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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嗤!”
原本紧闭的大鱼嘴猛的打开,来不及回神的薛夫人瞬间吞吃入喉。
阎罗王大吃一惊,大声警告:“放出薛夫人,否则本王劈杀了你!”
不弄却连看都没有看阎罗王,它目光直直的落在墨沉熄浅笑安然的面容上,长久的停滞,最终露出了一个欣慰而复杂的笑意。
“多谢。”
墨沉熄摆了摆手,“去吧。”
不弄大嘴一咧,周围突然涌起一阵狂暴骤风,连阎罗王都死命的压着自己的官帽强稳住身形。黑如永夜的天幕突然撕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天光柔凉飘散在不弄庞大的身躯上。
明明毫不刺眼,可那光芒刚一落下,不弄的身躯就像是燃烧殆尽的纸灰,一寸寸,一丝丝,飘摇如烟飞入天光消散不见。
不过须臾,地上空无一物。
连同薛夫人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厉小刀惊叹的眨了眨眼睛,这大概就是师尊口中所说的“大限”之劫吧?
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薛夫人也灰飞了,那师尊的两道魄……”
“脏东西,灭了倒也干净。”
墨沉熄说吧抓住厉小刀的手,偏头冲阎罗王一脸坏笑道:“大人,是薛夫人砸毁了你的阎罗殿,你可千万别找我算账啊,告辞!”
迎着天光,一跃而出。
身后远远的炸响阎罗王的怒吼:“死修仙的,不许在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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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宗主,山主醒了!”
厉小刀一回到元身,就听到老道士们大呼小叫,睁眼一瞧,果然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墨沉熄幽幽的张开了眼睛,不等开口,只听“啾!”一声脆响。
萧山道人抱着墨沉熄的脸高兴的大亲了一口,“宝贝貔貅,你回来为师可太高兴了!”
原来大宗主这是拿墨沉熄当招财神兽了,难怪他不让师尊降妖除魔。
赚钱才是他的正业啊!
墨沉熄娇弱的哼哼了几声,“师父,你的宝贝断手了,以后恐怕招不了财了……”
“放心!”
萧山道人拍着胸口保证,“就算你脑袋瓜子掉了,师父也能给你找个接上,区区一条手臂算甚?!”
他说罢扬长出殿,几个老道士都上前关切的讯问了一番也退下去干活了。
“徒儿,为师口渴……”
听到病恹恹的墨沉熄召唤,厉小刀连忙盛了碗水递到嘴边喂他喝下,偏偏这人不知道到底坏的是手还是嘴,一碗水没喝几口,倒是从嘴边露下去大半,搞得整个胸口一片湿。
“快擦擦……湿唧唧的,为师难受……”
人虽然虚弱,嘴一点也没闲着。
放下碗又急忙找了巾帕擦水,终于干净了,他又皱眉抱怨,“笨蛋徒儿,衣服湿了擦不净的……”
又扶着他起身,扒下血迹斑斑的银道袍,墨沉熄吩咐:“里面也脱。”
剥落了内服,真皮肉就露了出来,清瘦嶙峋的肩胛骨上散落着漆黑的发丝,蜿蜒蔓绕之下,竟也遮掩不住扭曲遍布的伤痕。
厉小刀咂舌的倒退了一步,这些伤口太诡异了。
熟知人骨构造,所以一眼就看出来,这每一道伤口都对应这一根人骨,且伤口颜色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次性造成的。
薛夫人说过,他小时候被换过骨……该不会是一次一根,拆下融合之后,再拆下一根?
他换骨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吧?
什么人能如此残忍一次次的剖开幼小的婴儿,活生生的拆骨换脊?
久久听不到身后的人出声,墨沉熄虚弱的偏头回望,正对上厉小刀一脸骇然的表情。
眸子沿着她视线一斜,他漫不经心的笑了,“陈年老伤,不用害怕。”
“师尊?”
“嗯?”
“你心里恨么?”
墨沉熄扯了扯唇,“恨谁?”
厉小刀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听薛臣臣说他小时候被换骨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惊悚。毕竟外科手术换骨接骨之事常有,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是全身每一个骨头都拆下来换过了。
生下来遭受残虐,又落入了天一声这种万恶之人的手里,逼着他一路堕落。天无派全员恶人,更别说有人会关心一个孤儿的冷暖温饱,加上他又当上了掌门,日夜被人惦记拉下来,如履薄冰的过了七年……
“恨天恨地,恨命,恨你师父?”
他是有理由恨的,甚至该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疯狂的报复世人。
“人间不是一向如此么?”
墨沉熄吊儿郎当的回了一句,“为何要恨?”
人间一向如此薄凉,似人却兽,贪念作盛厮杀同类,这就是她一向社恐的原因——从未觉得,人值得被爱。
所以她才从来不爱任何人,也不愿与任何人打交道。
正是看清了人类的本质,才厌恶至极。
可她只不过是认清了现实,并未经历墨沉熄遭受的一切,都已经厌世至极,然而,他却不恨……
“师父。”
厉小刀突然恭恭敬敬的唤了他一声,在身后深深行了一礼。
一直叫师尊,却打心眼没有尊敬过这个行为举止毫无正经可言的男人,虽说他不是男主,可这一刻她觉得这一声师父,他值得。
“作甚?这样叫为师,怪瘆人的!”
墨沉熄惊乍得瞪了她一眼,还是那副一点为人师表素养都没有的懒散样子,厉小刀突然有些困窘的挠了挠后脑勺,“你的疤太丑了,像长了一身蜈蚣。”
“怎地,徒儿是要去捉之芦花鸡来替为师清理背上的蜈蚣?告诉你,为师最怕那尖嘴之物,万万使不得!”
墨沉熄像是生怕她要去捉鸡,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可不可啊!”
“那要是师尊伤好了就教我修道,我就不去捉鸡。”
厉小刀见缝插针道,也不知男主何日出现,文路漫漫,她可不想全程被精怪追着当僵尸打,得先学个一招半式自保。
“你这奸徒,居然敢要挟为师?”
墨沉熄气恼的翻了个白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好啦,应你便是。日后为师定会日夜严苛操练传授你道法,不过,你要是敢哭鼻子求休憩,为师一定揍你个鼻青脸肿!”
“徒儿最勤恳了!”
先前她还猜测过他一直不肯教授是有什么特殊缘故,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脑补过度果然是个毛病。
厉小刀心愿得逞,笑容满面的去找了干净的道袍帮墨尘西换上,小心不要碰伤他的断臂伤口,穿着整齐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第一次帮人穿古装竟然没出差错,还算靠谱。
“不错不错。”
自言自语的赞了一句,墨沉熄笑问:“为师长得不赖吧?”
“师尊会不会过分自恋?”
厉小刀揶揄的抬眸笑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波光潋滟。
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麻蛋的,薛夫人魂飞魄散可这祭仙散还没解,看到墨沉熄一下子就色欲熏心,热血沸腾。
“闭眼。”
墨沉熄懒洋洋的提醒了一句,她立马紧紧的闭上。
“师尊,该不会我这一辈子都是个色女吧?这祭仙散就真的没有解药吗?你不是吃过,是怎么抗住的?”
“为师嘛……”他清了清喉咙,“纯靠一颗正义凌然之心压制。”
七八岁就正义凌然了?
当她是三岁小孩子一样好骗?
不过大概是墨沉熄身体里有灵霜气,她又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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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瞎子三日之后,萧山道人来给墨尘西接手臂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残臂,虽说是个男人的手臂,但显然生前是个武夫一类的练家子,粗壮的围度足足破墨沉熄两个手臂粗。
接上之后,萧山道人念了一套乌七八糟的咒语,笑道:“徒儿,试试看。”
墨沉熄屏气凝神,手指动了,他尝试去抓起一旁的茶盏,“呯”一声,用力过猛捏了个粉碎。想要尝试更精细小动作,一扯腰缠,直接拽成了两截。
他脸不由得变黑,萧山道人倒是相当满意自己的杰作:“宝贝徒弟,这回我看那几个不肖子弟还敢不敢嘲笑你手无缚鸡之力,别说鸡了,老虎都能捏死!”
“这手师父从哪找来的,也太粗鲁了!”
墨沉熄抱怨的甩了甩手,却一下子收力不住砸在了廊柱上,窸窸窣窣一落灰声传来,柱子裂开了一道大缝。
他两眼一直,当即心痛的抱着柱子哀嚎,“这可是花了我一年月钱刷的金漆盘龙柱,我的爱龙都碎尸了……龙角怎么掉了?!”
厉小刀却突然眼珠晶亮,凑到萧山道人近前:“宗主,要不您索性把师尊另外的胳膊腿儿都一并换了吧?他太脆弱了,坐个马车都能骨折。”
萧山道人闻言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双手一拍,“这个提议甚好!”
他说罢就要下山去找余下的残尸,墨沉熄飞扑上前,一把拦腰抱住,“师父,不急不急,日后这些手臂坏了在换,徒儿还有一笔要紧的买卖赶着去!”
“什么买卖?多少银钱?”
一听有钱赚,萧山道人的眼珠子堪比探照灯一样雪亮,“还等什么,抓紧去干!”
工具人墨沉熄就这样被他驱逐下山,虽然一路关切的送到山脚下,却一点也遮掩不住满肚子叮当乱响的算盘声。
待墨沉熄坐上马车之后,厉小刀刚要迈步上前,萧山道人却一把将她的发髻揪住,耳提面命的低声嘱咐:“这一回你可要好好照看你师父,要是他再伤了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的胳膊腿儿卸下来给他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