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儿子,在自己家里,住的,却是一个狗窝?
姜舒婉望着眼前的窝棚怔怔出神,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亲儿子,这十八年来住的地方,居然连狗都不如。
所以她这个当娘的在归来之后为他付出过什么?连吃穿用度都不曾过问一句......
“这是怎么搞的?”
一旁的程清流面露不悦,言语中满是责怪的意思。
“我才多久没回来,他就把自己过成了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不让人省心呢?”
大长老尴尬地笑了笑,表情有几分苦涩。
这一切他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他能如何?
随程清流外出征战刚回来,得知了这些事,然后呢?
然后就是多位长老的劝诫,让他不要插手其中,让他先看看圣主的意思。
结果圣主不管不顾,到了事情彻底无法挽回的时候,再问一句为什么不让人省心?
他成道三万年,在沧澜圣地一路从外门弟子到大长老,这条路走了四万余年。
他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可这是第一次,他有了退出的想法。
“圣主,你是老头子我看着长大的,我辅佐三代圣主,而您,是我辅佐的第四代。”
大长老轻轻一叹,上前说道,“您确实是一位好圣主,励精图治,综合八荒六合,威势直逼历代雄主。”
“可作为一个父亲,您实在是......”
“归来这半年,我一直在关注这个孩子,他不偷不抢,与人为善,虽贫穷怯懦,但孝心不改,为了让您更高兴些,他在你回来那天是不是穿得挺好?就是衣服有些不太合身,您猜哪来的?”
“那是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一件衣服!也是这孩子唯一一件完整些的衣服!!”
“他拿出了他积攒的所有存粮,为您熬了一碗羹汤,结果您看都不看就将之打翻。”
“他以为您回来后,他有了父亲,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结果您呢?一次次打击他,一次次责骂他,一次次夺走他本该有的东西.......”
“圣主,是您,亲手毁了您的儿子,这不怪别人,只怪你一人!”
一番话下来,就差指着程清流的老脸骂他枉为人父了。
程清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有所疏忽,对这个孩子疏于管教,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能不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程家历代子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我这都是为了他好!”
在他说出这番话时,大殿内外落针可闻。
没人敢反驳圣主的话,但大长老不一样。
他的眼中早已满是失望与哀伤。
“哈哈哈哈,好一个为了他好,好一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刹那间,大长老目光如电,直逼程清流。
“圣主,那麻烦您告诉老夫一声,您小时候,可曾当过乞丐、可曾被人挖干血脉、可曾被扔进野狗堆里生活?”
“都没有!”
“小主生来就应该是站在云端上的人,先天玄黄战体,何其罕见?沧澜圣地十万年来最强圣体!被您一句话,打为废人,与乞丐野狗为伴,这就是您的为他好?”
“是,那句话是没错,可玄黄战体是他本就拥有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去剥夺?”
“牺牲自己的儿子,牺牲沧澜圣地十万年来天赋最强的圣子,就为了你的自作清高?”
此刻,所有围观的强者都陷入了沉默。
这已经超出了忤逆的范畴。
但大家偏偏觉得,大长老说得对。
呆立一旁的顾夕颜默默看着这一切,她从一开始就误以为,自己的未婚夫不过是个弃子,不受人待见的乞丐。
可现在听大长老这么一说,她忽然有些反感身旁的这些人,连带着今日身上穿着的凤冠霞帔,她都想摘下来扔掉。
与此同时,她心里多了一个深深的疑问——
嫁到这么一个家里来,她未来会幸福吗?能带领两大圣地强强联合,共创辉煌吗?
那她未来的子嗣,会不会也会如程诩那般凄惨,以至于两大圣地忙活许久,到头来带着太初圣地血脉的孩子,会变成一个乞丐?
顾夕颜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身份超然,超然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到了她这个位置,嫁娶早就与她的意愿无关,但她还是想抗争一回。
毕竟,已有前车之鉴!
姜舒婉此刻已然哭成了泪人,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过得如此凄惨,而这一切背后的本因,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他明明是沧澜圣地少主,人族未来的领军人物之一,可到头来没有享受过丝毫的圣子待遇,甚至连儿子的待遇,都有十五年没有再享受过。
他明明是这里的主人,却像是,一个肮脏的、落魄的、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她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众长老,不解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呢?”
大长老都气笑了。
他冷哼一声,讥讽道,“主母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你忘了自己的亲妹妹临死之前的嘱托吗?”
“大长老......”姜舒婉刚想辩解。
“别叫老夫大长老了,老夫才疏学浅、年老体衰,实在配不上主母这一声大长老。”
大长老此时仿佛苍老了十万年,他徒手撕裂空间,轻声道,“老夫楚山河,今日自请辞去沧澜圣地大长老席位,自今日起,与沧澜圣地,再无瓜葛。”
话落,楚山河没入空间,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天赐处处无爹娘,又似处处有父母。诩儿实则有父母,却似无爹娘。”
程清流和姜舒婉被怼得面红耳赤,前者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我做错了吗?还是我们都错了,就连大长老都觉得我们错了。”姜舒婉喃喃自语,情绪愈发低落。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确实一个少年的永远。
是她忽略了。
思及此,她更觉可笑。
自诩名门正派、大家闺秀、天之娇女的她,自幼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到头来偏心偏到姥姥家去了。
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可平了吗?
对于天赐的事,她事必躬亲,可对于自己的亲儿子,她却一再忽略。
也难怪嫡长子触柱而亡,大长老愤然离去。
他们都明白,这一家子的心都是歪的,再待下去,也无意义。
扪心自问,她自随夫出征后,对于大儿子,不曾打骂半分。
可细细数来,他们母子这十五年来说过的话,不就是刚刚那几句?
现在幡然悔悟也已经迟了,大儿死在了她的面前,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姜舒婉,程清流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劝道,“夫人,这不是你的错......”
“所以是你的错?”姜舒婉反问道。
“还是你想说,诩儿的今日,是他自己不张嘴,饿死也是咎由自取?”
“亦或者是,你枉为人父,我枉为人母?”
这一连串的反问令程清流哑口无言。
见自己的夫君讪讪不回应,她忽的笑出声来。
“清流,我们和离吧。”
说完,姜舒婉神色骤冷,一掌击碎了曾经象征海誓山盟的不朽仙晶坠。
“自今日起,你我和离,再无瓜葛,我会用余生去恕罪,至于你...,就抱着你的清高牌坊一起,腐烂流脓吧!”
神光一闪,其身影融入空间,消失在原地。
“夫人,你听我解释——”
程清流神色大变,他从未想过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失误,会导致自己妻离子丧。
他想要去追回,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沧澜圣主,怎能如此卑躬屈膝?
也罢,等她气消了,自己再哄哄,多半就会回来吧。
大不了,再生一个!
在场的强者基本上都散了,就连顾夕颜也跟着太初圣地前来的长老离去。
剩下的人也都默不作声,生怕被迁怒。
他们明白,大长老离开,主母和离,沧澜圣地再无可牵制圣主的人,一旦圣主动怒,那沧澜圣地怕是要改名叫血河圣地了。
尸山圣地也行。
“父亲,娘正在气头上,我去安慰一番,您消消气。”程天赐开口安慰,同时也在想另一件事。
他有一件至宝,名为灭魂灯,一旦用在已死之人身上,就能彻底泯灭其痕迹,令其完全魂飞魄散,三界六道再无重生之机。
一个本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要存在呢?
还在死之前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听到次子的话,程清流千疮百孔的内心多了些许慰藉。
还是小儿子好啊,听话,懂事,从不胡闹。
至于长子......
那个孽障!
“天赐,把灭魂灯拿来。”程清流冷声道。
这可把程天赐吓了一大跳。
难道父亲已经察觉到他的想法了吗?
正当他思索如何回旋时,却听程清流寒声道:
“世家大族,皆为利而生,他今日这么一闹,沧澜圣地的名声一落千丈,你和夕颜的婚事多半也废了,倘若让你母亲寻到重生之法,那岂不会闹得天翻地覆?”
“当及时止损!”
话落,他接过程天赐手中的灭魂灯,亲自将灯油浇在了程诩遗留的痕迹之上。
望着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的次子,程清流冷漠道,“你记住,欲成大事者,不能惜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不要闲着,也不用去追回你的母亲,先去太初圣地,把夕颜追回来!”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程天赐忽然感觉。
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啊?
不过......
“刚刚那一下是父亲的惩戒,这一次,算是我赏你的。”
“程诩,你就彻底飞灰湮灭吧!”
想罢,他将剩余的灯油全部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