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回到婚庆公司了才看到胡楠的微信，时间显示10多分钟前。
他几步走进公司厕所，把门反锁才回复。
“刚在开车才看到，转告阿姨不用客气，今天看到她那么开心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这两天阿姨有时间可以随时来公司试婚纱。”
回想着在寿衣店与老胡夫妻商量婚礼细节，小乐发现同样是中年夫妻，老胡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里依旧充满着爱意和欣赏。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看起来的和睦幸福更像是一对工作关系的合作伙伴。
冷静之后小乐有些犯难，他不知道怎么和熊泰说老胡对他们婚礼的特殊要求。说好不随便答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老胡夫妻的幸福，他就像被催眠一般，只知道点头说“好”。
婚庆公司的婚纱区宽敞明亮，大白天也点着晶莹透明如同宝石一般的水晶灯，照在婚纱上，给人一种圣洁高贵的感觉。
优美的轻音乐声音不高不低，两边展柜上挂满了各种式样的婚纱。胡楠挎着妈妈的胳膊，一老一少边走边看。
“哎呀，小楠你看这件，多漂亮！”看着一件件婚纱，小琴眼睛放光，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辈子别说穿，就是看她都没看过。她丢开女儿跑到婚纱前，轻轻抚摸柔软，最后直接把脸贴到婚纱上去感受丝般的轻柔，又兴奋地对着女儿胡楠招手，“小楠你快摸摸，比咱们店的寿衣还丝滑呢，我穿在身上还不成了白雪公主啦？”
兴奋让本来大嗓门的寿衣店老板娘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表情夸张得像个孩子，引得店里的工作人员忍不住低头偷笑。
胡楠却差点儿掉下泪来。作为女儿，胡楠从来没这么真切地觉得妈妈原来也是个“小女孩”，每天生活、工作都在寿衣店，胡楠只知道这个人是“妈”，好像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剩妈妈这个身份。她不知道妈妈原来也有女人爱美的这一面，也喜欢漂亮的衣服。
“这些个婚纱我都能穿吗？”小琴问时小心翼翼，她在一件件婚纱前走来走去已经挑花眼，想把每一件都试一遍。
“当然可以”，她们身后传来白丽丽温柔的声音。
白丽丽女王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她穿着白色的高跟鞋，一身红白相间的得体套装，妆容自然，一步一步走向小琴她们，像只白天鹅走向三只灰鸭子。
身边的工作人员立刻迎过去，在距离白丽丽两步远的距离站住，露出职业微笑微微鞠躬，“白总好”，声音和微笑同样甜美，与刚刚给小琴介绍婚纱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本来像孩子过六一一般快乐的小琴，在看到白丽丽时，她的快乐如同开水冒着的白气瞬间蒸发消失不见，开水秒变温水。
白丽丽围着小琴转了一圈，又往后退了几步，优雅地把两只手抱在胸前，认真端详了一分钟，两条细长的眉毛扭成了一条才开口。
“可惜了，可惜没好好保养。不过还好你底子还在。你比我大几岁，我就喊你一声小琴姐，实话实说啊你现在这样化妆一定卡粉……”
“卡粉？”小琴被看得不好意思，面对多少遗体都面不改色的她被白丽丽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哦，卡粉呢就是皮肤干燥导致角质层翘起，使粉质散布不均匀，毛孔水油分泌过多，导致粉质积聚在毛孔中。皮肤纹路又不平滑，像毛孔不平、双眼皮褶皱、法令纹等，都会造成粉质堆积……”白丽丽耐心地解释，她对客人一直很有耐心，但这次的耐心却多了几分同情。站在她面前这个叫小琴的中年女人全身上下都能看出她可以爱一切人，却唯独没有爱过自己。她半辈子的辛苦全写在脸上了。
突然，小琴像是想到了什么，恢复了自信的仪态走到白丽丽跟前，很亲切地拍了拍白丽丽的肩膀，“对对！你说的这种情况我经常遇到，原来叫‘卡粉’啊？我就说嘛，我给很多死者入殓的时候就像你说的，粉涂抹不均匀，看起来和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特别不自然。你有什么好方法？快和我说说！”小琴边说边热络地拉起白丽丽的手。
旁边的工作人员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白丽丽使劲从小琴手里抽出了手，轻轻揉着被小琴握疼的手指。小琴丝毫不介意依旧仰着脸笑呵呵，看着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白丽丽，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妈，咱是来试婚纱的，您怎么给忘啦？”胡楠终于看不下去，走到妈妈旁边，用手拉了拉小琴的衣角。胡楠了解妈妈的职业病又犯了，不管聊什么最终都会绕到殡葬上。
不亏是婚庆公司的老员工，观察到白总的不悦，应变能力不是一般快，立刻介绍起距离小琴最近的一款婚纱。小琴被女儿半推着走到婚纱前，认真用手摸了摸婚纱胸前的亮片。
“要不？您穿上试试？”工作人员拉着小琴走进试衣间。
试衣间外，白丽丽和胡楠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尴尬地笑了笑。胡楠转身假装去欣赏婚纱，背后却传来白白丽丽有节奏的高跟鞋声。
“你妈妈很不容易，以后你要好好心疼她。”
“是”胡楠没转头，目光停在一件婚纱上，她不想面对身边感觉良好的“女王”。看刚才她对自己妈妈的态度胡楠已经明白：人家讨厌她们是做殡葬这一行的。
妈妈可以不在意但胡楠看在眼里，胡楠心想，还好已经和小乐分手，省去了面对婆婆的嫌弃。
一转身，胡楠愣住了，小琴穿着婚纱从试衣间里出来了。
穿上婚纱的妈妈像是换了一个人，是胡楠从小到大没见过的妈妈的模样。
小琴的身材很好，婚纱把她平时隐藏的美都展现了出来。丰满的胸、性感的锁骨、优雅的脖子，最美的还是腰，婚纱的束腰让小琴的身材呈现完美的“S”型。就算是大夏天她因为经常入殓也会穿长袖，所以胳膊雪白如藕。
低着头看着婚纱的小琴含羞得像个少女，双手紧张地不知道放哪里才好，她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女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小楠，我都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穿上婚纱！”说完小琴哭出了声，委屈得用手使劲抹眼睛，“我是高兴的，你快给你爸拍张照片，让他也看看。”
“好，好。”胡楠看傻了，她慌张地掏出手机给爸爸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胡楠的声音受了妈妈的影响也有点发抖，“爸你看看妈，妈穿上婚纱了，你看像不像公主！”胡楠把镜头对准妈妈。
老胡手机那边声音很乱，有丧主正在大哭大叫，“妈妈啊，你怎么就走了呢？”老胡在视频里焦头烂额，一头的汗沿着沟壑纵横的额头往下流也顾不上擦。
他提高音量对胡楠大声喊，“小楠我现在没时间看你妈，你们最好快点过来，家属希望女入殓师穿寿衣，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把死者家位置发给你，你和你妈都过来，快点的啊！”说完视频电话被老胡直接挂断。
世界一下又恢复了寂静，胡楠这边太静了以至于老胡说的每个字都像是被音响放大了好几倍，只留婚纱区里的四个女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