牌的薛子诺让江为安更哭笑不得，他看着薛子诺仿若一副酒鬼的模样，不得不抬手制止了这种“自杀式”的喝酒方式。“慢点喝，先吃点东西。”他笑着看她。
“哦。”薛子诺乖乖地放下酒杯。不知是不是半杯红酒下肚的原因，她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带着八分清醒和两分恍惚，她抬眼看向江为安，那眼里灵动的光反倒使江为安愣住了。
酒过几巡之后，桌面上只剩下了残羹冷炙，目之所及，多是半空的酒瓶子。冯知和老俞等人都已经喝大发了，大着舌头还在互相劝着酒。即便在江为安的注视下，薛子诺也偷喝了不少，只觉得这回和上回喝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感到脸上热了起来，她趁着众人没注意自己，跑到包房一侧的小阳台上放起风来。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三层，下面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不过好的是，阳台这里没有灯，很是暗淡，底下的路人谁也没有想抬头瞅瞅。这里大概也是个繁华的商业区吧，薛子诺心想，这大晚上的，却仍有不少人在这附近穿梭着，其中更多的是一对一对相携相拥着的小情侣。她看到有一对恋人，女生打扮得很漂亮，一头棕色卷着波浪的头发，手里拿着的不知是什么吃的，满脸笑容的躲在男孩子的怀里，男生不知说了什么，引发了女孩子一阵爽朗的大笑。薛子诺虽然听不清，但她可以感受到那种快乐。
“在看什么？”江为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子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这人带着明显的醉意从房间里走出来，和她一齐挤在这不大不小的阳台上。
那对情侣还没有走远，薛子诺指着那姑娘，向江为安问道，“那是棉花糖吗？”
江为安一愣，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凭着出色的视力说出正确答案，“那是冰淇淋。”
“冰淇淋？”薛子诺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冰淇淋，好奇的很，“还有这个样子的冰淇淋啊？”
“嗯，”江为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挺潮流的，“这两年挺火的一种，好像叫什么乌云冰淇淋，你看它不是很像乌云么。”
薛子诺认同地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它有点灰突突的，你吃过吗？好吃吗？”
江为安刚点上一支烟，酒喝得他也有些上头，想提提神，听到薛子诺的问话，他摇摇头，“没有。”这都是小女生吃的东西吧。
话题到这儿似乎也就进展不下去了，听着室内的哄闹声，好似把这个小阳台隔成了另一个世界，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最近压力太大，江为安感到微微的头痛，他试图让自己放空思绪，却不自觉地又看向了薛子诺。
薛子诺正四下乱看着，看到有趣的便激动地念叨起来，她正说的热闹，眼睛一瞟，正对上身旁那个专心的目光，只感觉心里一跳，有种欢喜似的。不是她敏感，实在是江为安今天太奇怪了，以至于她都能感到江为安那探究时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脸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总这样看我？”实在忍不住，她问出了口。
这问话直白的让江为安有些尴尬，他生硬地转过头来，忍不住地清了清嗓子，“没有。”
“哦。”听到江为安的回答，薛子诺也没有多想，老实地应了一声。
半晌，小阳台上安静如斯，简直太安静了，江为安奇怪的看过去，却见身边的女孩子皱着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欲言又止，“怎么了？”那目光太真挚灵动，他下意识的闪躲着。
“唉，江为安，你不要抽烟了。”薛子诺很认真、更是无奈地说道，甚至有一分苦口婆心的味道。
江为安自嘲一笑，“怎么，你闻不了烟的味道？”他不是不绅士的人，今晚是有风的，他站在薛子诺的下风口，按说烟味大多都被风吹散走了，没想到薛子诺这样的敏感。
“倒不是这个原因，”薛子诺却意外地否认了，“你知道吗，香烟在燃烧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的气体和悬浮小液滴。那些悬浮小液滴，也就是焦油，它们沉积在肺泡中，既不能像气体一样进入血液循环被肝脏降解或通过肾脏排出，也没办法通过咳嗽等方式从肺中咳出。只能扎根在肺里，让肺变得油油的。肺组织长期浸泡在焦油中，发生癌变的可能性也会增大。我见过医学院的实验，吸烟的人洗完肺之后，那些洗出来的水都是油状的。还有一些碳颗粒，它们也像悬浮小油滴一样，只能沉积在肺泡内。最后会让肺变成炭黑色，而且很硬。”
她边说边照着江为安比画着香烟进入身体内的运动轨迹，手指不经意的触碰到了那硬朗的身体，下一刻便很不好意思的缩回去，还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
像是心底深处突然着了火，烧出了一片温热，江为安只觉得她指尖碰触的地方，身体一阵酥麻，一种微小的像是针扎一样的冲动袭来。他赶忙靠着平日里一向不错的毅力把那股不该有的冲动压了下去。大概归功于电竞选手优异的心理素质，便是有事儿分了神，刚刚的话他也是听了进去。薛子诺描述的不但学术，也有点吓人。江为安盯着手里烧了一半的烟，瞅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听话，把它按熄到了一旁。
“我这两天想了一下，”江为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跟你道歉的。”
“道歉？”
江为安没有看向她，不知看着下面的什么，“嗯，就是让你做我女朋友的事……”
“没事的，”提起这事儿，薛子诺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过还是很大度的关心他起来，“你的麻烦解决了吗？”
想起晚上的电话，即便被人那样的打压，江为安依旧找了方法弄到了一笔前期资金，为后面的融资争取到了多一些的时间，不过他并不打算向薛子诺解释，“快了。”
“那就好。”
“如果下一次需要你帮忙……”许是商人的天性，即便江为安知道以薛子诺的性格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却还是踌躇着想要划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着，若是还需要薛子诺帮忙的话，他可以以相应的报酬来回报她——他试图组织着语言。
“可以啊，我们是朋友嘛！”显然薛子诺并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错失了一小桶金，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疑，倒让江为安觉得自己过于小人之心了。
“是啊，我们是朋友。”江为安重复着，内心带有一种奇妙的喜悦，转头看着薛子诺，她正在好奇地往下看着热闹，又一对情侣走过去，手里拿着的也是乌云冰淇淋。他一乐，说道，“我们走吧。”
“啊？”薛子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里？”是要回家了吗，她想。
江为安冲她一笑，“我们也去买那个冰淇淋。”
江为安平时是不吃冰淇淋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倒是对这很有食欲。两人是趁着大家喝大了，偷偷溜出来的，也懒得回去，便人手一个冰淇淋边走边吃。因为要吃东西，江为安便摘了口罩，只带了个黑色的鸭舌帽，加上帽衫和外套，倒是颇有种学生少年的味道。
因为怕人认出来，江为安特意挑了没什么人的路走，薛子诺也不认识路，倒是完全的信任他，大概是吃的高兴，也没问去往哪里。秋季的晚风袭来，加上冰淇淋给身体降了温，薛子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下一刻，肩上便多了点重量。
她看向江为安，正想说些什么，可旁边的男人却连瞟都没瞟她，丢过来一句，“我有点穿多了。”那意思好像借衣服给她是毫无好意的。
可薛子诺还是觉得江为安人很好，上次借衣服给她，也是这样，不等她感谢就走远抽烟去。这回也是，倒有些“做好事不留名”的风格。
两人满足了口腹之欲，慢慢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薛子诺对游戏产业倒是颇为好奇。
“……这是一个新的产业，也是一个非常有发展前景的产业，在可预见的未来，游戏必将是大众非常主要的娱乐形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江为安倒是慢条斯理的给她讲解了起来。他心里想着，以薛子诺这样的背景应该不能理解自己吧，就像父亲江镇东一样。
事实上，薛子诺确实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她也不排斥。“虽然我并不太懂，但我相信，既然你这么坚持，那这件事便一定是有它的意义的。”
见薛子诺这个态度，江为安倒是生出了些感动，大概是与父亲多年的抗争让他明白，去理解和包容一个不同世界的人还是相对困难的。所以薛子诺的相信，让他有了一种这姑娘倒是很有风度的感受。
“那你呢，你为什么学物理？”想起之前搜索到的薛子诺的资料，江为安也好奇起来。虽然说起来不太正经，但摸着良心讲，他江为安确实见过很多女人。有杨翎那样的顶级流量明星，也有十八线胸大无脑的网红小演员，有留洋回来骄傲无比的女金领，也有情商颇高汲汲营营的上班族。从事学术行业的女性他也见过，江氏集团是搞教育出身的，虽然现在主要在做资本，可也少不了和教育行业、学术行业打交道，不过那些人大多是上了些年纪的。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做学术，可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嗯，我妈妈之前就是从事这方面的，所以我也学了这个，我觉得它挺容易的，挺有趣的……大概就是这样吧。”其实在这一方面，薛子诺想的并没有江为安那么多，为什么学物理，对于她来说，这从不是个选择，而是宿命。
两人冰淇淋也吃完了，聊的入神，竟然慢慢走到了环路的辅路上，夜晚的环路照样车水马龙，两侧高楼耸立，灯光熠熠，让薛子诺竟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那……你没想过，你自己想做什么吗？”不知是同情还是怎的，江为安竟有些感同身受，他想起了父亲一再强迫他接手家里公司的压力。
薛子诺摇摇头，“没想过。”从小，无论是陈淮还是Vivien都在告诉她，她就是要做这件事的，于是她从没想过旁的。此时，在江为安的眼里，面前的薛子诺就像是一个不会反叛的自己，不，还不如自己，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些不忍心。
沉默了一会儿，薛子诺想向江为安讨个主意，“其实……最近学校有个工作任务，要去上海出差几天，系主任之前问了我的意思。”
“去上海？”
“嗯，”薛子诺就差把“愁”字写在脸上了，“可是我担心，陈淮不会同意的。”
那双修长的俊眉皱在了一起，“为什么他不同意？”
薛子诺叹了口气，“因为他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出远门。”
“所以你还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江为安看着她，了然于心，“你没告诉他，是因为你知道他会反对，而你怕他的反对，是因为你想去。”
“嗯，”薛子诺点点头，倒是坦诚，“我记得小的时候，妈妈也去过上海，她曾告诉我那里有条河很漂亮。”
“黄浦江。”江为安帮她补充道。
薛子诺抬头看着他，刚刚的郁闷消散了些，“对，就是黄浦江，你也知道啊。”
江为安忍住笑点点头，见薛子诺若有所思，他劝说道，“你如果想去就去吧，毕竟，这是你的人生。”
她的人生，薛子诺想着，心里有种朦胧的冲动渐渐滋生。
或许是江为安的话撩拨了她的勇敢，薛子诺还是决定去上海，不过出发的前一天，邹明辉来找了她。
华大附近有一家西餐厅，虽然装修得特别好，但是一向都是无人问津的，因为那里的菜是出了名的难吃，华大的师生们都常在议论，好奇这家“宁死不屈”的餐厅能坚持到何时。当然，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客人，比如此时的薛子诺。
“找我有什么事吗？”薛子诺背着大书包匆匆赶来，整个人气喘吁吁地坐下，对面坐着的是邹明辉。
一个半小时前，邹明辉的秘书抓到了课间休息间隙的薛子诺，告诉她说邹明辉找她有事。薛子诺并不太想见邹明辉，可是那个尽职尽责的秘书却坚定不移的堵在门口，活像个羸弱些的门神，直引得同学们不住地往外看来，薛子诺愁的不行，只觉得这样更加不好，默默算了算时间，发现在下课后和到图书馆之间能挤出个二十分钟晚餐的时间，只得答应了邹明辉见面的要求，图个一时安静。
薛子诺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虽然不知道邹明辉找她什么事情，但无论什么事，她都打算速战速决。不同于薛子诺的着急，邹明辉却是慢条斯理，示意秘书拿来一份文件推给她。薛子诺一头雾水，事实上心里头还在琢磨着自己的事儿，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签署给邹家然的放弃继承权的协议。
“这……”她惊讶地看着邹明辉，这不会是他偷来的吧？
只见那个明显苍老了的男人叹口气，颇为疲惫的样子，“诺诺，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件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确实也不想要……”薛子诺尝试解释着，她不知道邹家然和邹明辉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
邹明辉揉着太阳穴，似乎对她很是无奈，“诺诺，你还小，根本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不需要明白，也不想明白。”薛子诺坦诚道，她对于邹明辉一心想补偿自己这种奇怪的心理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两个人互不干涉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彼此勉强呢。
“你啊，读书读傻了，和你妈妈一样，都太过天真了……”看到薛子诺的神色不悦，才似乎意识到不应在这时候这样的提到薛涵，邹明辉停顿了一下，话题一转，“诺诺，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是为你着想，为你考虑的，毕竟我是你爸爸。”
薛子诺平静的声音打断他，眼里的坚持不容置喙，“生物学的。”
“什么？”邹明辉一愣，却看见薛子诺明显不似平时的模样，抬眼看着他。
“我承认，你是我生物学上的爸爸，可是你从来没有养育过我，在我出生前你就和妈妈分手了，你没有关心过她，甚至她在国内出了事，你都不闻不问，11岁的时候，你才得知我的存在，可是你做了什么呢？你只是要我回国住了半个月，就把我赶走了，现在你说，你为我着想，为我考虑，不会有点可笑吗？”她的语气依旧冷静，不过邹明辉却仍旧能听出其中的激动。于邹明辉而言，心里最过不去的，不是薛子诺恨他，而是薛子诺连恨都不恨他。
他真心地爱过薛涵，也觉得自己是真心地爱这个女儿，只是……“我不是在你11岁的时候才知道你的存在，更没有在你妈妈死的时候对她不闻不问！”邹明辉气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妈妈过世的真相是吗？”薛子诺有点惊讶，她仿佛看到有个一直在追寻的答案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试图抓住它。
邹明辉似乎被这样的问题吓到了，他的停顿了好长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像是劝说一般，“诺诺，没有什么真相，你妈妈是自杀的，这就是真相。”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突然就想到死了呢？”薛子诺百思不得其解。
邹明辉眸色深沉，讳莫如深，半晌才回答她，“人生总有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吧……”
此时的邹明辉的话敷衍，看起来也有点奇怪，似乎并不想面对薛子诺，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现下充满了不忿和无助，这让邹明辉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愧悔，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开始苏醒，也让他心里开始打鼓，坐立难安起来。
“我还有别的事情，得先走了，这份协议我会帮你处理掉，以后，不要再跟你哥哥私下联系……记住，爸爸是为了你好。”寻了个理由，邹明辉便带着秘书离开了。
当然，薛子诺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她陷入到了某些想也想不通的沉思中去了，原本很着急的行程也似乎变得不重要起来，她拿起一直未动的咖啡，尝了一口，才发现果真难喝的不行，可或许是渴了，或许是她真的不挑剔，总之几口下去，才发现再难喝的咖啡也都会习惯的。
窗外天色已完全的暗了下来，路灯映照下，更显得天空孤僻到一丁点儿的星光都没有，从小都有陈淮的耳提面命，薛子诺从没觉得失去过安全感或是方向，可此时，却突然发觉什么叫往事迷惘，什么叫前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