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盖宿舍楼的事，许华在家里只字没提。许师傅两口子是老实人，得到消息的时间，便比人晚了半拍。
发现全厂人都在热烈地讨论分房的事，两口子顿时慌了。
他们是头一批入住排屋的职工，那时候，家里只有许华一个孩子，分到两间住房，两口子都心满意足。后来，家里接连添了两个孩子，两间屋子便显得十分拥挤。
现在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家里的两间屋子便显得越发地窄了。
按理说，像他们这样的住房困难家庭，厂里应该首先考虑才是。问题是，已经参加工作的老大却辞了职，其余两个孩子还在上学，这次能分到房子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看到厂里人都在紧张地活动，老两口心里的焦虑就别提了。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毛师傅两口子来了。
毛师傅也不客套，直接就开门见山地说，“厂里要盖房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家毛妹跟许华都老大不小了，赶紧把婚结了，争取赶上这一波分房。”
许师傅有些为难，“我家许华倒是没问题，现在是你家毛妹不乐意啊。就是结了婚，他们俩现在都不是厂里的职工，厂里会同意分房给他们？”
毛师傅一脸笃定，“我早打听过了，梁厂长是建筑公司老板白娟的亲爹，让你家许华出面，找找白娟，让许华回大集体上班，这事不就解决了。”
许师傅想了想，一拍大腿，“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等许华回来，我跟他说。不过，你家毛妹的工作，得你们来做。”
毛师傅长舒了一口气，“这事不用你吩咐，我知道怎么做。我托人给我家小毛物色对象，到时候，两个孩子的婚事一起办。”
送走毛师傅两口子，许师傅吩咐老伴，“去，切一斤猪头肉，再打一斤白酒。今天晚上，我要跟儿子好好喝一盅。”
许妈妈知道丈夫是爆脾气，赶紧打预防针，“儿子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跟他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发火？”
许师傅没好气地说，“老子都打酒买肉了，你还要我怎么跟他好好说？”
许妈妈忙不迭地拿了酒瓶出去了。
家属区门口的代销店就能买着洒，买卤肉却需要些运气。
家属区的主妇们，惯会精打细算，两块多钱一斤的卤猪头肉，谁舍得花钱买来吃。所以，卖卤肉的老头便每天骑着自行车幺喝着到处转。
想吃卤肉，得早早地留意着，要是错过了，就买不到了。
她今天的运气不错，刚拿着酒瓶出门，就听到一阵阵卖卤肉的幺喝声。
她赶紧叫住了，称了一斤卤头肉，这才去代销店打酒。
许家老 二许伟和老三许宁放学回家，看到猪头肉，顿时馋涎欲滴，伸手便抓了一片放在嘴里。
许妈妈笑着打了他们的手一下，“真是两个小馋猫，这肉是你爸和你大哥下酒用的，你们倒先吃上了。”
许宁吐了一下舌头，“这么说，这么好吃的卤肉，我们吃不着了。”
许妈妈笑着说，“谁说不让你们吃了，饭菜马上就好，等你大哥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饭菜香喷喷地摆在饭桌上，许华却迟迟不见回来。
许宁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说，“妈，我饿了。”
“饿了就忍着。”
许师傅严厉地喝斥了一句，“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的，这么快就饿啦。”
许宁不敢对嘴，只得咽了口唾沫，忍着。
好容易听到熟悉的自行车声，许宁倏地站起来，欢呼着叫了声，“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许华看到一家人坐在桌子旁，一筷子没动，心里顿觉不妙。
他知道今天回来有麻类，所以才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半天。
往天这个时候，老头子都会踱到家属区门口，跟几个老伙计下棋。他是算准了时间，才回来的。
现在一家人等他吃饭，还切了猪头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还笑嘻嘻地说，“今天是啥日子，弄这么丰盛。”
许师傅淡然一笑，“啥日子也不说，就是想喝两杯。”
许华拿过酒瓶，把父子面前的酒杯倒满，这才爽快地说，“爸，你想喝酒，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喝个痛快。”
许师傅早想了一肚子话，这个时候却突然词穷，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是个粗人，教育孩子的方式简单而粗暴，向来都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儿子面前说话，需要再三思忖，斟词酌句的？
他突然感到愤怒，儿子再大，当再大的官，回到家里，自己仍是老子。老子跟儿子说话，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他端起酒杯，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下，接着指了指酒杯，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满上！”
许妈妈在一旁见了，不禁说，“老头子，你胃不好，不能喝急酒的。”
许师傅瞪了她一眼，“我做事自有分寸，不用你管。”
许华早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爸，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许师傅呡了一口酒，这才缓缓地说，“你知道吗，厂里要盖职工宿舍了。”
许华点头，“这事我听说了。”
许师傅又喝了一大口酒，“厂里已经多少年没盖过房子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你老丈人和丈母俩今天已经来过了，想让你和毛妹尽快成婚，赶上这一波分房。”
许华有些为难，“爸，我现在已经从厂里辞职，就是结了婚，厂里能分房给我？”
许师傅想也没想就说，“梁厂长对你不错，又是白娟亲爸，你跟白娟说说，让她在梁厂长面前替你说两句好话，你不就能回厂上班了。”
许华哭笑不得，“爸，我在公司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厂里上班？”
许师傅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大集体。可你那个什么建筑公司，说上大天去，也是个个体户，他能替你解决住房问题么？”
许华谨慎地说，“我们的公司现在还在创业期，等以后我们发展壮大了，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职工住房问题的。”
许师傅冷哼一声，“你这话是哄鬼呢，私人老板，能有国家可靠么？”
许华压低了声音说，“爸，我可是公司大股东，也算是半个老板。你说这话，就是信不过你儿子了。”
许师傅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压根就不相信儿子说的话，“人家老板都是夹着公文包，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夹着嗓子说话，哪有你这种老板，成天泡在工地上，一身的灰浆。”
“我跟白娟有分工，她负责跑业务，打理公司所有事务，我负责工地上的事。成天在工地上，弄一身灰浆，这不挺正常么。”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告诉我，你在建筑公司，挣了多少钱？”
许华和白娟在公司也只拿一份工资，收入并不比普通工人高。偏他为人慷慨大方，经常邀约一帮工地上的哥们下馆子喝酒，跟小毛他们一样，也是典型的月光族。
老爹问起，他有些不好意思，“挣的钱肯定比厂里多了不少，就是没攒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