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子心头一震，扭头再看白娟时，已经是一脸冷凛，“丫头，这鸡蛋生意真是你做的？”
老爷子这么大的反应，白娟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如实说，“生意的确是我做的，我现在没有精力打理。所以，基本上靠爹娘替我照看着。”
林玉芬从灶房里出来，递给秦老爷子一盅茶，还笑呤呤地说，“鸡蛋生意已经做上路了，每天都有人来送鸡蛋，他爹每天只需要把鸡蛋送到城里就行了。”
秦老爷子接过茶，茶盅很干净，看得出来，林玉芬是细心洗过的。
他呷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丫头，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一并说出来吧。”
秦川去了灶房拿搪瓷盅替司机大刘泡茶，没有注意到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还笑嘻嘻地说，“爷爷，现在你该相信，白娟压根就看不上我的那点工资了吧。”
老爷子亲眼看见，许华拎了胀鼓鼓的一包钱递给白娟发工资，早就相信，白娟在经济上，的确不用依赖秦川。
不过，个体户挣再多的钱，在世人眼里也只是暴发户，是人被唾弃的对象。
现在白娟又是做鸡蛋生意，又是办建筑公司，并不符合社会的主流意识。真上纲上线，不光是白娟吃不了兜着走，连他们秦家也会跟着吃瓜落。秦川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受到牵连。
看到秦川的得意样，他不禁忧心忡忡。这小子是军队干部，受教育多年，怎么会如此肤浅，只把眼睛盯在钱上呢。
当着凌家爹娘的面，他不便说破，只得含混其词。
“钱嘛，够用就行了，要那么多干什么。有时候，钱多了并不是好事。李县长跟我说了，已经把白娟作为县里的后备干部培养，到时候，见好就收吧。”
秦家住着高级洋楼，有佣人伺候，出入有司机和轿车接送，哪里知道穷苦人家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困窘。
白娟又不傻，当然知道，李县长在老爷子面前说，把她当成县里的后备干部培养，还有什么十大杰出青年，三八红旗手之类的殊荣，都是看在秦老爷子的面子上。只要她放弃眼前的一切从政，她的身份就贴上了秦家的标签。一旦秦家变脸，她立即就会被所有人抛弃。
原本以为，秦家老爷子看到她做出的成绩，会赞扬几句，没想到，老爷子竟持的是否定态度。
白娟感到有些绝望，“爷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怕你现在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
这是一部耳熟能详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老爷子这个时候说出来，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老爷子这是担心，被秋后算账呢。
这话要是别人说说倒也罢了，从老爷子的嘴里说出来，自然是非比寻常，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爷子见白娟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做事，而且能做大事的人。可要是误入了歧途，神仙也救不了你啊。”
爷爷主动要求来屏山，秦川大喜过望，以为终于有机会让家里人了解他心爱的女人了。他暗地里跟白娟说过，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一举搞定老爷子。
老爷子在家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点头，他们之间的障碍基本上就化解了。
没想到，事与愿违，刚到第一天局面就失去了控制。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白娟明明人畜无害，还让这么多人拥有了饭碗，爷爷为什么要说白娟走的是歧途呢。建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难道不比那个什么牢什子的后备干部香吗？
他不满地瞪着爷爷，“爷爷，你不会是说，白娟现在走的是歧途吧。”
秦老爷子的眼睛有些空洞，只幽幽地看着远处说，“世事难料，小心总是没过逾的。”
老爷子的声音并不大，林玉芬却象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跟凌华明一个月能在白娟手里拿160块钱，这样的收入，不光在大石桥，就是放在屏山县，都算是收入比较高的。她正盘算着筹些钱把院子翻修一下呢，做梦也没想到，秦家老爷子一来就说白娟走的是歧途。换句话说，白娟挣的钱，在老爷子眼里，并不怎么光明正大。
她对秦家殊无好感，并不是因为秦川让儿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只是本能地觉得，秦家看他们这样的人家，姿态是高高在上的，甚至是施舍性质的。
秦家老爷子第一次来他们家，说是感谢儿子对秦川的救命之恩，却连最便宜的点心都没拎一封。仅这一点，她就看出对方的虚情假义。
她可以不稀罕秦家人的礼物，秦家却不能不懂礼数。自从秦家来人在大年三十晚上把秦川从饭桌上叫走，她心里就明白，秦家压根就没把他们凌家放在眼里。儿子年轻的生命，并没有换来秦家人对他们最起码的尊重。
现在到供销社扯布，已经不需要布票，农民上街卖鸡蛋，也没人过问，明摆着国家的政策已经放开了，老爷子还在顾虑什么？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才小心翼翼地说，“他爷爷，你的意思是说，白娟这生意不能做了。”
老爷子点头，“白娟真要跟秦川在一起，这些生意，还是关了吧。否则，会影响秦川的前途的。”
“什么叫白娟真要跟秦川在一起？”
林玉芬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爷子话里的问题，一下子就发作了。
“你的意思，你们秦家还没有打算承认白娟这个儿媳妇。”
这个问题若是摆在刚到青龙场的时候，老爷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说，白娟这个孙媳妇我已经认下了，谁敢反对，老子打得他满地找牙。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
白娟的小洋楼修得的确漂亮，里面的布局也挺新潮的，却只有一个弟弟跟她同住，这不合常理。白娟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就改变了主意。借口说停电，带着他匆匆离开，明摆着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没有弄清楚所有的这些疑问前，他是不会对两个孩子的婚事轻易表态的。
凌家妈妈的反应这么强烈，他只得解释，“我已经听说了，当初秦川是以凌霄的名义娶的白娟，相当于是盲婚哑嫁。婚姻不是儿戏，结婚也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两种不同生活方式的结合。他们将来能否结婚，白娟是否能成为秦家的儿媳妇，需要时间来检验。”
老爷子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无从辨驳。按照他的这种说法，秦家现在只是同意秦川跟白娟处对象，并没有承认白娟这个儿媳妇。换句话说，秦家随时都能让秦川甩了白娟。
林玉芬被激怒了。
秦家没花一分钱，就白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凌家为了娶这个儿媳妇，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事后秦家不仅释口不提，还摆着架子说三道四，简直是不可理喻。
不让白娟做生意，他们两口子就没了收入。凌华明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回原单位上班，她呢，重新被打回原形，成为一个地道的家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