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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
银铃般的娇笑声响彻山洞,四壁回荡,竟叫人分不清这笑声究竟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
厉小刀紧盯着水晶棺里的永母,她还是安然不动,并未张口说话。
离魂了?
“郎君说奴家是邪物,说奴家天理难容?”蛾女的笑声愈发凄厉,“咯咯咯,那你与我这邪物欢愉二日,又该算作何物呢?!”
“我也没说自己是什么好人。”
墨沉熄浅笑回答,他泰然的伫立地上,并没有四处查看蛾女之魂所隐匿之处。
“郎君倒是胸怀坦荡,不似那些欺世盗名之辈,贪恋女家的美色,却又嫌弃奴家出身微寒……你们走吧,奴家不想为难你们,日后不要再到这岛上来!”
“让我走可以……只要你与这尸岛沉一起沉入湖底,永不现世,我立马滚蛋。”
“沉湖?!”
蛾女愤怒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奴家生生世世永困在蛾尸山下,不死不灭却永不入轮回,还不够凄惨么!沉湖水封,连天日都不得一见,郎君……你好生残忍啊!”
“这不是你罪有应得么?”
“奴家何罪之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满山蛾尸吞噬了多少人魂,连一块尸骨都未曾留下,你我到底谁更残忍?!”
“那是他们活该!”
蛾女义愤填膺的怒斥,“奴家困在岛上,从未涉足人世间,偏偏他们一个两个非要到这里来自寻死路,贪婪美色而死,怪不得奴家!”
“你若不主动献身,他们如何能见得到被天神封棺在此的永母?已然被封,却离魂害人,还说自己无罪?!”
“你——”
蛾女激动的低喊一声,声音却渐渐软了下去,听着竟然带着一点委屈的哭腔:“天上地下……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对奴家这个弱女子,你们为何偏偏如此不讲道理?!”
“封棺在此,不死不灭,即使身为永母,可奴家还是一个人!”
“人不食,如何活?!”
墨沉熄闻言笑问:“那你便操控飞蛾吸食人魂,吃下它们的卵续命?”
“奴家别无他法!”
厉小刀在一旁听着,别提心里这是个啥滋味了……吃蛾子卵为生,这人生确实有点悲惨啊!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摔倒的闷重响声传来,回头一看,竟然是醒来的周墓云刚刚一进墓洞又再一次昏倒了,
显然这一回又是急火攻心,受到了二次刺激。
墨沉熄却沉沉的笑了,“永母,你可知这普天之下万物纵生,却并没有五日蛾一物……”
“为何没有?”蛾女不信。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是何时见到五日蛾的么?如何发现它吸食人精便可为你生魂所食?”
蛾女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
百年之前,她本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的寻常姑娘家,耕种为活,粗衣陋衫却遮掩不住她生来美貌,日日被乡里的恶霸骚扰。
那一日,她原本在地头耕种,却突然被恶霸捉进了山里,要强行玷污她的清白之躯。
一个俊朗非凡男子,从天而降。
他打跑了恶霸送她回家,在得知这个男子头伤失去了过往记忆,对他感恩的蛾女因心生爱慕以身相许,两人结为夫妻过起了恩爱的小日子。
一年之后,她腹中有孕。
本以为这是幸福美满的喜事,谁成想,这个儿子的降生才是灾难的开始。
他,是永生之子。
一群天兵神经突然下凡夺子,恢复记忆的男子也被带回天上,原来他是下凡历劫的天人,本来是在世间救苦修行,却无意之中犯下了不可与人族降子的天条。
蛾女已经记不起那一段日子,她是如何过活来的。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她已经被活生生的封印在七彩琉璃棺之中,不死不灭,却要日日忍受着饥饿胃绞的煎熬。
她没有一日不在乞求,那个仙人夫君下凡来解脱她这个妻子的痛苦惩罚。
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
蛾女这才明白过来……他,永远都不会来救她了。
她突然觉得莫名冤屈,犯错的是他,可受到惩罚的却是她这个一无所知的凡人之女,她只不过生了一个孩子,却成了她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孽。
她委屈……她恨!
滔天的怒意让她变得发狂,无数次的在心中发狠诅咒,她一定要脱离肉身,魂飞九天上天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有一日,她真的离魂了。
然而灵魂却并未上天,甚至不是人形,四分五裂的化作漫天的飞蛾盘旋。
她想要振翅飞上天,却发现不管飞出去多远,子夜之时都还是要回到这个七彩琉璃棺周围……
“永母,你腹中饥饿,并非为了生食,而是对人魂本能的贪嗜。”
“永生之子之所以是天条所禁,是因为永生的代价是要汲取其他亡魂延续。这一百年,你不过都是一个靠吸食人魂为生的邪魅,不信的话……”
墨沉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口粮,放在水晶棺上,“这块饼,你可吃得下?”
五日蛾从山洞四周飞落几只,落在油饼之上,却一下子翻飞而去。
“为什么……”
蛾女惊慌的反问,“奴家从未亲口吞噬过人魂,只是吃蛾卵苟活罢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五日蛾。”
墨沉熄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是生来嗜血凶残的邪物,直到今日,你也无法接受自己靠是人魂为生……因此,你才把自己的邪念美化成了五日蛾,以为自己不过是吃蛾卵为生。”
“五日蛾……它是……”蛾女迟疑的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它们与蛾卵,不过都是你自幻出来之物,你一直都在吃人魂。”
“啊……”
蛾女失声惊呼一声,山洞中的飞蛾仓皇的翻飞而起。它们疯狂在洞中四飞乱撞,最后汇聚出来一个锦衣女子之形状,摇荡不定的站在墨沉熄面前。
“即使如此又如何?我从未想过害人!”
她大声的呐喊:“是那些天上的人害我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都是他们的错!”
墨沉熄点了点头,“错,的确不在你。”
他笑得有些薄凉,“在我。”
蛾女一愣,厉小刀也愣住了,这跟他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他是不是背锅瘾又犯了?
“我以前有个名字,叫白虚。”
“白虚?!”
蛾女声音变得无比颤抖,“你、你……是你?!”
说完这一声,七彩琉璃棺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那飞蛾瞬间消散不见,与此同时,棺材中的美貌女子猛的睁开了漆黑的眸子。
“方雪蛾,永生之子如何而来,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你编的那个故事很动听,可事实上,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男子是仙人,你听信了神婆的诡计,设计吃下他的仙血,最后得到了永生之脉。”
“永生之子……”墨沉熄荒唐的勾起唇角一笑,“不过是你与堂兄苟且生下之孽子。”
“之所以不下凡救你,是因为从始至终,犯下天条的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老老实实接受天罚,反而幻蛾害人,你说……你该不该沉湖?”
“白虚——!”
方雪蛾在棺中凄厉的尖叫:“一百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要不是你固执的不肯碰我,我怎会委身猥琐的堂兄生子?!是你的错,是你太狠心,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变成了吃人的怪物,都是你害死那些人的!”
“白虚,这满山的蛾尸都是你薄情的见证!”
“用其他男人的孩子来要挟我,亏你想得出来……”墨沉熄听着她凄厉的指责,只是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我唯一的错,大概就是不该救了你,或许,更不该因为顾及你父亲以死相逼,才娶了你……”
……
一旁的厉小刀听的一头雾水,她自己觉得自己不算太傻,可这会儿怎么就跟不上节奏了?
百年之前……墨沉熄是个不死的老妖怪?
不不,蛾女说那男人是个仙人——他以前,或者说上辈子是个仙人?
所以他心爱之人才是个女仙人?
她怎么越来越看不透墨沉熄的人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方雪蛾,你可知道原本你的惩罚不过三十年。你幻蛾吃人那一日,原本是你灵魂重入轮回之期……”
方雪蛾仓皇的瞪大了杏眸,墨沉熄有些惋惜道:“天神并非绝情,也知晓你不过是一时被奸人所骗,而你最后化蛾吃人,却也始终还存有一丝善念自欺,所以这一遭你沉湖之后安分百年,就可以解脱了。”
“若我不肯呢?!”
“由得了你?”
“咯咯咯……白虚,你们仙人果然都是虚伪无情的东西,解脱?你还想骗我!”
“信不信随你。”
墨沉熄左手慢慢抬起,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寒凛,蛾尸筑造的山洞剧烈的动摇起来,与此同时地面开始疯狂的下沉。
他要沉岛了。
方雪蛾在棺中激动的尖叫:“白虚,你敢!”
“你以为这梵梦岛为何百年不溃?你以为天神真的不知道我在此处的所为?这一切都是——”
轰!
巨响响彻天地间,凶猛的湖水霎时间灌满坟洞口。
咕噜噜的灌了几口湖水,身子就随着蛾尸岛坠入了湖底深处,厉小刀悲愤的心想:沉岛就沉岛,倒是先让她下去啊!
这回可好,杀敌一百,还搭上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