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名带姓的叫为师,大逆不道!”
墨沉熄在耳边一开口,厉小刀猛然惊醒回神,心底的痛楚霎时间烟消云散,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了。
可取而代之的……却是烧的心慌的热火。
扑腾乱跳的心脏,似乎要将一个罪恶的秘密呼之欲出了。
墨沉熄没发觉她脸红的出奇,不由分说的将她扶着坐好,眯着眼上下审视一番,似乎对她眼里的水光格外不满:“为师还没死呢,你就这么着急哭坟?”
“噗!”
厉小刀没忍住,含泪笑呛了一声。
“哭累了吧?吃点饭补补体力?”
难得神经大条的师尊细心周到一次,叫人准备好了八宝甜粥,还特地亲手喂生活不能自理的她吃下。
不知道是不是哭完了心情大好,厉小刀觉得自己食欲大开,被喂着吃了几口粥,墨沉熄就不耐烦的要撂挑子了,“你这是嘴还是漏勺,你瞧瞧为师这被褥上,你在这画四壁地图啊?!”
“啊——”
厉小刀全当听不见,大大的张开嘴巴,墨沉熄忿忿的翻了个白眼,一边抱怨一边又继续喂粥:“我这是收了徒弟还是认了个祖宗?”
“徒儿日后会好好孝敬师尊的!”
“为师还能等到那一天?”
终于在墨沉熄花样永不重叠的抱怨声中吃饱了,厉小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师尊,我是不是伤好了之后就能开始修炼了?你给我换的是什么人的骨头啊,跟你一样能修炼灵霜气么?”
她虽然不懂修仙那些玄妙的东西,不过看着墨沉熄这一手灵霜气倒是蛮有意思的。
霜,和水一样。
可以化成固体的冰块,液体的水,气体的水蒸气,变化多端——就在她大作美梦的时候,墨大师尊一句话将她打入地狱深渊。
“这……”
他讪讪一笑,“时间仓促,为师用的是山下农户家老母猪的骨头。”
厉小刀表情一僵,眨了眨眼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叫你骗了那么多次,信你才怪。”
“是真的。”
墨沉熄愧疚的搓了搓手指头,她又觉得有些犹豫了,“母猪的骨头能修炼吗?”
“当然能啊!”
他连连解释道:“万物皆可修炼,这世上都有猪精怎么会不能修炼呢?况且为师觉得,这猪虽然看似蠢笨,实则是世间最大智若愚之物。你看,这生灵早晚得死,尤其是人,死乞白赖的活着求一口饭食,死后还得特地买棺材下葬,要不就是一把火烧了肉身,费人费财……可猪就不一样了。”
“它活着的时候,有人成天供养着,死后还得有人花钱买它的骨肉,这猪啊,活得那才真叫是一个明白。”
“听师尊说的这么向往,是不是下辈子也想变成猪啊?”
“我——”
墨沉熄舌头绊住了牙齿,卡壳了。
“哦,徒儿说错了,师尊这辈子活得跟猪也能一较高下了。”
他一瞪眼,“混账孽徒,敢说你师父是猪?!”
“你徒儿一身猪骨,你这个做师父的能好到哪里去?!”
“我——”
墨沉熄头一次没说过厉小刀,突然一拍大腿,“哎呦,我可真是自取其辱啊!本来想逗你,结果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亏,真亏啊!”
厉小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墨沉熄又在逗她玩呢。
“师尊,到底是什么人的骨头啊?”
“那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墨沉熄深吸了一口气,“山妖骨。”
“谁?”
“就是在矿山村欺男霸女的那只山妖。”
这不是女主死仇的骨头么?
女主设定对妖物深恶痛绝,就是因为这只曾经侮辱过她娘亲的山妖,不由得问了一句,“用了妖骨头,我不会也变成妖怪吧?”
“那倒不会,这妖骨被为师带回山后放在酒坛子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别说妖性了,就算妖魂回来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骨头,你就放心的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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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时候,墨沉熄就开始早早的让厉小刀背诵道法心经,望着那满本满书认识她她不认识的深奥文字,一向偏科的她脑瓜子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疼一万倍。
闻绝天七日就能移形换影,她七天连一页心经都看不完。
要是照着这个速度学下去,这本书能连载几十年,“就没有快一点的办法让我悟道么?”
墨沉熄听她这样一问,居然使劲儿点了点头。
随后她被墨沉熄被上了思过山,他指着万丈深渊之下说:“徒儿,跳下去你就悟了!”
“师尊,这不是悟了,这是死了啊!”
“死后升天,如同悟道!”
“拉倒吧!”厉小刀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身板子反驳,“那这世上的人还修什么道,学什么仙法,都跳崖自杀算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条路你都不肯走,徒儿,你是不是太挑三拣四了?”
“我是不肯走吗?你瞅瞅你都给我指的什么阴间路?”
跳崖,真亏他想的出来!
“阴间路?”墨沉熄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徒儿,这世上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物极必反,阴阳倒转。”
“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个小国主,为何七日就能成学么?”
厉小刀难以置信的望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悬崖,“他跳崖了?”
墨沉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复杂古怪的笑意,“是一种比跳崖更狠的法子,就是你说的那条‘阴间路’。”
“还有,为师不妨告诉你,我那位曾经的好师父天一声,走的也是一条阴间路。”
“正反谓邪,正道讲究循序渐进,邪道求一个速成其果,不择手段。”
“你的意思是说,小国主修的是阴邪的道术?宗主难道不知道么?”
“我师父当然知道,而且,这法子就是他教给小国主的,这个老不休肯定又坑了那个国主不少宝贝,老神棍!”
“这……”
厉小刀突然觉得有点一言难尽,“师尊,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就是你曾经的师父天一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能得到飞仙呢?”
这天上仙人的标准是不是也太没有底线了?
“他坏么?”
墨沉熄不可置否的笑了,“飞仙从来不讲道德,因为天神无情亦无德,三界万物不论人神,其实本质上都一样,为万代,为延续,为永垂不朽!”
“只要是为了生,就一定要侵占掠夺才能续命,唯有强大才得以存活,这就是世间唯一的道。”
“所以天一声并非坏人,而你师尊我,也未必是好人。”
厉小刀突然一脸悲愤的眯起了眼睛,是不是这些学道的人都这么神神叨叨的,这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云里雾里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天一声不是坏人?
那天底下还有坏人吗?!
墨沉熄当然也看到厉小刀满脸信你才有鬼的怀疑表情,莞尔一笑:“蠢徒,你天资太过愚钝,连这阴阳天地都分辨不清,为师看,你还是跳崖死了算了!”
他说罢竟然猛的推了厉小刀一把,她身子向前一个趔趄,又突然被一把拉了回来。
傻了,真真吓傻了。
这可不是一米十米,这思过山高耸入云,掉下去别说是尸骨了,估计连头发丝儿都能摔成一节一节的,那种碎纸机绞过的……
“师尊,你是坏人这件事,徒儿彻底知道了!”
厉小刀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只能两手张开保持平衡,可她刚刚站稳一抬头,墨沉熄就歪着头妖媚的一笑,“你说对了。”
五指一推,翻身栽落。
这一回,他没有拉住她。
没拉住?
“啊——”
坠落到半山腰才回过神的厉小刀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惨叫,应声被惊飞了一大群飞鸟。
“噗!”
肉落山谷,砸断碗口粗的树枝,从她的脊背一下子穿透了腹腔,汩汩的鲜血沿着树干流淌下,淹没了途径的几只蚂蚁。
蚂蚁无力的游动了几下,就被再度滴下血液彻底覆没。
蚂蚁死了,她也和这无力抗拒命运的蚂蚁一样,死了。
如果不是穿书,厉小刀想,她大概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说出死亡的真实感受,但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种令人终生难忘滋味。
凉。
就像是有某种东西,一瞬间离开了身体,转瞬即逝。
结束生命,居然这么简单。
那些所谓的会在死亡的瞬间,过往种种涌入脑海的描述,根本不存在,脑筋在这一刻是完全空白停止运转的。
唯一清晰的是——她是被墨沉熄,她最信任的师尊亲手杀死了。
“徒儿……”
墨沉熄清冷的声音穿入耳膜,她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凌冽的寒风割痛了脸颊,居然还好好的站在思过山巅。
“啊?”
厉小刀错愕转过头,望着身后的墨沉熄,眼里还带着惊恐的水光。
是幻觉?
她就知道,师尊不会害他……
“师尊,我刚刚是不是脑子错乱了?”
“哦?”
“刚才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被你推下悬崖摔死了。”
“是么?”
墨沉熄手指清冷的搭在她的肩头上,笑的鬼魅一般妖娆:“是这样推的么?”
猛的一掌,幡然坠落。
百尺高崖,树干穿透,血流如注!
厉小刀恍惚的望着地上被淹没的蚂蚁,心跳随着身下疯狂涌出的鲜血一点点变得迟缓……又是幻觉么?
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的时候,已经回到店里思过崖上。
可是当她虚弱的睁开眼皮,望着穿破肚皮的断目,鲜血红的依旧刺眼。
这一次她真的死了么?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偏西,月影初上。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眼睁睁的瞧着自己挂在树枝干上的尸体,一点点变成了腐烂的残尸,被秃鹫啄食,渐渐变成了一具白骨。
春秋寒暑,日复一日。
她动也不能动,就这样一直被孤零零的挂在那里,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来替她收尸。
墨沉熄再也没有出现过。
厉小刀一直以为,他是在吓唬自己,这一定是跟蛾女一样的幻术。师尊这么做,一定是要让她体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悟道之路。
可她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这能让她感悟什么人间大道呢?
“喂,你不要去那边!”
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