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一般,婚纱区轻柔的钢琴曲听起来格外哀伤。胡楠举着电话不知所措看着身穿美丽婚纱的妈妈,刚才有多兴奋的妈妈现在就有多难过。
对着镜子小琴没动,她看了一眼身上的婚纱像是与它告别,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在镜子前转头时,小琴已恢复往日女殡葬师的冷静干练,双手提着婚纱快步走进更衣室,像在入殓现场对着发傻的女儿下达了命令:“小楠,你爸那边一定急坏了,你快帮我把婚纱脱下来。”
胡楠嘴上答应着,脚步却没跟上,她刚抬脚一直冷眼旁观的白丽丽对胡楠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白丽丽踩着高跟鞋不慌不忙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的空间很大,至少可以容下5人,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站在灯光中间如同站在舞台的中央。更衣室里的镜子也像有了魔法,镜子里的人会变得光彩照人。
更衣室里的小琴正是站在这面“魔镜”前,她手忙脚乱像被婚纱绑架了般着急挣脱出来,婚纱的拉链在身后,她看不到只得反手胡乱寻找,白丽丽站在小琴身后,没帮忙,却用双手轻轻握住小琴上下乱摸的胳膊。
两个女人在镜子前前后站着,一动不动,白丽丽的语气温柔像是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女孩讲童话故事:“你不要慌嘛,一个女人已经死了,就算你马不停蹄赶过去她也活不过来,而你,有没有想过你为死人忙碌一辈子,你活着为了什么?要我说你也应该为自己活一次,就比如现在你应该静下心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婚纱。你认真想想我的话,我是真心可怜你……”
更衣室里的镜子照出白丽丽一张精致的脸,她贴近小琴耳边最后一句话像是个诅咒,小琴听了顿时一愣。
做为婚庆公司的老板娘,白丽丽在婚纱店里见惯了女人的幸福,小琴的失望像是一粒沙子掉进了她眼里,让她心里不舒服。想起在萍萍葬礼上第一眼看见小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每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女殡葬师小琴多了份同情。后来在广播里听见小琴讲了她的爱情故事,白丽丽更替她难过。
“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搭把手帮我把婚纱脱下来。”小琴心里急,见白丽丽脸色难看却还是一动不动,她转身推开白丽丽把头探出更衣室对着收拾婚纱的女店员喊:“服务员,这衣服怎么脱下来啊?”
“服务员?”白丽丽小声重复,用手下意识摸了下额头:“服务员?你……以为在饭店吃饭呢?”
小琴在女店员的帮助下迅速脱了婚纱,麻利地换上自己的衣服,不忘对白丽丽一顿抱怨:“你瞧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如果去世的人是你的家人和朋友,假如就是你呢?你也这样说?我喜欢的婚纱什么时候都可以挑选,但是去世的人她等着我去穿的不是件衣服,而是这个人一辈子最后的体面。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小琴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她快速穿好衣服,用手轻轻一推挡在门口的白丽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等我忙完再回来,谢谢你。”小琴拉着女儿疯了一般跑向婚庆公司的大门。
小琴刀子嘴豆腐心,换衣服时说的那几句话够狠,句句带刺一点没给白丽丽留情面,尤其当着婚庆公司职员的面,更让她下不来台。但管理情绪与身材这两样,没人比白丽丽做得更好。
贴近镜子,白丽丽借着灯光看了看眼角一条新长出来的细纹,走出更衣室时冷冷丢给店员一句:“如果她这两天再回来,不用通知我,你看着办就行。”说完没等女店员回答,她又恢复往日的女王范儿,一摇一摆走进老公熊泰的办公室。小琴对她的生死质问像是没发生过。
办公室门后放着一双白丽丽的拖鞋,她直接踢掉高跟鞋,穿上拖鞋走到茶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到一半抬眼看到老公熊泰的办公桌上摊着一件衣服,熊泰正专心致志拿着放大镜在一寸一寸地看,像是研究文物的老先生在给一件宝物做鉴定。
白丽丽端着茶杯走到办公桌前,她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衣服,又把目光投向老公专心的样子。熊泰消瘦的脸上双眼沉静如水,虽然眉眼间已见苍老但年轻时的风采还在,多出来的几分成熟更显出稳重,让白丽丽想起与老公熊泰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的一见钟情。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一个大雪的周末,年轻的白丽丽拿着相机去公园拍雪景,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湖上滑冰,湖边一位男青年在画画,他双手被冻得通红,两只手来回交替放在嘴前哈几下取暖。
青年穿一件翠绿色军大衣,在一片白雪中像一棵老松,格外显眼,白丽丽拍了两张远景,她好奇想看看他画了什么。走近看清是一张素描,但整个人顿时愣住了,画中的一切都像是有了生命,原来真有活灵活现的画啊,白丽丽在心里不禁惊叹。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下雪的原因,男青年举手投足显得文雅不俗,俊朗的神态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的英俊公子。白丽丽花痴一般下意识拿起相机对着青年不停拍照,男青年画画投入并没有发觉。
突然湖面有孩子大声呼救:“来人救命,有人掉湖里啦!”,青年快速脱下军大衣跑进湖里。
落水孩子被男青年抱上岸送上救护车,岸上不少围观群众为他鼓掌,可青年只低头一笑,脸更红了,全身冒着白色的水雾不慌不忙走向放衣服的地方。
人帅心善的男人可遇不可求,白丽丽悄悄跟在身后,一直跟到男青年快走出公园门口,她终于鼓足勇气走过去对他说:“你好,我叫白丽丽,刚才在湖边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你可以给我一个地址吗?我把洗好的照片……寄给你。”
“丽丽,丽丽……”熊泰连着喊了几声,白丽丽才听到从回忆里惊醒,瞬间回到现实让她头有点晕。
老公的心情很好自顾自地说:“丽丽你过来看,这只白鹤像不像活的?好像在天空中飞翔,这是我最近两天的新发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真正的艺术在民间……”
他说得激动却见妻子对白鹤没兴趣,熊泰有点失望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兴奋:“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懂!这件寿衣就是他送给我的,丽丽我已经决定了,老胡结婚那天我要穿着这件艺术品参加婚礼!”说完熊泰对着寿衣露出满意的一笑。
这些年谁看见熊泰都要恭敬地喊一声“熊总”,可老胡却还是拿他当成20多年前的傻小子。他自觉自己不是个心眼小的人,但一想到在萍萍“婚礼”上老胡的恶作剧,熊泰就心有不甘,他早已经计划好,要借着这次免费婚礼扳回一城。
白丽丽听到熊泰要穿着寿衣参加婚礼的决定,眉毛顿时拧在一起,但她没发表意见,结婚20多年她了解老公的倔强,越劝反而他越会坚持。
走到门口换回高跟鞋,白丽丽转头对熊泰说了句:“你应该和小乐商量商量,毕竟他才是这场免费婚礼的策划师。”
出了熊泰办公室,白丽丽立刻掏出手机找到儿子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免费婚礼会有电视台和电台的记者跟踪采访和报道,看殡葬师小琴和自家这个倔强老公的态度,白丽丽觉得这场免费婚礼充满了各种不可控的因素,她开始不安起来,头也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