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师傅痛心疾首，“你呀，花钱大手大脚，就不是过日子的料。以后回厂里上班，每个月领了工资，就把钱交给你妈，让她替你管着。”
许华大吃一惊，把钱交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他赶紧转移话题，“磷肥厂不是茶坊酒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司刚走上正轨，我可不想前功尽弃。就是厂里同意，我也没打算回来上班。”
许师傅勃然大怒，把筷子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你再说一句试试。”
这是老头子要动手的前奏。
许华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几步跨到门口，作势要逃，嘴里却说，
“爸，你听我把话说完，别动不动就生气啊。我现在是公司副总，手底下掌管着几百号人，你却让我回大集体当工人，这笔账，你是怎么算的？”
许师傅逼了过去，“管多少人有个屁用，没有房子，拿什么娶媳妇。”
许华接连后退了几步，“爸，你得把眼光放远一点，只要我好好干，房子什么的，以后都会有的。”
“你敢说老子鼠目寸光。”
许师傅暴跳如雷，抓起鸡毛掸子便朝许华打去。
许华早有准备，哪里肯站着不动，挨老头子的鸡毛掸子，撒开脚丫子就跑。
跑出去老远，他隐约还能听到，父亲愤怒的咆哮声。
他摸了下干瘪的肚子，放慢了脚步。
一桌子好菜，还没捞着一口吃呢，就被撵出来了，许华想想就觉得沮丧。
他习惯性地走到球场坝，却意外地发现，小毛也在。
看到小毛眼睛盯着球场，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禁问了一句，
“看你神思不属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毛盯了他一眼，一脸苦相，“天塌啦，天陷了，世界末日来到了。”
许华追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情，连世界末日这种丧气话也说出来了？”
他是个热心肠，见小毛灰头土脸的样子，竟把自己的烦恼丢到了爪哇国。
小毛低下头，看着脚尖说，“我妈托人替我介绍了个对象。”
许华顿时乐了，“这是好事啊，干吗还愁成这样？”
“什么好事？”
小毛突然愤怒起来，“那女人又黑又矮又胖，还一脸麻子，看着比我妈还显老。你说，象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翩翩佳公子，怎么能娶这么个女人做老婆。”
许华调侃，“我真看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了。既然你妈能看上，肯定有人家的长处。俗话说，人生有三宝，丑妻薄地破棉袄。这样的老婆，放在家里，安全又放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小毛恨恨地说，“你思想境界高，为啥只喜欢长得花容月貌的白娟，别的女人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许华正色说，“别胡说八道，我喜欢白娟，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不过，我已经答应过你爸，要娶你妹做老婆。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对了，你妈怎么会替你找这么个对象？”
“还不是因为那女人是厂里的正式工。”
小毛想起这事就一肚子的气，“我妈说了，我要是不能回厂里上班，以这女人的条件，也能在厂里分到一套房子。”
许华同情地看着他，“为了一套房子，搭上一辈子的幸福，的确是世界末日到了。”
说话间，二江和四林也到了。
看到许华，二江顿时眼前一亮，“头儿，我们哥几个一直都相信你。你就给我们分析分析，这次分房，我们有没有机会。”
“我觉得有点悬。”
许华思索着说，“想想看，厂里住房紧张，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一套房子，有多少人盯着。如果你是厂长，会不会考虑已经离职的员工。”
这么一说，小毛几个人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许华接着分析，“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次分房，优先考虑的，肯定是结婚成家的职工。你们现在两个条件都不具备，想分房，比上天还难。当然，你们也可以跟小毛一样，找个厂里没结婚的女职工结婚。这样的话，希望还是有的。”
小毛立即拉长了脸，“头儿，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正烦着呢，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二江一听，顿时追问，“你们俩这是打什么哑谜啊？”
许华只得把小毛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二江一听，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你说的不会是牟二囡吧，她可是咱们厂出了名的老姑娘。就是因为长得太丑，所以才嫁不出去。你妈是怎么想的，竟会让你跟她结婚。”
许华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人家是厂里的正式工，比我们在厂里的身份还高出一截。跟她结婚，就能分到一套房子。就是这个条件，这一次牟二囡肯定能把自己嫁出去。”
二江鄙夷地一撇嘴，“这事换作是我，别说一套房子，就是一座金山摆在面前，我也不干。”
二江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妈托了好几个人，都没替他物色上对象。回家后，被他妈骂得狗血淋头，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是个窝囊废。
他这么说，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小毛气犹未尽，“厂里人现在都疯了，只要是一男一女，也不管合不合适，就生拉活扯地配成一对。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将来会造成多少人间惨剧。”
二江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对，婚姻这事就不能随便。为了一套房，搭上一辈子，我才不乐意呢。”
四林他妈跟小毛和二江妈不同，什么也不做，只知道在家里流眼抹泪，还不停地数落四林是窝囊废，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他想想便觉得郁闷。
“以前在基建连没机会接触女孩子。现在到了建筑公司，工地上照样一色的男人。我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女朋友？”
二江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现在就是还在厂里上班，也是大集体身份，比厂里的正式职工矮了一截。就是同在大集体上班的女工，都不会选择嫁我们。愿意嫁的，恐怕也只有牟二囡这样的女人了。”
四林咬着嘴唇说，“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如去求求叶阿姨和白娟，让她们在梁厂长面前，替咱们说说好话，说不定，房子这事就成了。”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许华摇了摇头，“就是叶阿姨和白娟肯帮忙，梁厂长也替你们把事办成了。结果一出来，厂里没分到房子的那帮子人不得把梁厂长的办公桌给掀了。事情要是闹大了，梁厂长的乌纱帽肯定不保。你也不想为了你的一套房子，让梁厂长被人撸下去吧。”
“我也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
小毛接过话题，“梁厂长今天见了我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咱们当初走的时候走得义无反顾，现在反过来哭着喊着要回来，确实有点异想天开。”
小毛点头，“那些人当着我们的面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背后不定怎么笑话我们呢。要不是二江拦着，我真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