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建筑公司摇身一变,就成为地区级企业,虽然只是集体性质,比国营单位还差着一大截,但总算是摆脱个体户身份啦。
这样的神操作,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惊掉了一地。
如此一来,在青龙建筑公司上班的人,岂不赚翻了。
以前,所有人都固执地认为,青龙建筑公司虽然工资高,却只是个体户。这样的泥饭碗,一个不小心就摔碎啦。捧国营企业铁饭碗的人,在青龙建筑公司的工人面前,还是颇有优越感的。
这就是磷肥厂不少大集体的小青年,宁愿在磷肥厂拿三十几块钱的微薄工资,也不愿意跟着许华出来干的原因。
不过,看到人家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戴着漂亮的大手表, 心里的羡慕嫉妒恨,就别提啦。
有人甚至会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农民!
农民是骂人的话,代表着粗俗,贫穷、落后和低贱。
不过,暗地里,他们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狗-日的建筑队的确能挣钱。
他们的反应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世道在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
到供销社,不用各种票证已经能买到不少生活用品,集市上的粮食虽然比粮站高出不少,不过,已经能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售卖,不用藏着掩着啦。
不过,泥腿子腿上的泥还没洗净,就能跟城里人一样,到公司上班当工人,捧上铁饭碗,还是让他们感到愤怒。
虽然这些泥腿子拿的每一分钱都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但在比他们的日子还艰难数倍的农民身上,还是能找到一丝丝宽慰。
现在农民在家里有一份责任田,粮食蔬菜,甚至鸡鸭鱼肉都不用买,农闲还能出来挣这么一大笔钱,还有没有天理,工人老大哥的优越性何在?
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对于涨几块钱工资都是一种奢望的工薪族来说,一个月上百块钱的工资,谁能不眼红?
思想转变最大的,要数屏山县城的丈母娘们了。
她们开始把挑剔的目光,投向青龙建筑公司的大小伙子们身上。
虽然户口也是硬指标,不过,她们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个公司的人都会成为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犹如天上掉馅饼,青龙建筑公司那些未婚小伙子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香饽饽,自己家的门槛会被前来说媒的人踩破。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要算是建筑公司副总经理许华了。
小伙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公司除了白娟,他便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唉,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里还藏着这么一匹黑马呢?
一时间,许家门庭若市,盛况空前。
方圆几十里地的人家,都托了媒人上门提亲来了。
磷肥厂家属区的女人们,倚仗先天的有利条件,每天变着法地来许家,跟许妈妈套近乎。
许家每天都有打扮得花姿招展的女孩子到许家做义务工,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许妈妈面前混个脸熟。万一许华回来碰见了,运气好,来个一见钟情什么的,这辈子可就走上人生快通道了。
这么多女孩子突然到家里为献殷勤,许妈妈不习惯,又阻止不了,实在是有点发愁。
偏偏家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平时一个人没有,她便有点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许华每天都早出晚归,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她便拉住儿子,
“你跟毛妹的婚事现在到底咋样,你好歹给我个准话吧。现在媒婆走马灯似的来,那些女孩子也见天往家里跑,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许华却满脸地不在乎,“妈,我正忙着啦,哪有闲功夫说结婚的事。”
许妈妈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儿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啦。”
许华转身留给母亲一个脊背,“妈,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许华的婚事似乎成了母子间沟通的一个禁区,只要一提起此事,不管有多晚,许华都转身便走,一出去便是大半夜。
有一个优秀而倔犟的儿子,许妈妈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思来想去,许妈妈只得瞅着丈夫下班回家,跟他商量。
“这些天家里的门槛都差点让说媒的给踩断啦,也不知道儿子现在跟毛妹到底咋样了?”
许师傅现在已经是厂里最受人尊敬的老师傅,连梁厂长见了,都会跟他寒喧两句。这样的殊荣,在磷肥厂可是独一份。
他自觉年轻了十岁,连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其实,他们家除了许华交回来的钱稍微多点外,并没有任何改观。
许妈妈依然节俭到极致,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瓣花。家里的房间仍然只有两大间,三个儿子依然挤在一个屋子里。
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没有改变,只是儿子公司的性质变了。
一夜之间,许华便从无人问津,到一呼百应,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许师傅虽然老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些人是看着儿子总经理这个位子来的,我看靠不住。毛妹以前可没嫌弃过许华,我看着倒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为啥,这丫头以前哭着喊着非许华不嫁,现在却又死活不愿嫁了。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许妈妈压低了声音说,“毛妹不愿嫁,毛家得给个准信啊。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儿子糊涂,我们当大人的,可得替他拿主意。”
许师傅想了想,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你也不用等我吃饭。”
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性格,有事都闷在肚子里,就是不肯跟她直说。
老头子是个老实人,属于只知道埋头干活,一点也不知道偷懒的那种。现在年纪大啦,上一天班下来,腰酸背痛,早累得不行。现在却往外跑,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可老头子不肯说,她也不敢问啦。
看着老头子略显佝偻的背影走远,许妈妈长叹了一声,只得转身回家做饭。
再不做饭,上班和上学的儿子们回来,该饿了。
其实,许师傅跟儿子许华一样,都是有事藏在心里,不肯声张的那种。想要回答老婆子的问题,他只能想办法去许家找。
不过,上次跟许家谈婚事的时候,是毛妹坚持不嫁的。现在自己找上门去,怎么说也有点掉价的意思。所以,这事得动点脑筯。
他背着手,沿着家属区的水泥路,慢慢地走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路上不断有人经过。
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矜持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跟他打招呼的人多了,要是每个人都寒喧一番,那得花多少时间啦。再说啦,他现在的身份跟以前不同,该端着的时候,还是要端一端的。
路过毛家排屋的时候,发现毛师傅拿了把斧子,正在用力地劈柴。
现在各家各户虽然烧的是蜂窝煤,没必要再天天升火,可取暖还得靠煤碳炉子。每次升火,木柴便是不可或缺的引火材料。
家属区的女人们神通广大,也不知道她们使的什么手法,反正每家每户门口的阶沿上,都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劈好的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