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月回到隐逸山庄时，看见庄中挂着丧幡白布，他第一反应是莫沧月死了。在他心中，莫沧月早不是隐逸山庄中人，他死了不值得如此。直到到了灵堂，看着身着孝服的莫隐月等人，他才查觉到不对劲。
“大哥，庄中出何事了？”
“去看叔父最后一眼吧。”莫隐月神色黯然回道，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叔父？莫逸月瞬间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不自觉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下一刻又急急往莫老遗体冲去。
莫老安详地躺着。
从小到大，许多记忆就涌现在莫逸月脑海。眼前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脑中回忆却依旧清晰。
“叔父为何突然会……”莫逸月说到一半，只觉鼻尖一酸，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你我二人离庄后，有贼人想擅闯莫家禁地，叔父身子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再一动用武力……”莫隐月话说到一半，也停下了。
“莫家禁地？”莫逸月不解，“那是我们莫家私地，贼人有何好觊觎的？”
莫隐月抬头，目光紧锁着莫逸月。
此时，莫逸月才发现大哥虽未表现出极度的哀痛，但从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和泛肿的双眼中，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你随我来。”莫隐月沉声道。
二人走到了莫家禁地的那座无名的院落，院中似许久未打理过了，有些荒凉，与隐逸山庄中其它地方格格不入。
“你雇请鬼狱右使去杀他了？”
一提到莫沧月，莫逸月双目中习惯性的闪出仇恨之光：“大哥既然说他不能死在我手上，我才雇请鬼狱的。”
“人是你雇的，这与你亲手杀他有何区别？”
莫逸月不以为然：“此刻他早已死得透透的了，大哥多说无益。”
“周门医血不是我们山庄之物，是师父让我们保管的。”莫隐月话中有着明显怒意，“你没有资格用它和鬼狱做生意！”
莫逸月愕然，双眼瞪得老大：“大哥如何得知，我是用周门医血与鬼狱交易的？”
“雷默派人来收订金。”
“订金？我与他说好杀了莫沧月便给他周门医血，何时谈过订金之事？”莫逸月反应过来时后，双眼瞪得更大了，“他没杀莫沧月！”
“我已经和鬼狱的人说了，此单废除。”
“凭什么废除！”莫逸月一瞬间怒火中烧，“他莫沧月就不该活在这人世间！”那怒冲冲的气息从鼻孔中重重流中，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恨意！
“父亲的死和莫沧月没有关系。”
“若不是他的娘亲，父亲怎会死。子还母债，天经地义！”莫逸月咬牙说道，“反正他已废人一个，鬼狱不杀他，我杀！大哥能挡得住我一次，挡不住我第二次，第三次……”
“逸月！”莫隐月眼神中透着那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愤怒，“你能不能醒醒！身为金神通弟子，眼前这么明显的算计你看不出来嘛？你我一出门，便有人来了隐逸山庄，这会是巧合吗？叔父到底为何而死，你到底明不明白！”
莫逸月一下被震住了。若不是他擅自离庄，大哥也不会因为怕他中计而出庄来阻止，也不会给贼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叔父也就不会死。
莫隐月声音沉了下来：“叔父临终前最后问题是：他还活着吗？若他死了，叔父不知要如何去见父亲。”
莫逸月眼神垂下，久久沉默不语。
……
翡翠城
雷默带着血参丹，半分没耽误，径直回到鬼狱沼泽，将药交到鬼狱掌门手中。而鬼狱掌门听雷默说了这一路的遭遇后，问得最多的不是莫沧月，不是上官白雪，而是杏老。
鬼狱掌门甚至还让人把杏老的画像画了出来，盯着画像一看就是半日，如在看一位久别的朋友，眼神中充满着感慨。
师父之事，雷默并未多问。
离开鬼狱沼泽一个月余，心中仍是那抹红色的身影。站在鬼狱门外的雷默，卸下了那骇人的面具，全身戾气全无。眼中温柔的目光不自觉往沼泽的另一端望去，以前那里总有一抹红色身影在等着他。
“她听说你离开鬼狱去给师父找药，便去找你了。”巴松来到雷默身边。
雷默没有回应。
“端木铃那姑娘不错，你当真放得下她？”
巴松又一次的提问，换来的还是师弟的沉默。
“对了，她离开前让我带句话给你。”巴松说着还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雷默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她说：碧落黄泉，至死方休。”
端木铃一直是这般坚韧耿直的性子，认准的事，便不会轻言放弃。
“师弟，你既然找到了周门后人，带回来这血参丹，可谓是大功一件。何不借此机会像师父讨个赏，端木铃进到鬼狱后，不用出去完成任务。如此你们日子尚可过下去。”
巴松这话是很为雷默考虑了。
雷默目光又望向了远方：“她本是自由自在的丹顶鹤，虽曾落脚在沼泽边，但不该以任何理由被困在这片沼泽中。”
“但她一心想的可都是与你在一起。”巴松又笑道，“你莫不是天真地以为，只要不理她她便会放弃？她可是连至死方休的话都说出来了。”
雷默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微垂的双目中尽是无奈与不舍。
巴松似乎不想再挑起师弟的伤心事了，转而问道：“你是如何寻到周门后人的？”
这雷默应得道是挺快：“师兄可能曾记得五年前，我们在北桑寻过一次人？”
“嗯。”
“我们寻的那人是上官北，而雇主就是上官南。”
显然这两人的身份让巴松也吃了一惊。
雷默继续道：“当时，在北桑发生了一件怪事。罗奇绍庆出门寻粮种之时，与同伴走散，在山里迷路了。北桑山中贫瘠，几乎找不到什么吃的，他差点饿死在山洞之中。就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个小姑娘凭空出现，不但救下了他，还给了他许多粮种，他将这些种子种在了我们鬼狱的地盘。后面之事，师兄也都知道了，结出种子种在他们北桑的土地上一片丰收，解决了他们一国百姓的饥荒。”
一团疑云浮现在巴松脸上：“那与血参丹有何关系？”
“这凭空出现的小姑娘就是上官南的女儿，周门传人上官白雪。我这次在嘉元遇到了正去那赈灾的她，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她周门传人的身份。”
“这血参丹可比周门医血还要难得，她向我们鬼狱开出了什么条件？”
雷默摇头：“她什么也没要，只说让我们替她瞒住身份。”
巴松嘴角微微翘起：“有意思。”
“也是知道她身份后，我才知道师父此前离开鬼狱去找吴流要打听的那名女子，其实就是上官白雪。吴流前段时间被黑魔所伤，就是上官白雪为其医治的，所以他们一早便相识，也就是说吴流连师父都隐瞒的那女子就是上官白雪。罗奇绍庆还在吴流处发现了飞蚁蛊毒的解药，由此推断解了飞蚁蛊毒的人很可能也是上官白雪。
“不仅如此，上官白雪还提到过她有个不懂医术的师兄。我与她交过手，她身法一绝，与我不相上下，武功精妙，江湖少有，而且所用招式与剑客无双的很是相像。所以他口中的师兄很可能就是剑客无双，他们用的都是上官山庄的武功，也就是说剑客无双其实是上官山庄后人。”
“上官山庄？周门？”巴松又露出他那习惯性的笑容，“确实有意思。”
“此前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又戛然而止的天蝎教妖女是上官北。既然上官北还活着，那她那定然还有一脉上官家后人。”雷默眼中闪出敬佩之色，“上官山庄和周门要回来了。”
昔日上官山庄和周门在时，雷默还小，但依旧对二派记忆深刻。这二派当时的辉煌，至今都无任何帮派能超越。
昔日天下第一庄上官山庄，庄主上官锆乃宗师极人物，上官山庄弟子，正派磊落、豪气万丈，深受大家爱戴和尊敬。
如今天下第一庄隐逸山庄，庄主莫隐月神通榜第三，庄中弟子皆是莫家之人，几个优秀些的全是在丽安镇拜师学艺，这第一庄的名声更多来自丽安镇的照顾。
相比之下，上官山庄的第一更为名副其实。
周门的功绩便不用再说了，若不是周门掌门，鬼狱掌门被黑魔伤时，也许就救不回来了，更别提能活到现在了。
难怪当年，上官南会对雷默说：名剑山庄端木烙、鬼狱沼泽卢启路，他们还真是幸运。相比上官山庄的上官锆和周门的周琳，他们确实算幸运的。
雷默又想起，当年从火堆下将上官白雪救下后送至上官南面前的情景。当时雷默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不想这小姑娘被烧死才决定出手相救。他哪想得到，竟还会有如今这般际遇。
上官白雪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其实，你不必谢我。人与人之间不会无缘无故相遇，若遇上了，便定有缘起在。虽然我不知道是何缘起，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当年无心插柳救了上官白雪一命，没想到今日她以这般方式还了这救命之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上官白雪曾如此对他说。
隐逸山庄已废除了那单子，如她所愿，鬼狱再不用去杀莫沧月。
雷默又将目光看向了广阔无垠的天空。
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像极了心里那抹挥之不去的身影。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话端木铃也曾对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