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走了，却留下一地狼籍。白娟顾不得洗澡换衣服，便挽起袖子收拾起来。
凌老太太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惊魂未定。
她心疼地拉着儿媳妇地手说，“玉芬啦，你没事吧，刚才你不要命地扑过来，真把我给吓坏了。”
婆婆的真情流露，林玉芬虽然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到了。
她拍了拍婆婆的手，安慰她，“娘，放心吧，我一点事没有。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他们把鸡蛋抢走，别的，就顾不上了。”
白娟在院子里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娘，你为了这几个鸡蛋，竟不要命了。”
林玉芬破天荒对着白娟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鸡蛋是你好不容易花钱收来的，我当然不能让他们抢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这个瞎眼婆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白娟扔下扫帚，几步走到婆婆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娘，你没事吧？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林玉芬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儿媳妇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她，不想她有事。
不知不觉之间，婆媳之间的距离，竟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刚才闭着一股气，倒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放松下来，林玉芬便感到有些疲惫。
不过，她还是说，“放心吧，我又不是泥捏的，动不动就化了。要不是眼睛不争气，我什么事干不了？”
白娟突然觉得，婆婆其实也挺可爱的。如果不是一直生活在一个浑沌的世界里，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喜怒无常。
她让自己把钱交出来，也许，只是缺乏安全感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秦川不在家，她一个人能做这个主么？万一婆婆恢复视力后，发现秦川并不是她的儿子，她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可秦川要是一直不回来，婆婆是不是就只能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呢？如果家里拿不出钱，还情有可原，现在她有这笔钱，却不替婆婆做手术。说不定，这正是婆婆的心结所在。
不过，兹事体大，她还是决定慎重。
今天的鸡蛋还没交货，她顾不得考虑这个烦心事，匆匆换了衣服，在自行车上绑了鸡蛋，直奔供销社。
等她重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华铃、刘芳和王丽都在院子里等着她。
三个人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见她回来，无不担心地看着她。
白娟架好自行车，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一点事没有。有人写联名信到县里把我告了，说了很多对我不利的话，最重的一条就是，雇用你们。”
华铃恨得咬牙切齿，“我听说了，就是王翠花那个老妖婆，还有刘德汉他们干的。听说，他们差点把你们家给砸了。”
“砸家倒不至于，不过，堆在堂屋里的鸡蛋差点让他们抢走倒是事实。要不是我婆婆和奶奶舍命护着，这些鸡蛋就没了。”
王丽怯怯地说，“白娟，这可怎么办呢？是不是我们以后就不能替你收鸡蛋了？”
白娟狡黠地一笑，“鸡蛋还是要收的，不过，你们以后不能说是替我干的了。我是这样想的，以后，你们照样出去收鸡蛋，然后卖给我。你们的鸡蛋收成七毛，我出七毛三分从你们手里收。这样，我们就只是买卖关系，而不是雇佣关系了。”
刘芳只略一想便笑了起来，“这样好，我们一斤可以赚三分钱，十斤就是三毛。五十斤就可以赚一块五，一个月也有四五十块钱。如果我们收得多，收入肯定更高。这样，我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但她旋及又担心起来，“可我们没有本钱收鸡蛋啊。”
白娟淡淡地一笑，“这个好办，我可以预支些钱给你们啊。以后，你们说话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别太高调，再让人盯上，我们的生意可就真黄了。”
三个人点头如鸡啄米，异口同声地说，“行，我们知道啦！”
三个人离开凌家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朝着隔壁院子啐了一口唾沫。
白娟看着三个人孩子气的举动，不禁笑了。
一家人吃过晚饭，白娟瞅了个空子，对凌华明说，
“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凌华明知道今天家里发生的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听白娟要跟他商量事，便顺从地跟着她走了院子里。
翁媳二人在院子站定，白娟才说，
“爹，娘的眼病只是普通的白内障，做了手术就能恢复视力。你有没有考虑过，替她做这个手术？”
凌华明沉吟了一下才说，“能做手术当然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我不敢冒这个险啊。”
白娟咬了下嘴唇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迟早要面对。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凌华明迟疑着说，“要不，还是等秦川回来商量一下，再说吧。”
白娟索性把事情摊开了说，“秦川要是一直不回来，娘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饱受失明的痛苦。”
凌华明吃惊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我想赌一把。”
夜空中，白娟的眸子格外明亮，“也许，娘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脆弱。”
凌华明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嗡声嗡气地说，“既然你说做，那就做吧。”
回到屋里，凌华明才对老伴说，“儿媳妇刚才跟我商量，说替你做手术呢。”
“真的，她真跟你这么说。”
林玉芬又惊又喜，“这么说，我很快就能恢复视力啦。”
凌华明惊讶地看着老妻，“以前让你做手术，你不是不愿意吗？”
林玉芬叹了一口气说，“以前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快死的人，去做白内障手术，不是浪费钱吗？”
这倒也是，所有人，包括医生在内，都说她没救了，医院还下了病危通知单。谁知道，秦川到她病床前叫了一声娘，她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虽然凌华明打心眼里不愿意老妻死，可老妻活过来后，弄出这么多事，还是让他穷于应付。
凌华明做事忧柔寡断，瞻前顾后，如果不是白娟在后面推他一把，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冒险替林玉芬做这个手术。
林玉芬想了想说，“白娟这孩子倒腾点鸡蛋也不容易，你这几个月的工资我都攒着，都拿出来做手术吧，别让白娟掏钱了。”
这一下，轮到凌华明吃惊了，“你不是一直囔囔着让儿媳妇把钱交出来吗，怎么突然心疼起她来了。”
林玉芬感慨地说，“经过今天这事，我才意识到，儿媳妇挣点钱，还真是不容易。这几个月家里要不是她撑着，你那点工资，还能剩下几个。要是她的鸡蛋生意真黄了，咱们家恐怕又要过苦日子了。她一个女孩子，凌霄又不在家，咱们当公婆的，得疼惜她点。”
“家和万事兴，你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
凌华明拉了下灯线，电灯“啪”地一下熄了。
黑暗中，凌华明说，“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天我让老赵替我请假，然后带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