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德很想给这个侄子几巴掌，想想自己做的决定，他忍住了。
“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想着了。”
冷冷的几个字登时凝固了陆远宁所有的挣扎，他呆愣了许久，眼皮动了动，随后眼珠子瞟向他二伯。
“你说什么？”
陆仲德声音如平常一样，稳重不带一丝情感：“萧卓昊派人来带走她，就是认识她的那个人。她苦苦哀求，那人给了她一个痛快，带走了她的尸体。”
陆远宁喉头一动，纯粹是本能的反应，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眼前这个局面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完全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挫败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失去，但是这一刻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小随从了。
甚至更坏的结果，如果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那个云端之上的灵魂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会鄙视他。
“我不信！”迷迷糊糊的，他喊出这三个字，硬撑着上身想出去，至于出去做什么，他完全没有目的。他只是单纯的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帐篷，离开这个将他一顿军棍彻底打倒在地的大将军。
然而，陆仲德一只手就将他按在床上，呵斥道：“你还想干什么？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已经走远了！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你本来有机会把他杀了，可是你错过了。错过就错过吧，大不了等下一次的机会。你明知道你那个女人身份见不得光，还带着她招摇，你以为是萩安人害死她的吗？是你自己！怪别人有用吗？她本来就是逃民，萩安人抓她有理有据，你根本管不着！”
陆远宁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她帮我抓住了萧卓昊！”
陆仲德：“那又如何？说句难听的，萩安可以为了这一个王子开战，大献会为了一个逃民应战吗？啊？用用你的脑子想清楚，不过一个逃民，没有人会为她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
陆远宁：“我……”
“啪——”响亮的一巴掌，在宽敞的帐篷里十分的刺耳。“记住你的身份，你姓陆，就不能任性妄为！你祖母送你过来是让你儿女情长的吗！你给我好好想清楚，想不清楚就别踏出这个帐篷一步！”
陆仲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哼哼拂袖而去。陆远宁趴在床沿上，脑子里回旋着陆仲德刚刚说过的话：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愤懑堵住他的胸腔，他盯着门口的方向，眼中浓烈的情绪几乎能将那厚实的牛皮烧出两个窟窿。
他甚至不清楚在愤怒什么，是钟念的死，还是他受的罚，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只清楚一件事，这时候如果他好手好脚能动弹，他一定会冲出去杀人……
绵长的马队一路向北，中间夹杂着几辆空荡荡的马车，只有前面的两辆是带车厢的，一辆装饰华丽讲究，另一辆简单的很，好像就只有几片木板，说简单都是抬举它，简直是寒酸了。
萧卓昊就坐在那寒酸的木板马车里，并没有什么玄机，里面跟外面一样朴素。他坐着的木板凳也只铺了一张狼皮。
乌铸跪在他前面空处，不知道跪了多久，神情木然，肩膀有些塌，早已不是一剑斩落冷箭护主的英武模样，就只是一个犯了错的普通奴才。
萧卓昊好像完全不介意眼前多这么一个人，忽而掀窗看看外面的风景，忽而闭目养神，在这睁眼闭眼的间隙里，极快的瞅他几眼，看他的手是握着还是松开，脖颈上的青筋有没有迸出来。
“马上要出关了。”他低声说出这么一句，乌铸猛地抬头，过了关，就算是萩安的地盘了。两国交界的地方没有驻兵把守，只有一块年深日久少半截被埋在土里的界碑，浒州。要再往北一点，才有萩安的驻军营地。
乌铸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要说的话早已经说了，成不成只是主子一个念头。
就算他不久之前力挽狂澜救了主子的命，也不敢托大要求主子满足他一个小小愿望。
他不善言辞，只能跪着以示诚意。
萧卓昊靠着身后的车壁，语气柔和的很：“你呀，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是不了解我。”
乌铸：“奴才惭愧。”
“我若想杀她，早就杀了，何苦带一路？”
乌铸却没有放心：“带回去，她也是个死。”
“所以，你去把她放了吧。”萧卓昊的神情几乎堪称温柔了，“别忘了给她点吃的，她伤的好像挺重的。”
“少主……”乌铸眼眶闪动着水光，恨不能低头亲吻他的靴子。
萧卓昊：“我真的希望她活着，最好还能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想知道，经历这么多，她最恨的人还是不是我。哈哈哈……”
乌铸：“少主放心，我不会让她……”
“不用，真的不用，什么也不要说。去吧。”
钟念意识模糊，自从被抬上马车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活着真的艰难，就这么死了也算解脱了。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如果当初听了乌铸的话，远远的逃到南方，结果会不会好一点？
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这个想法只是自嘲，甚至都不算她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丁点都不算。
她又想到了卢先生，想到偷听的他与父亲的对话，原来，父亲才是对的，卢先生年纪那么一大把也跟自己一样天真，那么自己做出错误决定，也不算什么是吧。
大家都有做错选择的时候。
可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睁了睁肿胀的眼眶，最后那一箭，应该冷静的稳稳的放出去……
马车停了，飘散的意识再次聚拢。
“阿念……”乌铸轻声唤着，一手扶起她上身，一手穿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她的体重轻的不像话，简直不如一只小羊。
乌铸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液，抱着她离开车队。
“你还醒着吧，你听好了，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再想着报仇了，没有人能做到的。你的故乡不就是南方吗？回你的故乡去吧，也算是为阿叔阿婶了了心愿，不要再留在北方了，你可一定要听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