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钟念语气里终于带了些笑意。夜色并不浓,疏朗的月光斜斜透进来少许,在林蕴安的位置,能够看到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明是青涩的年纪,却连模糊的轮廓都透着难掩的凝滞。
林蕴安一个大家闺秀沦落至此,已经算得上大起大落了,但莫名就觉得这个男装示人的姑娘一定有着更深沉的往事。她虽然好奇,却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到交浅言深的份上,便不打算多问什么惹人生厌。
“家父下狱前曾在礼部为官,对朝中积弊多次进言,却都石沉大海。原本就打算辞官避世,不想还是躲不过。”
钟念不懂官场,不好说什么,在她的认知里,当官的大概也没几个好的,区别只是坏的程度不同。所以林蕴安父亲的遭遇,她没办法真的表现出同情。
“父亲他还是放不下太多东西,不似我那离家多年的姑丈,他离开时便要父亲早做决断,只可惜……”
“你去过南方吗?”钟念突然出声。
“我出生便在杏花烟雨的江南,七八岁随父亲去的湛京。”
“我家亦是南方的,我没去过。”
没有去过,还算家在南方?林蕴安只思考了片刻,便明白她说的家应该是父母的籍贯,而没去过,便是幼时便流离失所了。联系她一个人住着这小小的茅屋,林蕴安便彻底明白了。
大献多年没有打仗,流离失所也不是只有战时才有。
钟念:“我来自浒州。”
林蕴安心猛地一跳,不自觉看着斜上方。
浒州,北八州之一。
所以她是……
林蕴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北八州从来都是一个敏感的词,民间还差些,官员之间对于此事从来讳莫如深,除非他不想穿这身官服。
但是在林蕴安这里,这个话题并不陌生。
静默了好一会儿,林蕴安才道:“回来了就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钟念轻轻说了句,“快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做。”
这就是不想再说的意思了,林蕴安听得出来,轻轻“嗯”了一声。
次日,杜均翰指挥了几个人将朱小姐等人送下山。一些中年汉子帮忙砍树搭建茅屋。十几个新来的姑娘也不好意思闲着,跟在一些妇人身后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些人里不论小姐还是丫鬟从前都娇气的很,没干过什么粗活,什么都要学。好在此处的大婶怀揣小算盘,都还算热情,没有给她们脸色看。
林蕴安跟着去山坡挖野菜,站在高处几乎能看到此处的全貌。中心平坦处是成片的茅屋,四面沿着山势有几处明显修整过的空地,每一处都有许多人在操练。难怪做活儿的都是女人,原来男人们都另有事做。
区区山寨,拦路抢劫而已,用得着这么勤奋吗?
林蕴安眯起眼睛,一个猜想隐隐浮现。但是可能吗?他们这才几百人而已。
午饭后,杜均翰又找了几个兄弟去议事,脸色有些泛红,眼神中的兴奋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这是有什么大事!
梁三问:“大哥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好事吗?”
杜均翰掩饰性的轻咳一声,极力抑制笑意:“今天打探到一点消息,想叫兄弟们听听。西南犬牙山刘松才,反了!”
“什么?”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孙峰问:“那老小子奸猾的很,他当真敢跟朝廷对着干,不怕引来大军围剿吗?”
杜均翰:“他也不是第一个,听说更远的潭州早有人扯起大旗自立为王,太远了我们也打听不到,但这次的犬牙山大家是打过交道的。他们已经更名重山军,公然招收百姓入伙。”
梁三捋了捋胡须:“大哥的意思是,我们也得快点动手,晚了,人都叫姓刘的哄走了?”
杜均翰正有此意,但看梁三明显戏谑的神色,便知他有不同意见。梁三一向有些机智,杜均翰觉得他的话经常很有道理,担心自己疏漏了某些关窍,问道:“三弟的意思,但说无妨。”
梁三:“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我们且不急,看看朝廷肯花多大力气对付,是不是我们能承受的。若是无人理会,我们再揭竿而起不迟。”
周全急道:“这怎么行,他已经先下手了,若我们再不动手,百姓都给他挑着走了,我们去哪里找人?卧龙山就被犬牙山那帮兔崽子甩在后头了!”
杜均翰赞许的看了周全一眼,这个兄弟很多时候跟他想的一样。
梁三叹口气:“大献再不济,破船还有三千钉,剿灭一个匪窝容易的很,懒得做而已。但是竖起大旗,公然跟朝廷为敌,那就不一样了。为了自己的面子,大献也会出兵的。”
杜均翰:“军队都在地方和边军手里,他想出兵,也要指使得动才行。”
孙峰摆摆手:“我不懂你们说的这些,我就知道,大献要是亡了,我就能下山找我儿子,早晚都是亡,我们都活动起来,让他早点完蛋不好吗?”
杜均翰都给逗笑了:“四弟这话……”
梁三:“我们的兵,还没练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