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娴绕过花园，朝寿康苑厨房走去。
脸上泪痕未干，却完全没有刚才的委屈模样。
她只是受不了楚瑄说教，想法子脱身而已。
进了厨房，楚娴就放下鱼篓，朝灶前忙活的胖妇人道：“刘婶儿，鱼带来了。我听说三姐姐今日给祖母买了枣泥的点心，怕祖母不好消化。你午饭就做酸菜鱼吧，清淡消食。”
楚府有个大厨房，平日里饭菜都是大厨房做好，由各院里的丫鬟来提回去。
只有老夫人这里私设了小厨房，一日三餐都按照老夫人的喜好来。
那胖妇人一边擦手往这儿走，一边道：“六小姐真真是有心了。若是老夫人知道，不知道要多开心呢。”
“刘婶儿，你可千万别跟祖母说。这鱼也是府里养的，我就负责钓出来而已，哪儿敢居功。再说，给祖母尽孝，是我们孙辈应该做的。我也是向三姐姐学习而已，刘婶儿你可答应我，千万别往外说去。”
“晓得了。”胖妇人笑的开了，一瞧这篓子里的鱼，惊讶道，“这鱼可真大，怕老夫人吃上三顿都吃不完呢。”
似是心疼楚娴瘦弱，胖妇人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两块包好的腊肉塞到楚娴手里：“这个拿去吃。这几日就别忙活了，在院子里休息休息。”
“知道了，刘婶儿。”楚娴将腊肉塞回刘婶儿怀里，扭头就跑了出去。
“你这孩子……”刘婶儿追出去，哪儿还有楚娴的影子。
中午。
楚嫣哄的老夫人高兴，午膳自然留下来吃。
一桌子菜，荤素搭配，十分精美。
楚嫣却不急着吃，而是站在一旁给老夫人布菜。
老夫人每吃一口，楚嫣就在旁边奉承：“老祖宗可要多吃点，胃口好，身体棒，以后可要长命百岁呢。”
老夫人听了心里虽然高兴，可不知怎的，就想起楚娴说她像老寿星的情形。
一想起那孩子，老夫人有点没胃口。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问身后的房嬷嬷：“阿娴多久没来了？”
房嬷嬷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却没多说，只答道：“估摸着快有一个月了。”
老夫人听了，叹了口气。
想起之前楚娴在这儿，没见她刻意做什么，就是让人感觉舒心。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却也不惹人讨厌。就连奉承的话也不会说，一开口就能让人识破她的小心思。可不知怎的，见她满脸羞涩，死扛着说，自己说的就是真心话，就让人想笑。
或许孩子的纯真就在于此，什么事都明明白白，不用费劲心思去猜。
一眼就能看透。
越是看得透，越是觉得轻松。
不像楚嫣，这姑娘虽然玲珑剔透，又聪慧机灵，马屁拍的不着痕迹，奉承起人来就跟灌迷魂台似的，让人舒服到心里去。
可就是让人亲近不起来。
甚至还有丝隐约的压力，仿佛不对她好，就对不住她的付出。
这不，楚嫣见沈氏没吃两口就搁了筷子，便抿着唇，小声道：“祖母，嫣儿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开心了？”
沈氏慈爱一笑，拍着她的手道：“莫要多想。赶紧坐下吃吧。”
“是。”
楚嫣坐在老夫人身边，开始用餐。行为规矩，举止优雅，吃饭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沈氏却蹙了蹙眉。
楚娴在旁边吃饭的时候，可是无拘无束，来者不拒。
房嬷嬷当时还玩笑，说她是饿死鬼投胎。
可看着让人极有食欲。
楚嫣这样的，她这辈子见的太多，有点没意思。
这会儿更是觉得疲惫，不等楚嫣吃完，便起身往里间去了。只留了房嬷嬷在旁边陪着。
沈氏一走，楚嫣的脸就耷拉了下来，她辛辛苦苦来哄老婆子开心，这老婆子倒好，席间问起了楚娴那丫头。问完就丢下她走了，难道她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还不如楚娴在她心里的位置吗？
楚嫣委屈极了。
哪里还吃得下去，强忍着泪，起身告辞。
房嬷嬷面无表情的将人送到门口，楚嫣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流着泪道：“嬷嬷，你跟我说句实话，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
“三小姐多心了。都是孙女，老夫人怎么会厚此薄彼呢。”
分明就是厚此薄彼。
楚嫣在心中狠狠道。可脸上却做出凄楚的样子：“那六妹妹可是有比我强的地方？”
“说实话，六小姐不及三小姐万分之一，她啊，除了陪老夫人吃吃喝喝，就喜欢逗老夫人养在屋里的两个乌龟，有时候淘气，还把俩乌龟拿出来，放在床上赛跑。气的老夫人要打她。”
房嬷嬷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她人小，百十来个字都认不全，哪能替老夫人抄经。就连捶腿捏肩这事儿，也干不了。有时候，老夫人让她看书，她看不了两页，枕着书睡了，口水流了一桌子，还是老夫人亲自把她抱上床呢。”
楚嫣越听越气，所以，她给老夫人抄经、给她捶腿捏肩，给她买点心献殷勤、说笑话，不如楚娴在这里混吃混喝？
剩下的话，房嬷嬷还没说，楚嫣就甩袖子走人了。
房嬷嬷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目的性太强，总是容易让人看穿。
房嬷嬷回屋的时候，老夫人竟然没睡，她斜靠在暖榻上，招来房嬷嬷问道：“人走了？说了什么？”
沈氏历经风浪，怎么可能看不透楚嫣的小心思。
房嬷嬷一叹，如实道：“说老夫人您偏心呢。”
沈氏一听就冷嗤了声：“从她来我这里，满打满算有二十一天，除了我主动送她的碧玺手串和两支金簪，她从我这里要走多少东西？今儿看上我的思南屏风，明儿又说我的红珊瑚珠串好看。阿娴那孩子，可曾主动要过什么？”
房嬷嬷见沈氏动怒，忙道：“两件器物而已，怎让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我若愿意，就是给她几箱子金银珠宝也没什么。可这巴巴跑来算计的，我给她一针一线都不乐意。”
屋里伺候的都不敢吱声。
房嬷嬷也不敢乱说话。
沈氏喘了两口气，压了压火，犀利的目光看向房嬷嬷：“说罢，阿娴在我这儿遇上老三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嬷嬷不敢隐瞒，忙把那日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那天，楚嫣被钱氏耳提面命之后，带着精美的点心和一直百年人参过来给沈氏请安。
沈氏在内堂礼佛，房嬷嬷倒了茶，让楚嫣在厅上歇会儿。
楚娴每天早上都来沈氏这儿玩，楚嫣坐下，楚娴就忙起身给楚嫣见礼：“三姐姐好。”
楚嫣没搭理她，也没让她起来。
楚娴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坐到了一旁。
厅上极安静，楚嫣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起这个庶妹。见她长得的确挺可爱的，那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招人疼，心里有点不爽，也有点危机感。
于是，眉毛一挑，对楚娴道：“六妹妹，给姐姐倒杯茶。”
楚娴拘谨的站起来，赶紧给楚嫣倒茶。
楚嫣嘴角划过一丝不屑的笑意，转身朝身旁的丫鬟秀兰使了个眼色。
秀兰会意，在楚娴放下茶壶那一刻，猛地一推。
楚娴没拿稳，茶壶打翻，茶水撒了楚嫣一裙子。
楚娴还没反应过来，那秀兰便推搡着她道：“六小姐，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这裙子可是我们小姐在锦衣坊定制的。要十多两银子呢。”
“对不起，对不起。”
楚娴赶紧道歉。
楚嫣也大度道：“不碍事，不过是一条裙子而已。我知道妹妹不是有意的。”
秀兰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就小姐心善，也不知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说不准是怕小姐抢了老夫人的宠爱，故意来个下马威。”
这件事楚嫣没再追究，可从那之后，楚娴就再没来过寿康苑。
沈氏听罢，气的直拍床：“好个三小姐，别的本事没学会，陷害庶妹、耍弄心机倒是一把好手。”
房嬷嬷赶紧给沈氏顺气：“说来说去都是想讨老夫人欢心罢了。老夫人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沈氏一想起，楚娴那孩子当时不知有多委屈，心就跟针扎一样疼。
就因为她多留了那孩子一阵，就白白让人这么作伐她。
就因为她对那孩子稍微好点，就让人眼红了。
沈氏想到这里，就怒从心起。
她起身道：“走，去溢香园瞧瞧阿娴那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