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大厅里多了两张超级大的照片,一看就是电脑制作的,照片是两个年轻人,他们穿着礼服,正是要结婚的新郎和新娘。
小乐和楠哥心不在焉地坐着,像是两个安静的拳击手,焦虑着急的父母对着他俩不停说话,可他们一句话也没往脑子里进。
楠哥心里像有团火在燃烧,她能感觉到脸很热而两只手却冰凉,下意识攥紧拳头,她“呼”地站起来,给正在和她不停说话的老母亲吓了一跳。
看楠哥站起来往大厅里走,小琴立刻喊:“小楠,你去哪里?”
“去看看新娘,找点灵感。”
楠哥站在新娘的照片前,两个人差不多高,楠哥没看漂亮的婚纱,只是看着照片里萍萍的眼睛。小乐看见楠哥站在照片前,他犹豫了几秒钟,也站起来走过去。
在双方父母的注视下,楠哥站在新娘照片前,小乐面对面看着新郎。他伸手假装新郎还活着,假装给新郎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领结,对着照片里的新郎说:“哥们,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恭喜你啊……”
楠哥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新郎,新郎照片的光头让楠哥一下子想到已经去世的肖磊,楠哥看着小乐,用轻松地语气说:“新郎,你到了那边一定要遇到一个叫肖磊的,他是我的朋友,麻烦你给他带句话,就说是胡楠告诉他,让他下辈子找朋友擦亮眼睛,别把什么烂人都当成兄弟!”
小乐听了心里难受,一股委屈已然变成愤怒,他也学着楠哥的语气:“对,新郎就算你遇不到也要找到肖磊,我就是刚被人说成烂人的兄弟。你看清楚我。”
把头往前了一点,小乐和照片里的新郎,眼睛对着眼睛:“新郎兄弟,你找到肖磊一定要问问他,他写遗书是几个意思?表面是祝福我幸福,其实是嫉妒所以在死后给我补刀。是兄弟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胡楠?还有我没让你说,你他娘的还真听话,活着不说死了写出来。”小乐越说越生气,气到说不下去。
“对对,肖磊感谢你让我看清楚,什么是爱情。”楠哥眼里含着眼泪,声音哽咽:“我曾经以为我能看透生死,但我却看不透人心的险恶。”
此时新郎已经变身成肖磊,小乐虽然性格悲观,但却不怂,他指着照片说:“你等着肖磊,你千万别投胎,等我熊尔乐老死以后去找你!咱俩好好聊聊……这事儿。”
说完两个人都气哼哼走回到各自父母身边。小琴看着楠哥回来,低着头两只手使劲掰着指甲,从小只要楠哥受了委屈就会这样。妈妈了解女儿,赶紧关心地安慰:“妈知道你善良,看着他们心里难受。咱们给他们办好葬礼,两个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会幸福的。”
楠哥和小乐看向彼此,两个人很有默契,都在心里暗暗较劲。楠哥打算在葬礼上给小乐一个教训,让对方看清“爱情和死亡”的真相。小乐也想通过这次婚礼,让楠哥明白爱情与死亡的关系。分手没说明白的,那就用这场婚礼加葬礼说清楚。
老胡重新坐回到院子里,才发现吃饭时和熊泰吵得太投入,竟然错过关健信息。给他介绍萍萍白事的朋友给自己发了条重要微信:“老胡,萍萍父母连夜把遗体拉老家坟地埋了,现在正往回赶呢。这场白事和传统的葬礼不一样,你最好提前策划一下,别让人家家属失望,你是我介绍的,更要展示出你‘白事胡’的实力。”
他把这个关键的微信转发给女儿,随后像个退休的大爷,欣慰地继续晒起了太阳。老胡对女儿很放心,从小胡楠就不爱红装爱孝服,和小朋友玩的游戏都是“今天谁死了”的游戏,不管谁死了她都会认认真真给小朋友,净身入殓换寿衣,丝毫不马虎。
8岁时胡楠最好的朋友小花白血病去世,按照小花的遗愿,白事就是胡楠给办的。白事没人教,小胡楠平时看老胡在白事上的一举一动,竟然学会了7、8分。小花三天的白事,8岁的胡楠全程下来没出一点错。
站在院门口,胡楠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是下午,她抬头又看了看西面天空,太阳快要落下去一片火红的火烧云,把天空映照得分外绚丽。胡楠赌萍萍的父母在天黑之前回来,而她站在院门口不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而是胡楠知道白事有个规矩:从坟地回来的逝者家属,要用清水洗手;吃红糖做成的小馒头;从燃烧的火盆上迈过去。
准备这些都来不及,胡楠刚进到院子和大厅时已经发现,随处都是白色的蜡烛。她来来回回几趟,在院子门口一米远的地方,摆了一排蜡烛。天渐渐开始黑下来,一排蜡烛的烛光照亮了院门口,显得十分温馨。
萍萍父母和一群人回来,看到门口的蜡烛先是一愣,早已等候多时的胡楠站在一排蜡烛旁边解释说:“按照殡葬传统,从坟地回来的家人,都要跨火盆,意义是在于趋吉避凶,变祸为福。转而表示大家都希望活着的人能够更加珍惜生命,增福添寿。跨火盆来远离不幸,以后如同火一样烧得兴旺蓬勃。”
看到萍萍父母不再迟疑,胡楠继续说:“新事新办,所以我选了蜡烛,更增添了‘祝福’的含义。”黑暗中,胡楠的眼睛,随着蜡烛的闪烁的光亮,变得格外明亮。
萍萍父母点点头,抬脚迈过白蜡,后面跟着的人们也照做,好几个人在跨过蜡烛后,不忘对她说谢谢。妈妈小琴对她偷偷竖起大拇指,老胡没表情,对胡楠像师傅见了徒弟的严肃。
楠哥蜡烛算是胜了一局,熊泰一家这边输得心服口不服。小乐很少喊熊泰爸爸,说话基本都会直接说,实在需要喊,他也很小声,经常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如果这场婚礼交给殡葬公司,萍萍姑娘的愿望算是白瞎啦。”
熊泰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婚礼咱们是主场,小乐你看看大厅里的人,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等儿子小乐想想,熊泰马上说:“说是婚礼,其实是有钱的父母心疼去世的女儿,这场婚礼的主角不是新郎新娘而是新娘的父母。让他们满意婚礼就算是成功99%。小乐,做事情要像打蛇,要打对位置,你要观察要思考……”
小乐听够了成年人的虚伪成功学,每个过了40岁以上的社会人都能随便说上大半天的成功脱口秀。脑子觉得累,他用力用一根手指掏耳朵,下一秒跟着一个哈欠。
熊泰看着儿子摇头,他抬头看到老婆白丽丽正朝自己走过来,对着他摇头使眼色,坐下拍了拍小乐:“上阵父子兵,难得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努力,父子兵商量的怎么样?我看已经来了很多人,婚礼也好葬礼也罢,咱们家一定要胜出。“
大厅中间两把太师椅,坐着去世萍萍的父母,长途跋涉加上失去女儿伤心过度,让他们显得苍老疲惫,在他们两侧分别坐着老胡和熊泰两家,他们代表着婚礼队与葬礼队。
虽然面对面,但老胡和熊泰都把视线错开,专心看着太师椅上的逝者家属。两个人在沙发上的幼稚行为,像是从来没发生过。小琴对白丽丽点头示好,白丽丽却装做没看见,小琴的笑僵在脸上,变成一个长达5秒的白眼。
天已经全黑,大厅里的灯全部打开,照得似白昼。萍萍爸爸开始讲话,虽然伤心但声音依旧洪亮,大厅空旷到竟然有轻微的回声。
“请两家公司的负责人过来,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一是给小女萍萍办葬礼,二来萍萍临走时希望给她办一场婚礼。两件事放在一起办,所以请了大家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白事是我的主场”,老胡绝不会给熊泰说话的机会,他身体前倾探出半个头,一副据理力争的表情,给女儿一个“上”的手势。
楠哥心领神会,从小在白事上长大的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紧张,越是这样的场面她越像是上满了发条一样,情感异常饱满。她深知自己是晚辈,站起身对着萍萍父母鞠躬:“请节哀顺变,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让萍萍一路走好。”
在等萍萍父母的时候,胡楠和管家刘阿姨聊天,了解到萍萍姑娘很多的一手资料,胡楠在网上找到了萍萍的微博,微博记录了萍萍从生病到恋爱的全过程。在去世的前几天,她还坚持在更新。
萍萍的“死亡日志”真实感人,胡楠也被萍萍的坚强与坚持所感动。
别看胡楠平时大大咧咧,女汉子假小子,但在白事上心思缜密像是换了一个人。通过萍萍的表述,她的大脑从见到萍萍父母的一刻开始,像台电脑把他们的照片扫描进大脑,在大脑数据库里进行比对分析:中年、成功、有钱的父亲,特点:1、爱孩子绝不溺爱,葬礼不会铺张浪费;2、三观正确尤其是金钱观价值观,不搞封建迷信。
她从进到大厅时已经选好了,此时她要讲话的舞台,大灯的最下面,舞台的中心点。胡楠迎来了她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