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华所在的基建连属于大集体，是厂里为了解决职工家属成立的一个机构。不占厂里的编制，平时只做一个修修补补的基建工作。
基建连职工的收入并不稳定，一般是按照基本工资加奖金的原则发放。遇到厂里有大型基建项目，活多些，收入便高。大部份时间，收入都比厂里的正式职工少一大截。
其实，基建连藏龙卧虎，也不泛有志青年。他们只是时运不济，参加工作的年龄，厂里已经人满为患。能参加大集体，有一份维持温饱的收入，已经是烧高香了。
没办法，大家都这样，只能凑合着过了。
过年期间，全厂上下职工都加班，只有大集体和服务连的职工放假。
带薪休假，这是基建连和服务连职工的一项福利。不过，他们并不需要这样的福利。因为，如果加班的话，一天算三天的工资，没有人跟钱有仇，不愿意加班。
兜里没几个钱，想上哪儿玩都是一种奢想。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不宽裕，想要睡个懒觉都是空想。小年轻们免不出在外面溜达，惹事生非，以消耗他们过份旺盛的精力。
小毛、二江和四林在球场坝打了一场篮球，出师不利，输得不塌糊涂。三个人没了兴致，便凑钱买了两并老白干，一斤花生米，来到队长许华的家。
许华的家跟他们一样，也住在家属区排屋。一家五口挤在两间狭小的屋子里，小毛他们一来，屋里便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父母和两个弟弟见状，便借口有事，出去了。
屋里少了四个人，一下子显得宽敞了许多。
许华拿出碗，小毛把酒倒上，几个人就着花生米，便喝开了。
几轮酒下肚，四个人已经有了些醉意。
小毛仗着酒劲，发起了牢骚，“妈的，老子干的全是脏活累活，到手的钱，却比正式工少了起码三分之一，真是岂有此理！”
二江一拍大腿，喷出一口酒气，恨恨地说，“依我说，咱们大集体就是后娘老子养的。一样的一双肩膀扛一个脑袋，就是编制不同，身份和地位就低人一等。别说别人，连食堂打饭的师傅看咱们的眼神都跟正式工不一样，我早他妈受够了。”
四林更是沮丧，“我妈托人替我介绍了个对象，我换洗一新，便高高兴兴地去了。没想到，人家姑娘一听说是大集体的，竟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咱一米八的大高个，要相有相，要貌有貌，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你说，找哪儿说理去。”
许华笑骂，“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有工作干，每个月有钱拿，就不错了。跟正式工比，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弟兄们，知足吧，有人想进大集体，还没资格呢。”
二江将碗里的酒一口气干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让咱们这种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安守贫穷，混天过日，实在是没有天理。”
小毛站起来，拍着许华的肩膀说，“队长，过了年，你可得想想办法，给弟兄们找条活路啊。”
许华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小毛，没有酒量就别喝了。我虽说是队长，也是大集体编制。说实话，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挣钱，挣大钱……唉，大过年的，别说这些烦人的事了，喝酒！”
许华家里的情况明摆着，家里三个儿子，就这么两间屋子，就是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住哪儿？
厂里普遍存在一个悖论，结了婚才有资格分房子，可没有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就是有姑娘愿意相信，将来能分房子。可厂里结了婚的男女排着长队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四个大男人各怀心思，喝起了闷酒。
许华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宁静，正对着门坐的四林却一下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梁，梁厂长，你怎么来啦？”
许华扭头一看，顿时慌了手脚，说话也不利索了。
“梁厂长，你看，我这小破屋，乱七八糟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小毛和二江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倏地坐起来，差点连凳子都掀翻了。
梁逸轩挥了挥手，“拿碗来，替我也倒上一碗。”
许华受宠若惊，他一个大集体的小队长，哪有资格跟厂长坐在一起喝酒。早听人说梁厂长没有架子，跟职工打成一片，现在看来，传言竟是真的。
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面的厨房里找到一只干净的碗，到自来水管下冲洗了两遍，这才拿过来替梁逸轩倒上酒。
“梁厂长，你稍等会儿，我去找我妈回来，让她炒几个下酒的小菜。”
“花生下小酒，越吃越有。这样就挺好，不用再麻烦你妈了。”
许华端起酒碗，恭恭敬敬地说说，“梁厂长，我干了，你随意。”
梁逸轩赶紧制止了他，“我找你有重要的事，千万别喝醉了。”
许华打了一个机灵，梁厂长日理万机，如果不是重要的事，肯定不会到家里来找他。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坚定地说，“梁厂长，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上刀山，下火海，我许华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放松点，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梁逸轩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对年终奖的方案不满意，不过没办法，你们的奖金是跟业绩挂钩的。厂里也有困难，你们基建连没有业绩，年终奖只能象征性地发一点。”
许华挠了下头发，“嘿嘿”地笑着，“梁厂长，我们没有不满意。”
“说假话了吧。”
梁逸轩指着他说，“对工资待遇不满意，人之常情，谁不想多拿点钱呢。”
许华听出了梁逸轩的话外之音，“梁厂长，你有办法让我们大集体多拿钱。”
梁逸轩不动声色地说，“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本事。”
四林精神一振，“梁厂长，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你就直说吧。”
梁逸轩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厂就这么点规模，要满足你们基建连的工作量是有难度的。我的意见，你们的眼光不妨放长远一点。走出去，挣外快去。”
梁逸轩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胆大了，历任厂长都不允许厂里的职工出去干私活，更何况是成建制的出去揽私活。
许华小心翼翼地说，“梁厂长，不会是厂里不管我们，让我们自谋生路吧。”
梁逸轩摆了摆手，“那倒不是，你们出去揽活，当然要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进行。要是哪个工程出了问题，我可拿你们是问。”
几个人兴奋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许华才说，“可一时之间，我们上哪儿找工程去。”
梁逸轩含笑说，“青龙镇有人要建一座房子，如果你们有能力抓住了，倒不失为一次不错的机遇。”
许华精神一振，“放心吧，梁厂长，我们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辜负你对我们的希望。”
梁逸轩把详细地址和姓名告诉了他们，末了才说，“我只是替你们牵线，人家能不能把工程交给你们做，就全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许华腰身一挺，凛声说，“我会用自己的专业来打动对方，绝不会给梁厂长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