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落,觅·会所外灯光通明,路人一眼望去,只觉那是高端的喧嚣和繁华,却让人没有勇气靠近一步。一辆骚粉色的保时捷晃过去,伴着急踩油门的“吱——”的一声停在会所门口,服务生见这张扬的颜色不由得愣了一下,又瞬间反应过来,立刻觍着脸,笑着迎了上去,“姚少”。一面色红润、娃娃脸的男子正开门下车,甩手将钥匙扔给了一旁的服务生,然后大步向会所内部走去。
专用电梯直达顶层,VIP区域,这一层常年被人包下,并不对外开放,除了一部分包房区的几个房间方便有人玩到太晚或是临时休息,剩下便是一间豪华大厅,壁灯将整个大厅熏成了暗红色,已有人在那儿兴高采烈地喝着,远远看去便是纨绔子弟们搂着各色美女的糜烂模样。
姚宽走出电梯,眼尖的人看到,自然地打起了招呼“宽哥”,姚宽自然地落座于最好的位置,“今儿怎么着,大家都忙于事业吗,人这么少?”
旁边人说道,“别急,刚才然哥说了,一会儿就到。”
姚宽哼了一声,松了松衬衫领口,“正好,我还要找他邹家然算账!”众人愣了一下,不知所以。
“叮”的一声,电梯们再次打开,一近三十岁,戴着金丝眼镜框的帅气男子走出电梯。
“邹家然!”姚宽咬牙切齿地冲上去,“我跟你没完!”
看到姚宽,邹家然顿时乐了起来,灵活的闪到一边,“别这样嘛,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宽子。”剩下的人不明真相,只觉得这一幕看得云里雾里,可看邹家然的态度,估计是耍了姚宽。姚宽虽然脾气急躁,但为人单纯,又一向是开得起玩笑的,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在这帮子子弟里,免不得有人会拿他逗逗乐。
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道,“然哥,几个意思啊?发生什么事儿了,说出来让我们乐呵乐呵呗!”
邹家然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酒,倒是不紧不慢的,“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他新买的车,拿到我那儿让我给改下。”
姚宽叫了起来,“邹家然!我让你给我改下,谁TMD让你给我改成粉色了!你见过哪个大老爷们开一骚粉吗!”
众人一听,不由得大笑了起来。邹家然继续火上浇油着,“宽子,你说你当时也没说清楚,就说改成你喜欢的样子,就急慌慌地搂着一妞儿走了,我一瞅,那妞儿穿一粉裙子,可不就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了!”
姚宽虽气,但也不好说自己相中了那妞儿的32E,闷闷喝了两口酒。旁边有人提到了江为安的名字。江为安是他们这圈纨绔子弟里难得事业做得好的,不但是成功的职业游戏玩家,而且自己的游戏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游戏打得好到上新闻,女粉丝、追随者一大堆,当然,在江家那个严肃古板的父亲眼里,这照样是不务正业。
“哈哈,说到江哥,有个事儿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姚宽骄傲起来,一副秘密在手,奇货可居的模样,剩下的几个公子哥儿好奇起来,“宽子什么事儿啊?”
姚宽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干吗吗?”
众人左右看看。
“他去相亲啦!相亲!”姚宽拍着大腿,想象着江为安无可奈何、痛苦不堪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
众人哄笑着,“哈哈,要是杨大小姐知道了可不得了!”
“就是就是!”
杨翎,外号杨大小姐,确确实实的大小姐,父母都是老一代的国民艺术家,后来父亲转做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这个社会的规矩就是这样,越有钱的人挣起钱来就越是容易,而越没钱的人同样会越加艰难,陷入非好即坏的死循环。在家里的照拂下,杨翎几岁便开始拍戏,如今虽然才24岁,却已经是娱乐圈的顶级流量明星,加上娱乐市场这两年的繁荣,倒是早早步入了“躺着就能挣钱”的阶段。
即便她的演技早已失去了少年时的灵气,接的也大多是偶像剧的花瓶角色,但是凭借出众的外貌依旧吸引了大群粉丝,也成为如今娱乐圈妥妥的“带货女王”。而因为和江为安青梅竹马的暧昧关系,同样圈了一大堆的CP粉,两人每次的同框都能被网友们顶上热搜前三名,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热搜小公主”。在这帮子人看来,虽然江为安一向对此不主动不拒绝,但杨翎彻彻底底拿下江为安那是早晚的事。
“江为安要是真能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那才是造福人类的好事,起码很多姑娘就不用整天惦记着了。”
“同意!”邹家然和姚宽心照不宣,一唱一和地碰了一杯酒。
而另一边,江为安对兄弟们的调侃一无所知,正如姚宽猜测的,他现在有点郁闷,江家父子俩关系不太和睦的事儿在他们这圈子里都不是秘密,原本自家老头是要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接手家里公司的。
江为安念大学的时候也是不得不遵从父愿读的企业管理,可耐不住江为安在IT上的天分,还有故意和父亲对着干的念头,还没等毕业,就硬是创业做了游戏。即便江为安做得不错,钱也没少挣,但自家老爷子向来看不惯这种娱乐行业的买卖,再加上他上八卦头条的频率——用江老爷子的话说“在娱乐新闻上出现的频率比在家里还要多”,导致现在父子俩都是一副有你没我、水火不容的架势。
原本江父是不太干涉江为安的感情生活,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他找个“正经”姑娘安定下来,这回也是,逼他来见一个说是某个领导的女儿。江为安对这个所谓的戴小姐并无多大兴趣,毕竟,他们这帮子子弟,身边从不缺女人。正经姑娘?现在社会,哪有这么多正经姑娘啊?再说,江为安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正经人啊。
酒店餐厅里,灯光昏黄,显得温暖又暧昧,新来的服务生迎上来,“江先生是吗?”江为安点点头,跟着服务生走到预定好的位置,那里早已坐了一位女孩。
这女孩约莫也就二十岁出头,在这个云衫鬓影的米其林餐厅,倒是看起来独树一帜,只见她穿着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扎着马尾,素颜朝天又旁若无人的在手提电脑上噼里啪啦敲打着,手指按在键盘上跳跃得飞快,而电脑旁,只有一杯咖啡。
只觉灯光一暗,女孩儿抬起头,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帅气男子站在桌边。
“江先生?”女孩儿愣了一下,随即先开口。
江为安心里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到这个戴小姐竟是这个模样,她的眼神看起来干净又简单,颇有灵气,倒是与这个圈子里的女孩们相差甚远。
“嗯,不好意思来晚了。”江为安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是故意来晚的,所以在停车场拖延了一些时间,以表示自己对这场相亲的无声的抗议,按照常理,对方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以为这位戴小姐早就等不及离开了,才象征性的露个脸,以免家里唠叨,可当下的场面让他有些意外。
“没关系。”她却是不太在意。
江为安示意服务员拿来菜单,“要吃点什么?”
只见那戴小姐瞟了一眼菜单,“呀,这么贵?”贵?江为安心头涌上一种诡异的感觉——这哪里贵了?
“嗯……”戴小姐却看看手表,目光犹疑地看着他。
“怎么了?”江为安皱起眉头。戴小姐看过来,她长相说不上多么漂亮,可却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里面极为清澈,像是天山上的泉水。古人说的“明眸善睐”估计就是这样吧,他胡乱想着。
“江先生,特别抱歉,因为之前跟您说过,我今天只有一个小时零十分钟的空闲,那往返一共需要三十分钟,还剩40分钟,您迟到了33分56秒,所以现在……现在只剩下5分44秒。”
江为安一怔,父亲并没有告诉他对方的时间安排,并且……他当然知道自己迟到了,但是他没有注意时间,有这么久吗?
“所以呢?”江为安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的歉意,他现在隐隐感到这个戴小姐恐怕是个奇葩。
“这是您要的东西,”说着,戴小姐从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袋,递给了江为安。“我朋友帮我弄了一份简历,我也放在了里面。”
“简历?你给我简历干什么!”江为安皱着眉头,完全不解。
“说实话,我不太善于跟别人交流,不过我把您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准备在里面了。”她拍拍文件袋,“您看看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对了,如果不便发邮件的话,可以打里面的电话,是我朋友的号码,我现在住在她那里。”戴小姐又看了眼时间,便跟江为安告别,匆匆离开,当然,离开前还不忘买了咖啡的单。
直到坐回车上,江为安还是感觉有点懵,这种相亲过程未免诡异了些。他好奇地打开文件袋,只见里面是一份英文的简历和一沓英文的论文,很多专业的词汇,让一向英文很好的江为安也有点懵。江为安看到Surname(姓氏)上面明晃晃地写着“Xue”。不姓戴?所以他……相错人了……?
江为安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接把档案袋扔到了车后座,脚底踩下油门,转眼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另一边,那位“戴小姐”匆匆赶到了华大的实验室,一边抚着高低起伏的胸脯顺着气儿,一边喊道,“刘双,我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短发、戴着厚底眼镜的女生激动地从里间冲出来,她看起来比这“戴小姐”大上个几岁。“谢天谢地,薛子诺你真是准时到爆!”这个叫薛子诺的女孩子,正是被江为安误会的“戴小姐”。
刘双赶忙拉着薛子诺坐下帮自己重新梳理实验数据,看着薛子诺敲着机器,刷刷运算的速度,刘双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儿晚上肯定不用加班了。整个人放松下来的刘双开始八卦了起来,“见到姜先生了吗?”
薛子诺点点头,“当然见到了,他迟到了很久,这不是为了来救你于水火吗,我们也没说两句话,我把材料给他就回来了。”
“嘿嘿,你最好了……”刘双拍着马屁,“话说他真人什么样子啊,我听说他很久了,说他本来是在剑桥的研究所,我们学校硬是把他挖了回来,他跟剑桥辞职的理由还是——报效祖国,看看,多彪悍的理由,多伟大的人!”
看着刘双形象的转述表演,薛子诺笑的乐不可支,“他这么爱国啊,早知道我就多跟他说两句话,毕竟你们这儿可能都要归他管了,为了以后我来找你不被赶出去,我也应该要讨好他一下。而且再怎么说,他毕竟长得好看,很是养眼呢。”
“不是吧你,听说那个姜先生都快五十了,你这么重口?”
“五十?才没有,他超级年轻的啊,看着像跟我们差不多大似的。我很少看到那么好看的男人,不知道他和陈淮摆在一起谁更好看。”薛子诺边抱着胳膊等着出实验数据,边开心地想象着。
还和陈淮比?刘双心里都快跪下了,陈淮这个奇葩妹妹她真有点摸不准。
陈淮和薛子诺的关系,用古话说,那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陈淮是中国福利院的孤儿,被一个叫Vivien Lee的美籍华人领养,而Vivien正是薛子诺母亲薛涵的好友,一直跟着妈妈生活的薛子诺,在母亲过世后,也被Vivien领养。陈淮大她4岁,当她来到Vivien家的时候,她7岁了,陈淮也11岁了。
一开始,薛子诺明显感到陈淮并不喜欢自己,陈淮当时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入侵他生活的敌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淮慢慢接纳了这个妹妹,也对她越来越好。而对于薛子诺来说,陈淮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哦,刘双,刘双是陈淮的同事,也算是他的朋友,更是薛子诺难得稍微熟悉的陈淮的朋友之一。
刘双认识薛子诺完全是一个意外,那时她去麻省进修,同研究室里,她认识了陈淮。陈淮是个帅哥,刘双不能否认,自己也曾对他春心萌动过,不过当发现陈淮也确确实实是个极其无聊无趣的人之后,那一点活蹦乱跳的情愫也就消失不见了。陈淮是他们研究室的负责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举止作风却像个老古板,他严格、认真,甚至于刻板,只要他出现,整个研究室的空气都会变得凝滞,人送外号“老K”。
K,热力学温标,而陈淮就像0 K——绝对零度,是热力学的最低温度。低温,像他的人一样刻板冷漠,也因为绝对零度下的材料可以做到绝对光滑,没有一点缺陷,也像他对人对已的要求一样。
陈淮对人的这种严格要求,在薛子诺身上体现得尤甚。
刘双还记得那一天,异国的天气特别好,自己在校园里走走逛逛,却偶然看到陈淮急匆匆地走向另一所教学楼。那时的刘双还天真地对陈淮抱有些少女的遐想,见此,便忍不住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见陈淮进了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隔着后门的玻璃,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薛子诺。
她看到一个不到20岁的少女正站在教室的最前方,拿着笔在黑板上解着复杂的公式证明。
那个公式刘双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困难,那少女身旁还站着三个老头儿,其中一个,刘双见过,是麻省理工的一个知名老教授,物理学的泰斗,名叫劳伦斯,已经多年不授课了,偶尔回来做次讲座,台下都是人满为患的。少女做完了公式证明,三人凑上去,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而那时,台下坐着的陈淮,正用一副非常骄傲和满足的表情,欣慰地看着薛子诺,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好的作品。那刻的陈淮,是刘双从没见过的模样。
第二次见到薛子诺,是在学校的洗手间,那时刘双刚洗了手出来,却见陈淮站在女卫生间门口踌躇着,见到刘双,颇为不好意思的叫住她,两步到了她的面前,递过来一个黑色的袋子,请求她帮忙送东西给洗手间内的薛子诺。
直等薛子诺捂着肚子出来的时候,刘双才猛然反应过来陈淮交给自己的黑色袋子里是什么。她亲眼看着一向严肃的陈淮温和的蹲下来,背起少女,完全不在意她在一旁看着,只和她道了谢后离去。
她看着女孩儿趴在陈淮的肩头,整个人蔫蔫的,陈淮逗着她说着话,哄着她,一点儿都没了平时刻板的样子。俨然一对热恋的情侣的模样,刘双正在心底里羡慕着,却发现两人去往的方向竟是麻省的图书馆。
后来时间长了,刘双才听说,原来那个名叫薛子诺的少女,是陈淮的“妹妹”,也在麻省学习,而具体是什么学位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大清楚。而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此后陈淮对自己的态度也温和了很多,也自从那一天,她跟陈淮才算熟识了起来,也慢慢认识了这对与众不同的兄妹……
转眼间,薛子诺已经把实验数据重新整理好,插着胳膊等着机器出最后的分析结果,并示意刘双把自己的电脑递过去,薛子诺边打开电脑边摇头说着,“幸好你们这次的不是机密项目,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了。”
刘双也庆幸着,忙狗腿的帮薛子诺连上网络,边给她倒水,口中边夸赞着薛子诺如何大仁大义,拯救自己于水火,却只听薛子诺“啊”的一声,刘双吓得杯里的水都洒了一半,“薛子诺,你踩到老鼠啦?”
只见薛子诺呆若木鸡地看着电脑屏幕,“姜先生中午发来邮件说他今天临时有事……”
刘双脑子没有转过来,“你们晚上不是见面了吗?”
“说的是啊……”薛子诺苦着脸转过头来,很是郁闷,“所以我晚上见的是谁啊……”
邹家然难得回家,管家老周看到自家少爷也都是一愣,连忙迎上前来。
邹家然侧耳听听客厅内的动静,只听见父亲邹明辉好像和一个年轻男人低语着什么,“家里有客人?”
老周不敢不回答,只好不看邹家然的眼睛低声回道,“美国那边来的……”
果然,话音刚落,只见自家少爷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美国那边的事,在邹家便像是个炸弹,老周突然有点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有点远见的躲起来,就在他内心纠结着是该赶快在对方眼皮底下逃走,还是想办法劝慰之时,客厅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儒雅严谨又有点刻板的男人走了出来,径自离开,他甚至都没有向邹家然望上一眼。
邹家然感到心气儿不顺,非常不顺,转身迈着大长腿进了客厅。老周想想,连忙跑向厨房,这回他得有点儿远见,约莫着这对父子俩又要打起来,要多准备碗盘,还有茶具,还有值钱的东西要先藏起来……
邹明辉窝在沙发里,从背后看来,只见不少银色的发丝,邹家然突然发觉父亲似乎苍老了不少。听到儿子的脚步声,邹明辉开口,“你见到他了?”
“他是谁?”邹家然明显的口气不善。
“他叫陈淮,是诺诺的……”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嗤的一笑,“……算是监护人吧。”
监护人?这么一个年轻人?不自觉的,邹家然倒是真的把心里想的问了出来,“这么年轻?”
邹明辉叹口气,“听说是李女士的养子。”李女士全名叫Vivien Lee,是薛子诺的在美国的领养人,这人邹家然倒是知道的,只不过他第一次得知陈淮的存在。
邹家然走到父亲正面来,眼神中满是警惕,“他来干什么?”
“家然,你妹妹回国了。”邹明辉语气中含糊不明。
整个屋子的空气几乎是凝固了一般,半晌过去,邹明辉以为儿子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听年轻的声音想起。
“抱歉,”邹家然狭长的眼睛眯起,“我没有妹妹。”
入夜,依旧是觅·会所顶层。江为安的到来像是给众人打了兴奋剂一般,姚宽已经喝的微茫,腆着通红的娃娃脸凑上前来八卦,“江哥,听说你去相亲啦,怎么样怎么样?这个是沉鱼啊,还是落雁啊?”
下一秒,只见家中做房地产出身的程超扒拉开姚宽,“我说宽子,你那点成语可别拿出来显摆了。”
看着一帮大老爷们儿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江为安也不得不感到轻微的头痛。说到那天的相亲,江为安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戴小姐”居然迟到的比他还久,也就是说,当真正的戴小姐到餐厅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据说为这事儿,父亲气得不行,放了话说要把他绑起来揍一顿,母亲来电话说让他先避避,江为安也乐得不回去。
说实话,江为安不是个缺女人的人,他只是懒得麻烦,这也是为什么杨翎那个美女大明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却一直没有主动回应的原因。杨翎是不错,美到足以让每个见到她的男人动心,但他江为安还没有精虫上脑到那个地步,他和杨翎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对对方的为人处世、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了,若是真把杨翎打上女朋友的名分,那怕是就有他麻烦的了。
江为安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尤其是相亲相错了这种乌龙事儿,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正当大家怂恿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阵香风飘了过来,爱马仕最新出的限量版香水,闻味道都知道来者何人。众人抬头看去,只见Gucci秋季的走秀款连衣裙映入眼帘,果然,来人正是自带光环的杨翎。杨翎来了,大家也就自然不好再提这事儿,免得招惹了这位大小姐。
旁边有眼力见儿的立刻让了位,杨翎毫不犹豫地坐到江为安身边,边捏着肩边吐槽起了刚录制完的综艺节目。
“这帮粉丝真是缠人。”杨翎撅着小嘴,愤愤地说。那样子,娇蛮中带着可爱,直叫一起长大的姚宽等人都不得不心跳加速。
杨翎的影响力不说全国人民,起码全国年轻人都是知道的,想必录制时也是一副里十八层外十八层的宏伟场面。江为安正想着,只感到杨翎在一侧拍拍他,一小块儿哈密瓜被架在叉子上递过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
“你们在聊什么呢?”杨翎好奇地问。
“我们在聊……”姚宽清了清嗓子,难得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唉,邹家然说的那事儿你们有线索了没有?”
江为安最近没有跟这帮子人混在一起,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翎这个平时忙的脚不沾地的大明星也是一脸的好奇。姚宽忙给两人讲解了起来,原来是传说中邹家在外的那个私生女偷偷回国了,邹家然托大家寻找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讲到最后,姚宽也不得不啧啧地赞叹了两声,“这老邹总真是大方,说然哥只要找到他那妹妹,百分之二十……”姚宽伸出手指,“然哥一直想要的分公司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转到然哥的名下。还真挺大方。”转眼,姚宽转头问向程超等人,“对了,他那妹妹叫啥来着?”
“薛子若?”
“不是吧,叫薛子诺……好像是……”几人七嘴八舌的。
薛子诺。江为安心里念道。
邹家的异性小姐薛子诺,江为安是听说过的。他们这个圈子里秘密不多,但是这个邹家的小姐却算是一个。
据传她比邹家然小个七八岁,当然也非邹家正房所出,换言之,这薛子诺,是邹家的私生女,是邹家然同父异母的妹妹。没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只知道她随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姓氏。听说一直以来邹明辉都把这个女儿养在美国,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十年前薛子诺曾短暂的回国待了半个月。
江为安眯起眼,回忆起了某些片段,是的,甚至连邹家然都不知道——他其实是见过薛子诺的,只不过那一天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
十年前他15岁,那个夏天,18岁的邹家然高中毕业,所有哥们儿去邹家开party帮他庆祝。可奇怪的是,那一天的邹家然并不是那么开心。众人玩得兴起,并没有注意到欢乐的氛围中那一丝不和谐的气息。洗手间出来的江为安看到在后院里抽烟的邹家然,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看到这个好兄弟抽烟。
他们这帮子人,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尤其年少不懂事时,一个个嚣张的都仿佛要上了天。可那个瞬间,看着邹家然,15岁的江为安突然想到一个词——黯然神伤。不知忧愁的年纪,那本应是很可笑的模样,但那一刻,江为安却是那么深刻地感受到了邹家然的惆怅。
邹家然转过头看见了他,指指二楼,“我爸把她接回来了。”
“谁?”江为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下一秒看到邹家然的眼神,他突然就明白了。
那个传闻中,邹父邹明辉的私生女,那个差点分裂了邹家,还气死了邹夫人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那个留着和邹家然一样的血脉,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孩子。
以他们父亲们的金钱地位,总有女人前赴后继,这并不罕见。就连江为安自己的父亲江镇东也是这样——据说他心里也有其他的女人。在家里,江为安没少看见母亲的争执和吵闹。这种事,于他们这帮孩子,也是见惯了的。说起来,这毕竟是家事,又涉及父辈,那时年少的江为安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邹家然。思绪翻飞间,他又听到邹家然开口,“为安,你知道吗……”
“什么?”
“她不正常。”语气中,隐隐的咬牙切齿,呼之欲出的厌恶。
江为安下意识地愣住,这时的他并没有理解邹家然说的“不正常”所指什么。不知是不是自觉失言,邹家然也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进了客厅。江为安并没有追上去,而且很快,他便见到了邹家然惆怅的根源……
“我建议你不要站在那儿。”清澈又稚嫩的声音传来。江为安回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薛子诺。
那个晴朗的下午,他见到那个女孩子也不过十岁、十一岁的样子,扎着马尾,穿着白T恤、牛仔裤,站在楼梯上。江为安几乎一瞬间就确信了那是邹家然的异母妹妹,薛子诺。那天在邹家的,除了一起长大的圈子里的发小们,不会有陌生的少男少女。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这少女身上溢出的不同寻常的灵气,那种气质,似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江为安,什么是两个世界的人。
“喂!”
猛然惊醒般的,江为安才恍惚自己刚刚走了神。看向对方杏仁般的瞳孔中,“怎么了吗?”
女孩儿顽皮地嗤笑了一下,向他身侧的地方努努嘴,“我是想说,你要是再站在那儿,Erwin就要扑到你身上了。”
江为安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才发现脚边不远处,一只橘色的大猫已经竖起了尾巴,做出了要攻击的架势,蓄势待发。江为安连忙跳到一旁,见他慌乱,少女笑得更欢,上前来抱起了那只大肥猫,念叨道,“Erwin,你又乱跑了。”
那只猫异常的大,少女瘦弱的双臂费劲地整理着自己的姿势,江为安想上前帮忙,不想刚一伸手,那只又丑又肥的大猫又对他龇牙咧嘴了起来,他慌忙缩回了手,咽了咽口水,“你这猫真不友好。”而且还丑,当然这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女孩儿费力地安抚着那只肥猫,“我遇到Erwin的时候,它浑身是伤,应该是被人虐待过,所以它很敏感,有时候也会对人有敌意,不过它其实还是很可爱的,你看。”少女抱着猫靠近了他,江为安似乎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清甜的香皂味道。此时,那大肥猫已经被安抚好,展现出一副昏昏欲睡,懒怠不已的模样,就连江为安伸出手指戳了戳它,也不过是半掀开眼皮地瞟了瞟而已。
“它叫Erwin?”
“嗯。”
少女的气息靠得太近,年少的江为安不知应把眼光放在何处好,只好继续逗弄着那只猫。“好特别的名字。”
“因为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是被装在一个盒子里。”
江为安并没有理解这中间的因果关系,“所以是盒子上写着它的名字吗?”
“不,是量子叠加态。”少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回答道。
江为安一愣,“什么?”
“1935年,奥地利物理学家埃尔温(Erwin)·薛定谔提出的思想实验,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根据经典物理学,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少女颇有耐心的普及着。
江为安听得有些懵圈,“这不是废话吗,那这实验又有什么意义?”
少女找到花厅角落里的猫笼,哄着那只叫Erwin的肥猫,希望它可以挪动尊臀自个儿回笼子中,“量子理论认为,如果没有揭开盖子,进行观察,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但在这之前,它处于一种活与不活的叠加态,既活又死违背了逻辑思维。”
“恩,所以你的意思是,逻辑思维是错的……?”江为安尝试着总结道。
少女瞪了一下他,似乎是不满意他的愚钝,“量子力学的一个中心原则就是粒子可以存在于叠加态中,能同时拥有两个相反的特性。尽管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面对“不是A就是B”的抉择,而大自然,至少在量子论里,是可以接受“既是 A 又是 B”的,所以这个实验呢,也叫盒子里的猫。就是我的Erwin喽,有没有突然觉得它很棒。”少女终于把肥猫塞进了笼子,向他眨了眨眼,就要提着笼子上楼。
江为安心里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想起刚刚邹家然说的那句“她不正常”,不由得脱口而出,“我们在开party,你要不要一起?”女孩儿回头,对着江为安耸耸肩笑道,“不了,邹家然不喜欢我。”
那语气中的波澜不惊,甚至给了他一种词不达意的错觉,就如同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调一般。那时的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异常”,却又表达不出是哪种“异常”。
众人的吵闹让江为安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说句老实话,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那个小女孩儿除了爱掉书袋,像个小书呆之外,倒不至于说有多不正常,对于这一点,江为安后来觉得是邹家然有些夸张了。
他不知道那个邹家一直养在外的少女为何突然从美国回来,可从小和邹家然一起长大,江为安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虽然他并没有跟邹家然讲过这一段就是了。他江为安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何况,无非是一段不重要的小插曲罢了。
转念想到邹家然心心念念的那部分股份,江为安再不喜欢多管闲事,也还是觉得要回头和底下人交代一声,毕竟他公司的人大多IT专业出身,找个把人应该还是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