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没用的，和我说说你为什么想学殡葬？”鬼见愁一排黄牙，两眼挂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眼屎。鬼见愁五官中最有特色的要属他那双老鼠眼，正常睁开就是两条缝，稍稍距离远一点，都会觉得他是在闭着眼。
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鬼见愁不紧不慢叼在嘴边，斜着眼用打火机点上吐出口烟。他看着烟一点点散开，全程没看一眼对面的小乐。
“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小乐，大家都这样喊我。”
“这名字挺好，我就说什么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完啦，等我有了儿子也叫这名。”
一根烟抽完大半根，鬼见愁眼珠一转：“小乐你和我说真话，咱们相互呢都坦诚点，以后师徒也好相处，你说是不？”
小乐第一次在老胡的婚礼上遇到鬼见愁，他可不是现在这副看不起人的嘴脸。
鬼见愁在婚礼上发名片，白色名片上用黑字写着：鬼见愁白事一条龙，24小时为您服务。名片反面是一串手机号，估计是担心老人眼神不好看不清，号码印的巨大。
他丝毫没觉得在婚礼上发白事名片有什么不妥，双手拿着名片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像个日本商人：“您拿着保不准哪天能用上，拿名片办白事能打8折呦。”
选择让鬼见愁做师傅，小乐不是冲他这个人，而是看上他家寿衣店的地理位置。鬼见愁寿衣店正对面就是老胡家的店，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胡楠在店里的一举一动小乐尽收眼底。
整条街附近几个小区，只有他们两家寿衣店，又开在临街，两家店主一定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死对头”。
老胡结婚那天小乐接过名片，鬼见愁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不知道你和老胡啥关系，他是白事胡，我是鬼见愁，看事儿这块儿我也会。”说完神秘地对着小乐眨眨眼：“你懂的。”
虽然小乐很讨厌鬼见愁那股子假惺惺的自来熟，但他必须坦诚回答问题：“最近我一哥们的弟弟死了，孩子才8岁，我帮着忙了两天。”小乐直视鬼见愁，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
“我发现家里有人去世，家属那种无助和所有时候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去世孩子爸妈那种感谢。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被人发自内心的需要，让我觉得活着也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说到最后小乐有些激动，声音里竟带出明显的颤抖。鬼见愁叹口气吐出一口烟，重重拍了拍小乐的肩，声音深沉像是在念悼词：“懂，我太能懂了，啥都别说了，你这个徒弟我收啦。”
不等小乐说话鬼见愁按住他的肩膀，好像生怕说晚了小乐会后悔：“咱俩现在是师徒关系，丑话先说好学徒期间你不给学费，师傅我呢也不给你工资。”
一根烟已经抽完，鬼见愁丢了烟又恢复到刚刚的冷脸：“这规矩不是我定的，我拜师时也这样，不过晚上你要请我喝酒，这也是规矩。”
“行”小乐回答干脆，他把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眼睛透过鬼见愁寿衣店的玻璃门，看向马路对面。
给鬼见愁当徒弟，只有小乐自己清楚，他是为了让街对面的老胡知道：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殡葬传统，是时候该改改了。
因为涛涛的白事，胡楠和父亲老胡已经好几天没怎么说话，她不知道在马路对面自己正被一双眼睛注视着，而她的眼睛因为大哭了一场还是肿的。
几天前从网上看到涛涛灵堂视频的时候，老胡正在寿衣店里吃晚饭。不等看完视频，他的脸已经气得成了紫茄子。
老胡拿着手机使劲拍桌子，饭桌上的一盘拌黄瓜被直接掀翻，醋顺着桌边向低处流去，而胡楠正坐在低处。
小琴坐在老胡和女儿中间，她慌乱放下饭碗麻利地收起黄瓜：“楠她爸你别急嘛，慢慢说……”
“胡闹！白事不是小孩子做游戏过家家，简直就是胡闹！小楠你为什么不拦着那小子？他不懂白事规矩你也不懂？”老胡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的声音越大，女儿的态度反而越平静。
“我觉得这场白事办得挺好的，让我学到了很多。”胡楠冷冷丢出一句，每个字像是从嗓子眼里说出来，声音小的堪比蚊子。
女儿的蚊子声后，老胡一个青藏高原般的高音：“好你个鬼！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画展白事咱家是殡葬师！你是我徒弟，以后你让我这‘白事胡’的老脸，往哪儿放？”
“您哪也别放，就天天端着。”丢下手里的筷子胡楠也来了气：“什么白事胡，我看您是白事胡涂。白事那些老传统为什么不能改？我觉得小乐视频里说得没错。”
“你，你是翅膀硬了，我还是不是你师傅？”老胡抓起胡楠丢在饭桌上的筷子，使劲丢出去老远，有一根甚至跑到了寿衣柜台上。
“哼”，老胡猛地站起来走出店门，门被重重关上，站在店门口插着腰，一口一口喘粗气。他想不通一个好好的徒弟，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妈妈小琴知道父女俩都是倔驴脾气，劝谁都没用，把筷子捡回来静静放回桌上，端起碗吃了两口凉透的菜：“既然那孩子都火化了，你去问问小乐，花圈、租冰棺和送路纸活这些钱，什么时候给？”
不愧是老胡的闺女，胡楠也有样学样猛地站起来转身离开饭桌，临出门时冷冷地说：“我去要，放心一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晚上9点多小乐接到胡楠的电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低头又确定了一下，小声嘀咕：“没错，这是胡楠的手机号。”
手机铃声在夜里格外响，拿着手机小乐意外的差点儿没拿住，但更让他意外的还是电话一接通，胡楠带着委屈的哭腔，哭声一抽一抽地应该哭了有一会儿，嗓子有些哑。
“熊尔乐……我现在必须……要和你聊聊，我在小公园的老地方等你。”
公园的小湖边，胡楠坐在长椅上看着水池里残败的荷花，这个地方是她和小乐以前经常约会的地方。在这里两个人留下过太多美好的回忆，胡楠看了一眼右边的位置，那是小乐经常坐的。
深夜坐在湖边，胡楠第一次觉得无助伤心。父亲的不理解，母亲的无法沟通，男友因为意见不和分手，所有的一切让胡楠觉得太委屈。
她从寿衣店出来，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本来没哭的，直到公园保安拿着手电筒照她的脸，像唐僧念经不停安慰：“姑娘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有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你看这花花草草……”
开始胡楠还解释，解释时突然哭出声，哭着她给小乐拨打了电话。
打车到公园门口，小乐朝着公园湖边飞奔，他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远远听见胡楠的哭声夹杂着哀求：“让我安静在这里，坐一会儿不行吗？我不想回家，我也……没有朋友。”
夜黑胡楠的哭声被放大了很多倍，小乐心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脸狠狠摔在地上。他没觉得疼很快站起来，继续往湖边跑，快到地方才感觉额头热乎乎的，一摸手上全是血。
“啊，你怎么了？”胡楠一眼看见小乐满脸是血地跑过来，惊慌地用手去摸：“伤到哪里？让我看看严重吗？”
小乐心里一阵暖，这是他们分手后，胡楠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很想回答，但跑得太快上接不接下气，只能大口喘气一句话说不出。
月光下胡楠近距离捧着他的脸，小乐发现胡楠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因为睡眠不足发青的黑眼圈，小鼻子哭得通红，在月光下楚楚可怜。
他不知道胡楠为何会哭，冥冥中觉得应该和自己有关。看见胡楠的眼泪，小乐心疼的感觉骗不了自己，他对着胡楠傻笑，反而希望头上的血能多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