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散发着柔光的美。两个人靠得很近,小乐的傻笑一点点变得温柔。他轻轻抓住胡楠摸在他额头的手,另一只手把她拥入怀中。
胡楠瞬间感到小乐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像是在打鼓。她睁大眼睛,只愣了一秒便猛地推开小乐,恢复成往日的冷淡。
假装镇定她低头稍稍整理了一下上衣,独自坐回长椅:“看来……你没事儿了。”
保安又唠叨的叮嘱了他们几句才离开,保安走后突然的安静,让他们谁都不想先开口打破沉默。
深秋的夜风凉爽,不远处蟋蟀的叫声断断续续传过来,胡楠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乐。
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看着漆黑的湖水,心情渐渐平复:“对不起让你看见我这样。”
“你什么样?难到比我现在这样还吓人?不是和你吹牛,我只要走出去,往路灯底下那么一站,不吓瘫几个算我输。”小乐摸了摸额头流血的地方,伤口停止流血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
“扑哧”胡楠没忍住笑出来,又哭又笑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还疼吗?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摔倒……”她越说越委屈,最后又有了哭腔。
“哎呀,我没事儿就是破了点皮,一点不严重不信你看。”小乐把脸转过去,使劲往胡楠跟前凑。这个动作太突然让胡楠一时来不及转头,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相互对视好像回到了从前,让两个人一下子都想到他们从前的很多回忆。尴尬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他们又相互很有默契的快速转过头。虽然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电话里不是说,要和我聊聊吗?聊什么?”不等胡楠回答,小乐突然想起什么,提高嗓门儿问:“你大晚上不回家,你爸妈一定着急,我在出租车上给你打电话,为什么关机?”
问题太多胡楠选了个简单的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漆黑的天边:“我……手机没电了。”
一看胡楠说话的样子,小乐就知道她在撒谎。虽然胡楠的朋友都喊她“楠哥”,但小乐知道,胡楠也有一颗纯纯的少女心。或许因为家里是做殡葬的,让她从小懂得必须坚强得像个男孩子,才不会让父母失望。
“和你爸妈吵架啦?我也经常和他们吵,后来想想没必要,只要我不出声他们说几句就没劲儿了。”
“我家情况和你家不同,我爸从小拿我当男孩养,我长大以后觉得他不像父亲,越来越像和我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师傅。今天也是,我没觉得涛涛的画展灵堂有什么不好,但我爸却对我吹胡子瞪眼的一顿批。”
“原来是因为我?我去和你爸解释,涛涛白事和你没关系。”小乐忽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扯得额头上的伤口一阵儿痛。
用一只手按住头,他只觉得眼前晕晕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见胡楠低着头没发现,他又重新慢慢跌坐回长椅。
一听小乐要去找父亲老胡,胡楠慌得把两只手抬起来使劲摆:“不用不用,已经都没事儿了,再说这事和你真没关系,你别跟着瞎掺和。”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只要父女冷战两三天,再来一场白事,两个人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投入到入殓殡葬工作中。
后来胡楠听到一个新词“翻篇儿”,她觉得这个词总结的太到位。他们父女俩会同时选择“翻篇儿”,重新回到配合默契的师徒关系。
不要把不好的情绪带到逝者家中,这好像也是他们“白事胡”家的祖训。
“好吧,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回家还是寿衣店?我送你。”小乐刚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他拿给胡楠看,手机上显示“小琴阿姨”。
一把抢过电话胡楠按下接听键,手机立刻传出胡楠妈焦急带着乞求的声音:“小乐啊,我家小楠和你在一起吗?吃晚饭的时候,这孩子和他爸吵了两句,说是出去找你要涛涛白事的殡葬费。”
“白事殡葬费”几个字小乐听得清清楚楚,胡楠再想转身已经来不及,只能继续举着手机听下去。
“我给她打电话,关机怎么都打不通,天这么晚小楠还没回来,急死我啦……他爸开车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胡楠没想到她关了一会儿手机会让爸妈着急,知道自己这次犯了错。她拿着手机大眼睛忽闪地求助小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所措的慌了神。
从胡楠手里拿回手机:“阿姨您别着急,小楠就在我身边。”接下来小乐先是安慰解释胡楠为什么关机,马上跟着报平安,最后是承诺会亲自把他们的宝贝女儿送回寿衣店。
“你和阿姨说两句。”
“妈,我这就回去,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啦。”
公园的小路上,他们走得很快,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在路边等出租车时,小乐把银行卡里仅的一万元微信偷偷转给胡楠。
见胡楠的手机没有响,他又继续打字:“不知道够不够?还差多少你告诉我。”
身旁的胡楠站在路边挥动着手臂,没有了假小子的坚强。站在路边,明亮的路灯下,她哭红的眼睛肿得更厉害。
一想到胡楠因为他才受的委屈,小乐除了心疼更想证明胡楠的坚持没错,老胡传统殡葬的老观念,也时候该改改了。
要怎么证明当时他还没想好,直到把胡楠送到寿衣店门口,他转身看见马路对面的“鬼见愁寿衣店”,才有了具体的计划。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小乐望着雪白的屋顶,在一片黑暗中大脑像是打开了电影的自动回放功能,不停重复播放着胡楠在出租上的情形:
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打在汽车玻璃上,胡楠疲惫得靠在座位上,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我一直在想,我和我爸到底谁错了,想通以后好像我们都没错……和你也是一样,只是我们每个人的观念观点不同。”胡楠说着把看向窗外的头转过来,看向小乐。
眼睛在大哭过后,格外的明亮:“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到大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死亡’更重要的事儿。”
说着她苦笑:“涛涛的白事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殡葬新世界的大门,改变了我的生死观。死固然很重要,但尊重死者,满足他们最后对自己葬礼的愿望更重要。”
说着胡楠又把头转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经常听人说‘以人为本’,我想到了我这一代殡葬师,白事不应该再‘以死为本’,而应该‘以逝者为本’。”
她说得声音越来越小,安静的车厢里听起来却十分温馨:“表面看起来白事是送走逝者,但满足逝者的心愿,家属会少一份悲伤,多出几倍的欣慰。在画展灵堂,我从涛涛妈妈含泪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小乐觉得心里有股暖流,从心脏流向全身,那是久违的幸福感,他摸了摸额头,脸有些发烫。
在他赶来公园的路上,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只要小楠平安快乐,他会把所有的感情深埋心底,发誓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可听了胡楠的话看着她疲倦的把整张脸趴在车窗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小乐仿佛一下子理解了胡楠以前对死亡所有的偏执,大都来自她殡葬家族的祖训。
他重新默默发誓,要守护他面前的女孩。
“你说得太深奥,白事哲学家,我们到啦。”小乐在车窗的反光玻璃上,看到胡楠红肿的脸突然灿烂地笑了笑,好像他们聊的不是“死亡”,而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然后他们同时下了车。
这个场景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后,小乐微笑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