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阁后院的竹林算是白府中最舒服的一块地方了,我与娘亲坐在竹林中间石凳上:“娘,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吗?”
“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家吗?”
“小时候确实是,但秀林村之事后,我再也不敢这么想了。”
“金神通已经答应不再出售上官家的消息,宫里也不会再有人来刺杀我们,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雪儿不用担心。”
“真的?”我乐道,“以前有人追杀我们时,尚且可以游医江湖。现在危机解除,不是更方便我们四处游医了吗?怎么反倒留在这白府了?”
“因为这有亲人啊。”
娘亲说的好像也对。
娘亲又是笑道:“雪儿,你无需改变什么,以前在江湖中如何过日子,现在在白府中还是如何过,你只是多了几个亲人而已。白府是你的保护伞,并不是你的牢笼。你若是喜欢义诊,兰宁四周有许多村庄。你若想出去游玩,天宽地广,任你翱翔。”
“照娘亲这般说的话,确实是挺好的。”
“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
“嗯。孩儿也要保护娘。”
娘亲望这片小竹林,道:“这竹子虽小,却能高耸挺拔、顶天立地、长青不败。”
“整个白府也就这儿呆着最舒服了。”
微风吹起,竹叶发出细响,美得如音律一般。
伴着这天然的音律,娘亲缓缓讲道:“娘希望你能像这竹子般,风吹不折,雷打不惊,雪压不倒;希望你历经千帆后,不被仇恨所染,不被世俗所玷,不被丑陋所污,仍如白雪般纯净透亮;希望你以一颗玲珑剔透之心,与所爱之人平淡安稳地度过此生。”
我嫣然一笑。
“雪儿,上官山庄和周门往事娘之所以从未告诉过你,是不想你被那些恩怨影响。”娘亲神突然极其认真,“那其实是个很大的局,若想跳出此局,唯有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局?七窍玲珑心?”
显然我听不懂。
“你或许不能理解何为七窍玲珑心,只需记住娘说的:有恩不记,有怨不理,有仇不报,就只是单纯地过你的小日子。”
“哦。”我还是似懂非懂的。
我的笨脑子一向不爱多想,就算聊天聊到这里,我依然没有往娘亲会离开我的方向去想。
我又砍下一条细细的竹子,用小刀把它削成了一个小哨子。哨子一吹响,就引来了许多小鸟,它们在竹林上飞着,叽叽喳喳叫着,很是热闹。
娘亲见状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许许多多的话,有她的期待,有她的担忧,有她的不舍,有她的浓浓母爱。
可惜我都未看懂。
三天转眼就到。
宴席当天,白府宾客很多,热闹非凡。我一直不喜欢人多,这样的场合对我来说尤其难挨,我安静地坐在老夫人旁边,只觉得太吵。一大早便不见娘亲身影,治好白老爷病,娘亲算头功一件,这会却不见她人影。
管家对宾客们拱手一礼:“今天叫各位前来,一来是庆祝我家老爷久病痊愈,二是老爷有件大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就知道有喜事,呵呵。”众人目光都落到白老爷那。
白老爷起身道:“多谢诸位百忙之中出席今日宴席,白某近几年身体不适,无暇顾及白府生意,让大家多费心了。”
席间响起一片谦虚之声。
白老爷继续:“想必大家都记得十四年前我白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刚出生的小女被歹人掳走,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老天保佑,今朝我白府终于寻回小女。”
小琴把我带到白老爷身边,白老爷一脸笑容拉着我的手:“这就是小女白雪,白家二小姐。我今日便将这代表着白家二小姐的玉佩赠于小女,日后大家要识得此信物。”
“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宾客道。
“恭喜白老爷父女重聚。”宾客道。
“恭喜恭喜。”宾客道。
小琴拿着那所谓的白家二小姐信物走到大家身边展示着。
我脸上的震惊与众人的恭喜声形成强烈的对比。我慌忙地寻找着娘亲的身影,娘亲为什么不在这,我弄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情况。
我终于坐回到位置上,忙向身边的老夫人问道:“奶奶,我娘呢?”
老夫人起身,把我带到大夫人旁边,把我的手放到大夫人手上:“她是你娘。”
我把手收回,全身都在拒绝,肯定道:“她不是。”
“那晚滴血验亲,你没看到,但白府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确实是慕儿和苏儿的亲生孩子。”
滴血验亲?难道是我从山林回来的那晚?娘亲叫我滴了滴血在碗里,那碗水里明明溶有药在里边,那不是药吗?我明白了,是娘亲做的假,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娘呢?”我再次问道。
没人回答我。
许久,白舟走到我身边:“南姨已经走了。”
“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走了?想起娘亲这几日的异常,我这才明白是我反应太慢了,我从未想过娘亲会不告而别。
我不顾众人的目光,跑出白府大门。门外不知道谁的马刚好在那,我跳上马,即追着娘亲的味道跑去,白舟在后面追着我。
娘亲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中她的味道很淡,精灵在天空中一起帮我寻找着。
“雪儿,南姨都是为你好。”白舟在后面喊着。
我脑中想起三天前娘亲说过的话:“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
我早该想到的。
我弃马运起轻功向前飞去,把白舟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在一条小路上遇到了正在策马前行的娘亲,我停在她眼面,眼角带着质问的泪光。
娘亲下马把我抱在怀里,默默流泪。
“娘,为什么?”我哽咽问道。
“雪儿,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娘做好后即会回来接你,陈伯陈婶从小待我如亲生父母,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管什么事,孩儿都可以陪你一起。”
“这些年你陪我在江湖中到处漂泊,危险重重,白府二小姐的身份比上官家后人的身份更安全。如今金神通已答应不再出售我们的消息,江湖中人不会发现你,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生活。”
“究竟是什么事,要你抛下我。不管什么事,哪怕是报仇,我都会帮你。我已经习惯了和你一起游医江湖日子,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在白府。十四年来,我们从未分开过,我无法想象没有娘的日子我要怎么过。”
娘亲沉默片刻。
“雪儿,做这个决定娘考虑了很久。不仅是出于安全考虑,这么多年我们天涯海角跑了不少地方,你都没有找到玄耀和天心,你可以试着呆在一个地方,等他们来找你。
“兰宁地处圣国商业要塞,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有商户也有江湖中人,你可以在这等着玄耀和天心来找你。更重要的是,你的狐尾球是在这丢的,所以你应该留在这把狐尾球找回来。”
“孩儿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我不喜欢白府,我答应留下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想留在白府。”
“三年,最多三年娘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我一天也不要和娘分开,不许丢下我。”我抱紧娘亲,“你若离开,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你。”
“娘没有丢下你,娘只是换一种方式保护你。”
“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和您分开。”
我态度坚决无比,这分坚决是因为心中强烈的不安感,我害怕娘亲的离开。
“雪儿,你忘掉上官山庄和周门,也忘掉皇宫,只做这白家二小姐,平静安稳地过一生,可好?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此生。”
我想起娘亲最近的举动,先是把木簪传给了我,又是把云齐山的秘密传给了我,再又是亲手给我布置好瑞雪阁。
“娘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离开我了?”
“白家可以保护好你。”
“但谁来保护你啊?娘。”我眼泪终于流了下了,悲恸又绝望,“女儿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长到可以保护娘的地步,但娘为什么要离开我?”
“雪儿乖,娘可以保护自己,雪儿一直都最听娘的话了。”
“我听娘话是因为不想娘再因我而受伤。我努力学医,勤奋练武,都只是想早日成为娘的好帮手。如今我医术和武艺都小有所成,娘为什么不让我呆你身边,与你共进退?”
“上官山庄和周门覆灭近二十年了,他们该被人忘记了。你不用做那上官山庄传人,也不用做周门传人,只做白雪,只做白家二小姐,这个身份可以让你平安一生。”
“我只要和娘在一起。”
“但娘希望你远离一切危险。”
重复的话一直说着,我也看出了娘亲离开的决心。
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啜泣了好久的我,嘶哑着声音问道:“娘,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娘亲肯定应道,“雪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平凡人家的孩子,你会有家人相伴,会有朋友谈心,以前娘不让你做的事情,现在都可去做。”
“娘,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在我心中都比不过一个你。”
上官声音亦有些哽咽:“你看,我的雪儿现在太过依赖娘了,所以娘才要离开,这样我的雪儿才能更快成长,以后才可以更好的保护好娘,是不是?”
“真的吗?”
“嗯。”
“那娘能告诉孩儿,你为什么离开吗?”
娘亲摇头:“我不能让往事影响到你。”
“所以娘离开和当年往事有关?”
娘亲眼中虽有不舍,但离开的决心非常坚定。
“雪儿,照顾好自己。”
我虽伤心,却不得不接受和面对。
我拿出前几日做的竹哨子,当着娘亲的面对这哨子施法:“娘,这哨子我已经施法,若您有危险时,您可以吹响它,无论你在哪,我都可以赶去救您。”
“好。”娘亲再次交待道,“以后切记不可使用法术,反噬之伤不可小觑。”
我点了点头。
娘亲转身,跳上马,渐渐消失在小路上。
看着娘亲越走越远的身影,我再一次痛哭。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