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赐了我一碗避子汤,我借着酒劲把汤碗砸落。
“皇上,臣妾不喝这醒酒汤。”
呵,避子?
就算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但是——
你的子子孙孙,必须是我所出!
1.
我想这偌大的皇宫,除了太医,没人比我更懂避子。
自从我被封皇后,送给每位嫔妃的恩赏,全是避子的玩意儿。
夏嫔的手串儿加了麝香。
白妃宫里的神像内部,满满的都是麝香。
安答应的枕巾是红花染的。
其他不受宠的,完事儿之后我都会赐一碗避子汤。
当然,她们权以为是安神汤。
太后每每和我提及皇帝子嗣凋零,我都会想尽办法劝皇上雨露均沾。
我不想和他睡,又不想别人有他的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儿。
只是这十数载,无人揭穿我。
后宫听不见一声啼哭,只怪这儿那儿的风水不好。
祈愿,祭祀,祷告,安魂,什么偏门都用了。
就是没有人指摘到我头上。
直到今天侍寝之后,皇上命人送来了避子汤。
2.
夺嫡最后的大赢家,如果说他毫无察觉,我是不信的。
但他有所察觉,为啥能忍这么些年?
我起身,拢了拢略微有些凌乱的秀发:
“皇上,臣妾失礼了。”
“淼淼,你是愿意为朕开枝散叶的。”
我靠在皇上胸口,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娇声道:
“那是自然啦,皇上,淼淼只盼能日日沐浴恩宠呢。”
“但皇上,淼淼是皇后,不能将你占为己有,后宫的妹妹们为了一睹圣颜,一直以来都争吵不绝,皇上怪不会替我分忧的。”
说罢,在皇上的胸口轻轻捶了捶。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淼淼,朕,一直纵容着你,但为了江山社稷,该放下的,你还是得放下。”
我偏不。
你说得倒是轻巧。
“皇上还记得,弯弯柳叶河,皎皎月下珠吗?”
偌大的皇宫,没有珍珠。
有一年,某个不知事的地方官进贡了一批上好的东珠给太后。
我硬是闯宫夺珠,再跑到乾清宫砸毁。
我以为我会被废,结果仅仅是禁足三个月。
“皇上,你只是不想输罢了。”
3.
所有人都想得圣宠。
唯独我不想。
我的心,早在十三岁时,就已经给了温若絮。
那时皇上连太子都还不是。
他和温若絮游江。
他自是仪表堂堂,引得江边的女眷纷纷驻足。
举手投足,尽是天家风范。
而温若絮站在他身边,就好似尘埃般透明不可见。
不过我眼里,却盛满了他。
虽暗淡,但不卑不亢,身姿卓越。
皇上是天颜,如日如月,唯他独尊。
温若絮是蓝天,是星辰,能容纳那时幼小的自己。
所以当他们落水后,我将长长的竹竿递给了温若絮。
而他则是过了许久后,被仆人救起。
我实是想不起皇上的名讳,进宫后,所有人都称他为皇上。
我在心尖尖上反复念叨着的,也不是他的名。
所以我记不起,或者说,也不想记起。
4.
落水后两日,温若絮便登门致谢。
温江两家本是世交。
只不过,温若絮和我的长姐定了娃娃亲。
所以,长姐代我出席,领了温若絮的谢意。
我和长姐一母所出,而我的日子却比庶出的姐妹都难。
因是我出生时,二哥便啼哭不止,我出生后,二哥就疾病缠身。
算命的说,我克家中兄弟。
父亲便把送到乡下舅舅家养着。
舅舅在前几日离世,方把我送回京都。
“长姐,是我救的温公子。”
长姐下巴一抬,恨不能将鼻孔对着我:“那又怎样?和温若絮定亲的人,是我。”
语毕,便嫌弃地挥袖离开,不愿再与我多说一个字。
我看着长姐脖颈处的珍珠,心中一片刺痛。
不知为何,从我记事起,我就独爱珍珠。
小时候我在摊贩前流连,偷偷握住珍珠的那瞬间,就仿佛是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全身都充盈着踏实感。
可我从未,得到过。
黯然了一会儿,我抬步回到后院里屋。
说是里屋,不过是柴房边将将能住人的地方。
父亲母亲连居所都不愿替我安排。
5.
小喜给我送信时,我正躺在木板上,直勾勾地看着房顶。
“小姐,温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慌忙起身接过,信中写着:明日午后,江边一见。
我将信紧紧攥在手心,即有窃喜,又有隐忧。
喜的是,温公子并非对我陌如过客。
忧的是,京都的规矩繁多,闺中女子是不允许私下见外男的。
但在乡下,男孩女孩经常厮混在一起玩耍。
我把心一横,我想要的,从来都需要自己争取。
命运如此,姻缘如此。
第二日,我精心打扮出府。
府里对我不管不问,别家的小姐出门还需乔装打扮,我出门盛装打扮也无人阻拦。
而等我到了江边,见到的却是两人。
温若絮和皇上。(虽那时还并未是皇上,但我忘了他名讳,回忆里就这么叫吧。)
温若絮向我施礼致谢,我眉目低垂,满心欢喜。
“若不是那日江小姐及时出手,若絮此刻怕是不能站在这里和江小姐见面了。”
“她没救我,我不是照样站在这里。矫情!”
我眉头一皱,不爽地眯了下眼睛:“这位公子,那日小女能力有限,竹竿只能够得到温公子。并非小女不愿。”
况且江边有这么多女眷,都对你趋之若鹜的,你咋不埋怨那些人不出手!我一个弱女子,还得救两个人吗!
我又不稀罕你!
6.
我并不打算多搭理这个男人,不管他如何说,我的眼里都只有温若絮。
他静静地立在树下,柳枝在他头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温公子,若无其他事,淼淼就先回府了。”
“淼淼?”
“嗯,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的淼淼。”
“江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已经开始思春了?”
我心下恼怒,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就因为我没救他,都不让我好好说话吗?
“这位咿咿呀呀的公子,这只是句诗词,我怕温公子不知道是哪个字,所以才引用了这句诗。”
“你就不会引用些正常的诗吗?”
“这哪里不正常啦?真的是什么样的人眼里,就把事情看成什么样!”
“你……”
未等他说完,我赌气走到江边远眺,我不愿再和这个人多费口舌,我的目标终究不是他。
“江小姐的救命之恩,若絮铭记在心。那日本想到府答谢,但不巧你不在,所以若絮想冒昧问江小姐,是否有什么想要的,我定当送给你。”
我,想要珍珠,一颗属于我的珍珠。
但他终归是和我的长姐有娃娃亲,我须得把这件事说明了,不然日后的麻烦定是数不胜数。
“温公子客气了,淼淼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换上一副忧伤的面容,“再说,你和我的长姐有婚约,我若是收了温公子的礼,到时候怕是说不清。”
“那日登门拜访之时,我已向江大人提出,儿时的婚约做不得数。若絮还是想娶自己喜欢的人。”
“真的?”
我眼中仿佛有了光,更清晰的光。
“那温公子,可有了喜欢之人?”
温若絮定定地看着我:“有了。”
我欣喜若狂,但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得太过。
毕竟这里还有个外人。
我瞄了一眼皇上。
他恰巧看到我的眼神:“若絮,这女子心思不单纯,你可别被她蒙骗了!”
我撇了撇嘴:“这位咋咋呼呼的公子,你实在是俊美异常,想跟你独处的高门小姐怕是能站一船,你怎么成天跟在温公子身后?”
“嫌我碍事了?我偏不如你的意,以后我定是和若絮寸步不离!”
我不再搭理他,回头与温若絮聊天。
那日我们聊了许久,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
若不是天色将晚,我恨不能再跟他秉烛夜谈。
终是小喜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微微一福身,略带歉意地说:“温公子,今天我们就先谈到这,我该回去了。”
“淼淼,你可以唤我若絮。”
我思忖了片刻:“若絮哥哥。”
温若絮的脸上笑意更盛,他本就生得好看,剑眉星目,夕阳将他的脸衬得越发柔和,我此刻好想上前捏捏他的脸。
“那淼淼慢走。”
“若絮哥哥慢走。”
待他俩没走几步,我忽地转身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若絮哥哥,春来桃花开得正盛,抽空可否一道赏花?”
少女热切的眼神,欲说还休的唇瓣,我想定能打动他的吧。
“小生正有此意。他日有空,必定邀淼淼一同前往。”
我正暗自傻笑,身旁的小喜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你别高兴得太早。他和大小姐的婚约,也不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
“小喜,我只知道,郎情妾意,必将奔赴。”
“你知道吗?我太想找个有温度的人,拥有一个有温度的家了。”
我从暗无天日中来,而他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唯一的光。
不要低估黑暗中的人对光的渴望。
7.
没过几日,我就等来了温府的邀请。
不过,是长姐的贴身侍女蔓鸽,来通传的。
她进门时,我正在喝茶。
“三小姐,温府派人来邀请府上未出阁的女眷本月十五去花园赏花。”
不是说好就两人赏花吗?怎么变成了这一大家子了?
虽然平时阖府上下都对我不敬,我也早已经习以为常,但今日,我心中有不满,便想撒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赏花,原以为是只有我和温若絮,花好月圆,眉目含情,现在却被打破了幻想。
我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不客气地说:
“你是长姐身边的侍女吧,怎的这么不懂规矩,通传都不需行礼吗?”
“三小姐,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小喜听不下去,挺身反驳:“三小姐什么身份,是你这个丫鬟能置喙的吗?”
“三小姐好大的威风,这住的地方竟连丫鬟都不如。”
说罢,蔓鸽环视了一周,眼里的鄙夷之色满得都快溢出来。
小喜端过一盆水,“哗”地往外倒。
恰好泼在蔓鸽身上。
蔓鸽骂骂咧咧地走出后院。
总算是把乌鸦给打发走了。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人,虽没有倾国倾城,但至少能算得上小家碧玉。
我从懂事开始,就一再自问,为何上天让我生于世家,却有着克兄弟的命劫。
父母不疼,兄妹不爱。
像我这样的,如果自己再不挣扎,等待我的,怕是只有死路吧。
8.
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赏花日。
我铆足了劲儿,将自己打扮得格外亮眼。
刚走到门口,管家就告诉我,其他小姐们已经先走一步。并且府上的所有马车都已出府,现下没有人能送我过去。
我攥紧手心,心中忍不住大骂:真是阴损,为了对付我,真真是连家族脸面都不顾了。
我的月例钱本就少,算上小喜的银子,也凑不齐租马车钱。
“小姐,这可怎么办?”
“那就走着去呗。你可知花园的具体位置?”
“奴婢知道,上次出门采买时,奴婢特意留意了。”
好在小喜聪慧,方向感极好,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哟,我倒说这是谁呢,来得这般晚,知道的说是赏花,不知道的,以为是来会人的呢。”
说话的是长姐身边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女子,顾府的二小姐,顾鸳。
我张望着四下搜寻心心念念之人,并不想搭理她们。
长姐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能在众人面前羞辱我的机会。
“从小就养在乡下,果然是没有教养。一过来就知道男人,真真是没皮没脸。”
“长姐,你这般羞辱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不是羞辱你,这是在教育你。”
我真真儿是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舒儿,她这衣裳看着像是新裁制的,该不会是偷得你的新衣裳吧?”
舒儿是长姐的小名。
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衣裳是昨日若絮哥哥派人送来的,彼时我正为没有拿得出手的衣裳而懊恼。
“谁知道呢?像她这般乡下养大的,小偷小摸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我近来总是莫名其妙地丢首饰,想必也是家贼难防。”
“果然乡下来的手脚就是不干不净。”
……
我低下头,手指不由自主地收拢。
我讨厌大庭广众之下对我的指指点点,就好似将我剥干净裸露在众人面前一般。
“淼淼,这身衣裳,衬得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