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小乐从回忆里醒过来，迟疑了一秒伸手抱住涛涛，孩子的遗体冰冷坚硬像冬天的一块木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也变得僵硬。
小乐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个声音重复着说：“我死了以后也是这样的吗？”
孩子的上衣被剪开，胡楠没抬头用拿着剪刀的手背，轻轻碰了碰小乐伸得笔直的胳膊，温柔地问：“你看涛涛睡得多香？”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孩子，紧闭的双眼和睡着了没什么不同，小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刚去世的人和活人没什么不同，都是睡着了。”
那是他第一次询问胡楠：“遇到遗体你不会怕吗？”时得到的回答，当时他俩还不是男女朋友，看彼此的眼神还有点害羞。
都说遗体很沉，但小乐却感觉怀里的孩子轻飘飘，他甚至担心涛涛突然会翻个身醒过来。
门口传来小声的抽泣声，小乐转头看到三胖子和他爸妈，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床上的涛涛。
“小楠你说涛涛如果还活着，会不会希望是他的家人，帮他穿好这辈子最后一次衣服？”
“希望！我在旁边指导家属，算了还是我和他们说比较好。”胡楠回答的干脆没一点犹豫，让小乐有点意外。
四个人站在门口，胡楠小声叮嘱了几句最后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一直会在。”
“师傅，你说的我们都记住了。”三胖子妈妈擦干眼泪不停点头。
三胖子从小乐怀里抱过涛涛，一家三口围在孩子身边，擦身洗脸修剪指甲……胡楠在旁边指点着穿寿衣，整个过程充满温馨，丝毫感觉不到悲伤。
在进三胖子家之前，胡楠打了几个电话，在给涛涛入殓时冰棺已经放在隔壁的房间，透明冰棺的四周摆放着鲜花。
在冰棺前面放着一张很小的黑色供桌，供桌上白蜡、苹果、白色的小点心都一一摆好，桌子下面放着3、4包黄色的烧纸。
穿好寿衣的涛涛被三胖子抱进冰棺，孩子一身帅气的黄色运动装白色旅游鞋，一顶红色的棒球帽，帽子的中间印着变形金刚的蓝色图案。
涛涛被放进冰棺里，更显出瘦小孤单。胡楠把三胖子拉到一边问：“你弟喜欢什么？玩具文具都可以放进冰棺里。”
“涛涛喜欢画画，买不起纸，他看到什么纸就……”下面的话三胖子没有说，他从床下面拉出个大纸箱，打开竟然是满满一大箱五颜六色的广告纸和大大小小的小卡片，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风景，大海花鸟蓝天白云……
“涛涛说，虽然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但画下来就等于去过了。”三胖子的眼泪掉在一张画着白云的画上。
“后来我弟病情严重了，画不了他就天天手里攥着笔，走的前一天他突然有了精神，吃了爱吃的饺子笑着说，等他病好长大要当个画家，开画展去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
在纸箱里找了几张画，小乐把画卷成直筒放在涛涛的手里，盖上冰棺盖子的一瞬间，三胖子的妈妈哭晕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聚集在屋子和院子里，灵堂和所有的白事现场一样，不时传来女人们大哭的声音。因为是小孩子去世，赶来送涛涛的人更伤心。
女人们围坐在床上，哭着安慰三胖子的妈妈，守灵的男人们静静坐在冰棺前，陪着三胖子爸爸一起吸烟叹气。
门口的花圈和以往的有所不同，每个花圈中间都放着用气球扎成的卡通小动物，小乐蹲在花圈旁边捆绑气球。
在婚庆家庭长大，这些他很小就会，平时都是都在婚礼上逗小朋友的，没想到会用在孩子的葬礼上。涛涛去世，小乐心疼多于伤心。
“我弟的白事多亏了你，谢谢啊……”三胖子坐在小乐旁边，用嘴使劲吹气球：“我爸妈说了，葬礼的钱不能让你出，等我家有了钱一定还你。”
把一个花圈整理好，小乐看着花圈问：“你说你弟如果能看见，他希望看见你们这样送他走吗？每个人都那么伤心？”
“瞧你这话问的，有人去世不伤心，难道还笑啊？”胡楠走过去搬走小乐手里的花圈，看到中间的气球小狗摇摇头：“你以为这是结婚呢？搞这么多花样？”
胡楠看到被小乐改良过的花圈，皱起了眉头。放好花圈她拍拍手，伸手取下气球重重放进小乐的手里。
“殡葬传统世代相传，虽然现在简单了很多，但传统就是传统，不是你随便能改的。”
走了两步要进院子时，她突然停住回头指着花圈大声说：“小乐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这场白事的殡葬师，你把所有气球都摘下来，不庄重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入殓时胡楠故意让小乐抱着涛涛的遗体，就是想让他知道死亡的意义，她没有忘记和小乐的“死亡和爱情”之争。
葬礼是胡楠的主场，婚礼上说不清爱情，她想用涛涛的葬礼，让小乐懂得：尊重生命固然重要，但死亡更值得敬畏。
可小乐的表现让胡楠很意外，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后来的表现反而比胡楠更像名殡葬师。不仅处处挑战殡葬传统，还总是莫名其妙地问：“如果涛涛还活着，他会希望自己的葬礼是这样的吗？”
这种无聊幼稚的问题，让胡楠很恼火。
小乐是婚礼策划师，他理解的葬礼也应该是独特的：“以生命结束换来的最后一次聚会，不应该是这样。再说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小乐自言自语，三胖子从他手里拿过气球。
“算了小乐，我弟已经走了，他不可能看到。白事就是走个形式，你女朋友说得也没错。”
突然小乐异常兴奋连声音都走了调，他死死抓住三胖子的手：“她现在不是我女朋友，但你是我哥们，你听我的去他的什么传统！我就要给涛涛办一个不一样的葬礼，充满回忆和有意义的……葬礼。”
掏出手机小乐在网上一边不停查找，一边对三胖子做解释，两个年轻人又像回到小时候。三胖子脸上的悲伤一点点消失，眼睛里透出光亮：“我弟如果能看到，一定会开心地笑。”
忙完已经接近晚饭时间，胡楠才感觉到饿，她安排好守灵带着两个人去买饭。临出门看见小乐和三胖子，坐在院子里整理大纸箱里的画，她摇摇头走出院门。
一个小时以后当她双手拎着盒饭回来，灵堂像是被人装修过，冰棺后墙上挂着的黄色黑字的“奠”，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广告。不仅如此冰棺上，大大小小的卡片拼接成“心”形。
灵堂两边的墙上，张贴着不规则的照片，最让胡楠诧异的是连供桌都不见了，在冰棺前拉了一个白纸做成的横幅，每张纸都用鲜艳的颜色写着一个字。
“这个世界我来过”胡楠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
院子门口三胖子兴奋地大喊：“妈，超市的胶带都被我买来了。”
刚还躺在床上哭成泪人的三胖子妈，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广告纸，经过门口时竟然对着胡楠笑了笑。
走进屋里站在贴满广告纸的墙前，胡楠静静地看，让她吃惊的不是灵堂，而是灵堂里的人们。每个人都不再哭泣难过，女人们低头整理纸盒里的画，男人们抬头把画贴在墙上。
“这些年涛涛天天画，到他离开我才发现，他要对我们说的话都画在了纸上。”三胖子妈站在胡楠旁边，指着一张画：“这张画是涛涛刚生病时画的全家福，那个时候他还有头发，我们还都是笑的……”
小乐踩着供桌贴好手里最后一张广告纸，从桌子上跳下接过胡楠手里拎着的盒饭，装成任何事没发生的样子。
他用嘴咬开一双筷子，把盒饭放在供桌上：“一天没吃饭，真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