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像一只炸了毛的鸡，头发都竖起来，一张满是细小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胡楠跟在后面慌张地喊：“妈，妈你别这样。”
母女俩一起冲出门，站在寿衣店门口，才发现根本不见了老胡和肖磊妈，只有过来过去的行人。行人看到她们母女的样子都经不住多看两眼，面露惊色绕道走。
四下张望没看到人，气哼哼的小琴转身进屋，在饭碗边发现手机，放下手里的打狗棒给老胡打电话，连打了两个都没人接听。
等电话接听期间小琴喝了两杯水，坐在吃饭的椅子上喘了几口大气，整个人才算是慢慢冷静下来。胡楠像看一个陌生人的表情看着妈妈，眼神充满可怜与不解。
中年以后的妈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炮仗脾气，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提前？还是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
胡楠偷偷把打狗棒踢到椅子下面，再抬头看到妈妈一遍一遍拨打电话，手机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电话声音在空旷的寿衣店里，显得回声很大。
饭菜早已经凉了，一只苍蝇围着飞，最终落在吃了一半的花卷上一动不动。胡楠没时间理会苍蝇，看向歇斯底里的妈妈。
“妈，人家就是来道歉的，再说迷信那一套您从来不信，别生气啦。”胡楠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妈妈的后背：“一会儿来个买寿衣的见您这样，还不直接把人吓走？”
小琴声音里带出几分委屈，手举打狗棒的气势没有，她像是被自己打败了：“我什么样？我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自从嫁给你爸以后，我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在一旁抚摸妈妈背的胡楠，又把手抬起整理妈妈炸开的头发，她突然发现妈妈的黑发里，掺杂着很多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好几条，深深浅浅的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蜘蛛网。
“怎么？嫁给老胡后悔啦？”胡楠拉过一把椅子在妈妈的跟前坐下，问得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哎，您不是要补办婚礼吗？妈你什么时候当新娘？我给你当伴娘。”
提及婚礼，小琴来了劲头，“小楠，你快别提了……”
此时的老胡站在寿衣店拐角的马路上头顶烈日，以一个干了大半辈子殡葬人的身份安慰着中年丧子的肖磊妈，“我家是开寿衣店的，你失去儿子的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真理解。但人与人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你家孩子是生病去世的，你不知道有很多孩子只是过了个马路人就没了。”
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老胡点了一支烟：“理解归理解，以后你不要再来寿衣店啦，你找我姑娘要东西这事儿，以后可别再提。”
肖磊妈点了头算是答应，还想说什么被老胡伸出手阻止。香烟在哭肿的肖磊妈面前缭绕，使得她话没说出来，反而是一顿咳嗽，咳得眼泪又流出来，捂着嘴上了一辆出租车。
“竟给我惹事。”老胡看着出租车开远，站在路边想着把手里的烟抽完，远远看见马路上好几辆婚车开过，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坐在敞篷车里，头纱被风吹得像一面小白旗。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新娘，老胡的视线跟随着汽车，他突然想起昨晚睡觉前，老婆小琴想补办婚礼的事儿。他的关注点不是穿婚纱的美丽新娘，而是在盘算：如果补办婚礼的同时，再能免费给寿衣店做个广告，岂不两全其美。
把烟头丢在地上，老胡计上心来自言自语道：“婚车省了，直接用店里平时拉货偶尔也拉一下遗体的面包车，关键是面包车上贴着寿衣店的店名和白事一条龙的电话。”
心里有了主意他一抹光头，心里对补办婚礼有了些期待。一想到自己穿着新郎官儿的衣服，老胡“哼”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小琴把一上午的遭遇和女儿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个委屈，唯独记得和小乐的约定，免费婚礼的事儿只字不提。最后叮嘱女儿，“妈告诉你，那个纪念会你别去。这次你一定要听妈的话，你还小不知道现在社会上的有些人，心眼坏起来……”小琴一时想不起怎么比喻：“反正你不许去！妈知道你和你爸一样是个重情谊的人，放心，你买的火锅纸活儿，妈找人给你带过去，咱人不到礼到，他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说着小琴拿起手机独自走到寿衣店里面的接待室。低着头，像个小学生给小乐发微信。
接待室的装修风格与寿衣店格格不入，充满着浓浓的少女风，淡粉色的沙发靠垫上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熊。沙发也深绿色，配上粉色给人一种“粉花配绿叶”的田园气息。为此老胡说过胡楠好几次，“你这样让死亡显得不严肃。”后来发现逝者家属很喜欢，好几个人都感谢说本来家里有人去世很紧张，但一坐在老胡家的接待室，不知道怎么感觉放松了很多。
询问免费婚礼已经不是首要的，没有什么比女儿胡楠的安全更重要。
中年女人一旦执着起来很可怕，小琴用手写输入，在手机上一顿笔划，终于编辑好她想表达的气愤和决心，使劲按下了发送键。
小乐接到微信时正在开会，本来已经快睡着，见到胡楠妈妈的微信顿时困意全无，猛地站起来把会议室里的人全吓了一跳，尤其是正在讲话的熊泰。
“爸，不是，领导我有点私事，请个假。”小乐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熊泰抬起手想喊，但已经晚了。会议室里开会的员工都默默看着他，熊泰把手放下装着整理面前的资料，像什么没发生的样子问，“刚才我说到哪儿啦？”
小乐慌里慌张戴上头盔，骑上自行车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掏出手机把胡楠妈妈的微信逐字逐句又看了两遍——
“小乐，我是胡楠的妈妈，阿姨有个事儿想拜托你。胡楠不是有个同学死了一年要召开个纪念会？我想代替胡楠去参加，你带我去，我想去问问那家的妈妈，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让我闺女去阴间那边，和她死儿子拜堂成亲，她这个当妈妈的才满意？”
他在文字里整理出两个有用的信息：一肖磊妈妈已经单独找了胡楠，另一个应该是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才让胡楠妈妈气得要打上门去。
小乐与胡楠妈的接触不多，一次是萍萍姑娘的葬礼，另一次是带着他去四合院买纸活，但小乐很喜欢心直口快的胡楠妈。他把自行车挪到人行道的一棵大树下，给胡楠妈回了微信。
“阿姨您好，您要去参加肖磊纪念会这事儿，胡楠知道吗？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发出信息，小乐觉得自己已经有几分像父亲，有礼貌的虚假还带着明显的明知故问。
没和公司商量小乐大包大揽答应胡楠妈妈免费婚礼，后来越想越觉得答应的时候没给自己留个余地，万一父母不同意他要怎么与胡楠妈解释？关键是胡楠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报复，给她家难堪？
越想他的头越大，小乐想找妈妈帮这个忙。电话接通后，小乐拿出少有的温柔语气，把胡楠妈妈想免费办婚礼的事儿说了个大概，最后才试探着问：“妈，江湖救急……我都答应人家阿姨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手举着电话，小乐等着妈妈回复，可等了十几秒都没声音，他怀疑是信号不好，又对着手机“喂喂”了两声：“妈听得见吗？”，可手机像是哑巴了一样依旧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