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快黑了，白娟才推着满满的一自行车鸡蛋往家里走。
她不想过早地回家，一是生产队社员下工晚，等他们下工回家，差不已是傍晚时分。二来嘛，她实在是不想看婆婆那张苦瓜脸。
婆婆直接忽略了她对这个家庭的贡献，只要她一天不把钱交出来，就没一个好脸色给她。
婆媳之间的矛盾本就是世界性难题，再没有儿子兼丈夫这个缓冲环节，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为了避免跟婆婆发生正面冲突，白娟便尽可能地早出晚归。
凌家在街头，白娟今天回家，必须穿过整条街子。
她突然发现，今天街上的人对她格外友好。
人们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言辞恳切地邀请她到家里吃饭，末了，还没忘记替她扶一把自行车。
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有一瞬间，白娟甚至怀疑，街上的人认错了人。
因为，她早上在街上经过的时候，大伙儿还对她怒目而视，有人甚至朝她轻蔑地吐了口唾沫呢。
这一切，她都习以为常了。
她的替嫁身份在大石桥原本就是个笑话，结婚后丈夫不在身边，留下她一个人独守空房，婆婆又不待见，她在凌家能不能呆下去都是个问题，谁会想得起来尊重她。
虽然她能干，会挣钱，会挣很多钱，不过，这又怎样？女人再能干，还不是要嫁人，相夫教子。如果连男人都留不住，这样的女人，基本上就算是废了。
中午只吃了一个馒头充饥，她又累又渴，只想早一点回家。
一个小媳妇跑过来，“娟，你一个人收鸡蛋多辛苦啊，要不，我来帮你吧。”
折娟定晴一看，是赵五爷家的儿媳妇华铃。上次上老林子盯梢，就有她的份。不过，白娟并没有跟她计较。
华铃长相甜美，一笑一个酒窝，亲和力极强，倒是个做生意的料。
刘敏走后，白娟一个人又要收鸡蛋，又要送货，还真有点些忙不过来。现在华铃主动要求加入，她不由得高兴起来。
不过，她并没有喜形于色，只淡淡地说，“你要是不怕辛苦，就试试吧。”
华铃却低声说，“刘芳和王丽也想跟你一起干，就是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白娟想了想，爽快地说，“行，你让她们明天一起来找我好了。”
如果有三个人替她收鸡蛋，她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跑销路了。
她已经看明白了，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把生意做大的。
走进凌家院子，还没架好自行车，凌老太太已经拿着汇款单过来了。
“娟，凌霄汇钱来了，一百块钱呢，你明天去邮局取出来吧。”
秦川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白娟表面上豁达，心里却十分忐忑。看到汇单，不禁莞尔一笑。
这个秦川，还是跟前世一样，只知道用钱表达感情，难道写封信就这么难吗？
她把汇款单塞进裤兜里，这才开始从自行车上卸鸡蛋。
林玉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院子里，右手扶着门框，一脸寒霜。
“这么晚才回家，你就是这么做人家儿媳妇的。衣服不洗，饭也不做，咋好意思拿我儿子的钱。”
“你儿子是我丈夫，我有什么不好思的。再说了，汇款单上不是写的我的名字吗？”
白娟额角上全是汗，衬衣被汗水浸湿，沾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直起身子，淡淡地说，“娘要是不乐意，等凌霄回来，你直接告诉他怎么做就行了。”
林玉芬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跟我顶嘴。信不信，我让我儿子跟你离婚。”
“真让你儿子跟我离婚，吃亏的肯定是你们家。我娘的脾气，吃进去的钱，肯定不会吐出来。那彩礼，肯定是不退的。”
白娟心里腹诽着，我不管是跟凌霄还是秦川都没领证，离的是哪门子的婚。不过，见婆婆已经气得身子摇摇欲坠，她不敢再呈口舌之快，赶紧见好就收。
“娘，身子要紧，你就别动不动就生气啦。以后，我会早早地回家，洗衣服做饭做家务。总之，除了钱，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玉芬气恼，她跟白娟争议的最大问题就是钱。除了钱，还真没其他问题。
她怒气冲冲地说，“吃公饭攒私房钱，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儿媳妇。”
婆婆蛮横不讲道理，白娟十分无语。她已经没有体力跟婆婆争吵，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凌老太太见婆媳俩一见就就掐，不禁嘀咕，“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一嗓子喊出去，倒是痛快了，可就是苦了我了。我娶了孙媳妇，现在却成了一家子的老妈子，洗衣服做饭，啥事都干。”
林玉芬冷笑，“这些都是你自找的，谁叫你有孙媳妇不使唤呢？”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老太太突然一拍脑袋，大声说，“娟，娟啦，你快出来。”
白娟不知道出了啥事，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声说，“奶奶，啥事啊？”
老太太大声说，“县里的周部长今天来看你，带了不少米面油，还有棉被，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他有事跟你说。”
白娟不解，“周部长，哪个周部长？”
“就是武装部的周部长。”
林玉芬在一旁补了一句，“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有什么话，怎么就不能跟我这个当娘的说了。”
凌华明严重怀疑，妻子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障碍，否则，一天到晚，哪儿来的这么多怨气。
他踱到院子里，缓缓地对儿媳妇说，“你娘有病，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玉芬一听顿时火了，“你说谁有病啦，你才有病呢。”
凌华明担心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檄械投降，“是是是，我有病，我全身都有毛病。”
他现在心里十分矛盾。
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白娟顶着，他的工资便存起来了。过不了多久，替妻子治眼睛的钱便有了。可是，以妻子的精明，要是恢复视力后，发现儿子是假的怎么办。可要是一直不做手术，妻子的性格越来越怪僻。他有理由怀疑，妻子的坏脾气就是因为眼睛长期失明造成的。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屋里的15瓦灯泡跟萤火虫似的，十分昏暗。
凌志和凌霞飞快地从外面跑回来，看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两个人赶紧乖觉地闭上了嘴，没有囔饿。
凌志聪明，捅了下妹妹，低声说，“小妹，还不快上。”
凌霞也是个机灵的，几步跑到娘面前，撒着娇说，“娘，我饿了！”
林玉芬三个儿子，只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听女儿说肚子饿了，竟把一切不痛快都抛在了脑后，还一迭声说，“娘，小霞饿了，快开饭吧。”
凌霞发一声喊，率先冲进了堂屋。一家人陆续在八仙桌前坐下，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