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之气，透彻心肺。
清凉的，一下子就将满腔的灼热翻涌的热流压制了下去，如同盛夏从窗口徐徐吹拂而入的轻风，从墨沉熄喉咙中传来的灵霜气，让身体里的热火渐渐消散开去。
抽离的唇瓣之间，一股黑烟萦绕的吸入了墨沉熄的口中。
黑烟气一入喉，就如同鬼魅一般长了眼睛，瞬息之间就没入了身躯深处，他仿佛动弹不得了，全身僵硬的呆坐子原处。
厉小刀身体里的燥热一消散，裂骨之痛就消失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抬眸瞥见墨沉熄唇边染着从她喉中涌出的诸多红血，已然从下颌滑入了颈边洁白无瑕的内服里。
他一向最珍惜袍子，生怕被秽物沾染，这一刻他却毫无反应……
隐约地，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强吻墨沉熄那一次之时，他一点也不曾抗拒了。
不是不抗拒，是动不得。
那时候，他就替她解毒过一次了吧？
墨沉熄僵滞了许久，终于可以动弹一般，活动了几下酸痛的筋骨，不经意发现厉小刀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嘴唇，突然一把抱住自己的胸口，大惊失色：“为师都化了毒了，你为何还这般色眯眯的盯着为师看？！”
“师尊，”厉小刀淡淡一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天酬，只是一个借口。
墨沉熄从小就被那位“恩师”逼着吃下了诸多祭仙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东西会让他遭受什么，倘若真得无伤大雅，他不会宁可被徒弟怨憎也不讲情义的要高价。
明知她给不起不是么？
她现在多少有点明白墨沉熄是个什么人了……宁可被恨宁被负，也不想别人背负他人的亏欠之心。
“当然没有下一次，这笔账你都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
墨沉熄像是吃了天大的亏，忿忿的抱怨了几声，疲惫的一头后仰瘫躺在马车里，不多久，唇上一热。
一根手指擦着他唇瓣拭了过去。
他一把抓住唐突的手腕，厉小刀讪讪一笑，“师尊，你嘴上有血，徒儿帮你擦擦。”
主要是，她看那血……有点过分碍眼。
墨沉熄眸色深了深，定定的注视了她许久，才嫌弃的一甩手，“擦别人的嘴之前，先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吧！自己像只吃了死耗子的贼猫似的……”
翻身过去，懒得看她污秽不堪的尊荣。
厉小刀连忙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血迹，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有，又喊他：“师尊，你帮徒儿看看擦好了没有？”
“不看！”
墨沉熄闷头冷哼了一句，“为师懒得翻身。”
说完顿了顿，从头上解开银白的发带丢给厉小刀，“蒙着眼，多念几遍涤灵咒！”
厉小刀乖乖的绑好了发带，就开始默默念叨起来，过了许久，墨沉熄才翻身睨了她一眼，见她彻底安然无恙，才皱着眉头按住心口处。
瘦凸的喉结滚动几下，艰难的咽下了腥咸的血水。
-
马车停在了目标地点，码头。
换乘小舟之后，划过碧波荡漾的湖水，厉小刀的胃液却随着摇荡的舟体一起翻涌了起来。
“哕——”
扒着船帮，一口接着一口呕吐起来。
她竟然晕船！
船家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晕船到这种地步的，水路半程，她就吐了半程，连口气都不得闲喘一口的，不由得诧异的冲墨沉熄说：“您夫人看着不像如此娇贵之人啊！”
墨沉熄这一脸无奈啊，“见笑了，贱内一辈子没坐过船，没见过世面。”
“我……”
厉小刀本想说她根本不晕船，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一张嘴，差点一口吐在墨沉熄精美的新道袍上。
墨尘西急忙抱住她的身子，怕她蒙着眼看不见方向，索性托着她，将脑袋悬空在水面上，任由她吐个够。
最后下船，厉小刀腿都是软的，任由墨尘西将她横着抱下了船去。
可到了陆地摇晃停止，她还是觉得恶心难忍，强忍呕吐的欲望说道：“师尊，我也不晕船啊……这都到陆地了我怎么还这么想吐？”
墨沉熄手掌轻柔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嘴里却无比嫌弃：“拖油瓶，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吐脏了为师的袍子！”
头昏腿软，一步路都走不动了，墨沉熄只能一边连连抱怨命苦，一边抱着她往湖心岛上的山林之中走去。
不知道爬了多久，只觉得墨沉熄气息越发粗重，似乎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把将她丢在了地上，身子一下子陷在了一个柔软的草窝里，落地为安。
她躺在那堆草香清冽的窝里，一动不动。
真没劲儿了……就像是被打了麻药一样，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烧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柴火响声，厉小刀闻到了一阵焦香四溢的烧肉味，突然一瞬间就回魂了。
她猛的坐起来，一把扯下发带，强迎着火光眯着眼看向火光方向。
墨沉熄正在烧一只野兔，可显然手艺拙劣，一边明显烧糊了大半他都不知道翻面。
厉小刀急忙喊了一声：“糊了！”
可兔子还是照旧冒着黑烟不动，难道师尊烧个兔子都能睡着了？
急忙抬眼一看，才发现墨沉熄一对凤眸亮晶晶的睁着，只不过视线没有落在兔子上，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蓦地，眼仁一颤，眼帘瞬间遮敛起了晶亮的光芒，然后像是突然发现兔子起火了，手忙脚乱拿起过来连连吹着上面燃烧的火焰。
猛吹几下，火没灭，反而吹起了木灰翻腾冲入了眼睛里。
他一下子就不敢动了，拼命的眨着刺痛的眼皮，想要用手去揉眼睛却忘了还拿着烤兔子，没吹灭的火苗险些烧着了散落一边的长发。
“不能揉！”
厉小刀怕在坐视不管，墨沉熄能把穿兔子的木棍戳进自己的眼珠子里。
连忙起身走到面前将兔子从他手里拿开，拉开揉眼的手指，按住他面颊道：“别眨眼，向上看。”
墨沉熄眼珠上翻，就露出了黑色的灰渣。
厉小刀扯着脖子上挂着的发带角，轻轻的一拭，然后道：“好了。”
“好了？”
他眨着刺痛的眼皮，“为师觉得里面还要异物……你在好好瞧一瞧！”
厉小刀凑近了几分，努力的聚焦瞳孔，借着昏暗的火光撑开他的眼皮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除了眼底血丝被刺激出来，泪涌出来了一点，异物一点都没有了。
“还难受么？”
“难受、难受。”
墨沉熄哀哀的叫着，厉小刀只好凑得更近一些，几乎鼻尖都贴在了他的脸上，都能清晰的看到墨尘西虹膜里的沟壑，却照旧啥玩意儿都没有。
松开手，墨沉熄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徒儿，为师眼珠子难受极了，你找不到师父的眼珠子肯定会瞎了，那今晚咱们师徒二人可就都成了妖怪嘴里的口粮了。”
“师尊，你……可真怕死啊。”
厉小刀笑着感叹了一句，他眼里根本没有东西了，应该是残留的异样感作祟。
墨沉熄本来一个劲狂眨的眼皮闻言蓦地定住了，不经意的掠起，漆黑的眸光就落入了厉小刀笑盈盈的眼底。
“为师要是死了，你该如何是好？”
“我？”
“该尽的本分，徒儿一定会尽的。就是棺材板子钱，师父你临终前一定要留给徒儿。”她学着墨沉熄一贯精打细算的口吻笑答。
墨沉熄缄口不语。
身后的火柴烧的越发响亮清晰，跳跃的光芒落在他如玉似画的脸上，黄昏的色调反而衬得一贯慵懒的容貌多了几分致命的蛊惑。
厉小刀本就不能看见美色，连忙垂眼起身，却被肩头的手沉沉的压住没动了。
狐疑的一皱眉，也不敢抬头，“师尊放心吧，你眼睛没事。”
“有。”
他固执的重复，“有，看我的眼睛。”
“师尊，在看一眼，我的祭仙散又要发作了。”
“看！”
墨沉熄不容置疑的低声呵令，厉小刀只得硬着头皮再一次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黑如夜，光如星，无底深渊一般瞬间就吸入了她所有的理智，额头发紧，心头狂跳。
声音干紧的说：“看了，没有。”
“为师……”他低声吐出一句，“看不见你了。”
厉小刀一楞。
墨沉熄轻轻抓了下她的肩头，“你好好看看为师眼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仔细看……”
这一回她紧张了起来，墨沉熄一点不像是在说笑。
认真的查看了所以眼角目眦，差一点连有多少根睫毛都数清楚了，也没有看到一点异物……蓦地，她心头猛的一跳。
刚要回头，墨沉熄猛的压住她的动作，“不要回头。”
一瞬间，厉小刀后背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看到了么？”
“是。”
“何种模样？”
“是……一个人。”
“男人女人？”
“……女人？”
“是人是妖？”
厉小刀答不出来，因为墨沉熄眼底倒映着，只有一件五彩缤纷的锦衣是清晰的，面容……那女人正迎着火光偏偏起舞，翻飞如焰，青丝飘摇狂散压根看不清长的是人脸还是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