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磷肥厂家属区这个人员如此密集的地方，从来都没有秘密可言。
从许师傅慌慌张张地到毛家找儿子开始，厂里的人便开始了各种推测。其想像之丰富，逻辑推理之严密，完全不严于福尔摩斯。等到许家父子跟小毛二江一行回到家属区的时候，有关许华的各个版本已经满天飞了。
有人说，许华不知天高地厚，去跟别的老包工头抢生意火拼，结果命丧当场。
也有人说，许华之所以扔掉手里的铁饭碗，去捧泥饭碗，是因为鬼迷心窍，看上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白娟。昨天一夜未归，肯定是她男人回来，被捉奸当场。
可怜老许家一世清白，竟毁在许华这个混账儿子的手里。
还有人说许华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脑-浆屏裂，那叫一个惨。
这些人说得绘声绘色，就像他亲眼看见一般。
许华一进厂门，各种谣言便不攻自破。但人们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来许家探看究竟。
发现许华一脸疲惫，有人不由得问。
“许华，你精神这么差，是不是出事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许华回答。
许华知道，这些人当中，有真心关心他的，更多的则是出于猎奇心理。巴不得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他们才开心呢。
他跟父亲和小毛他们在路上早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因此，只淡淡地说，
“这几天工地上的事太多，昨天晚上加了一夜的班，现在困死了。”
原来只是加了个班而已，所有人都十分失望。待要再问小毛和二江他们的事，见许华拿了毛巾要去澡堂洗澡，只得散了。
许家这头倒是很快就安静下来，毛家却炸开了锅。
毛师傅知道儿子没有去基建连上班，而是去了青龙场工地，还搭上了女儿，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所以，小毛兄妹刚进门，毛师傅就顺手拿了根棍子，劈头盖脸朝小毛打来。
“小兔崽子，你敢阴奉阳违，不去上班，老子揍死你。”
对付老爹的棍棒，小毛特有经验，见势不妙，便朝门口溜去。
毛师傅见了，心里更加激愤，“你今天要敢出这个门，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小毛哭丧着脸说，“爸，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等你气消了，咱们爷俩再好好谈谈。”
毛妹也拉着父亲的棍子说，“爸，我哥这么大人了，你还动不动用使棍子，像什么样子。”
毛师傅顿时把火气撒在女儿身上，“你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敢跟你哥说情。”
毛妹有些害怕，赶紧说，“爸，我又没犯啥错，你跟我算啥账啊。”
毛师傅双手叉腰，恨恨地说，“你学什么不好，跟你哥跑青龙场去鬼混，真是气死我了。”
“什么叫去青龙场鬼混，我是去上班好不好。”
毛妹分辨，“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一个月能挣50块钱，有什么不好。”
毛师傅压根就不相信，“老子一个月才挣五十几块钱呢，你一什么都不懂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挣五十块钱。”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白娟说了，现在一个月暂时定50，我要是干得好，下个月还能给我涨10块，要是建筑队一年下来效益好，还有年终奖。”
毛师傅放缓了语气，“咱们家再缺钱，也用不着你一个女孩子上建筑工地挣钱吧。”
“谁说我在建筑工地了？”
毛妹眨巴着眼睛说，“白娟说，让我守办公室，替她算一些账，顺便收鸡蛋。”
磷肥厂轻松些的，特别是坐办公室的工种，寻常职工家庭的子弟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女儿能坐办公室，毛妈妈顿时睁大了眼睛。
“真的，你真的不用上工地干活？”
毛妹重重地点头，“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已经想过了，等领完工资，每个月交40给你，我自己留10块钱零花就行了。”
“这么说，这事竟是真的了。”
毛妈妈高兴得眉开眼笑，“想不到我家毛妹也能挣钱了，真是祖宗显灵啊。”
小毛不服气地说，“小妹出去挣钱就是祖宗显灵，难道我挣的钱不是钱，是冥币？”
毛妈妈耐心地说，“小妹没有工作，出去挣点零花钱当然没错。你是有正经工作的人，要是不好好上班，丢了工作，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别怨你爸生气，他也是为你好。”
小毛不满地嘀咕，“连毛妹一个月都能挣五六十块钱，我一大老爷们，一个月才挣二十来块钱，你让我怎么好好工作？”
毛师傅忍气说，“我们知道你挣钱少，你妈一个月不是才让你交5块钱生活费吗？”
小毛忍无可忍，“小妹一个月都能交40块，我一大老爷们，一个月交5块钱生活费，你们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他转身对毛妹说，“妹，你实话告诉我，现在如果厂里招工，我是说如果，一个月给你二十块钱，让你回来上班，你愿意不？”
毛妹想也没想就说，“我傻啊，五六十块钱不挣，回来挣二十块钱。别说是大集体，就是正式工我也不干。”
毛师傅苦口婆心地说，“毛妹，你年轻不懂事，这不怪你。现在白娟那个地方一个月能给你开出五六十块钱的工资，能长久吗？在厂里上班就不同了，那相当于是进了保险柜。你一个女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以后嫁个好人家，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毛妹幽幽地说，“要是嫁个我哥这样的，没钱没房子，还不如不嫁呢。”
屋子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响，小毛才说，“爸，妈，你们都看见了吧，在厂里上班，连我妹这样的人都不愿意嫁。你们要是愿意你们的儿子打一辈子光棍，我就回大集体上班。”
毛妈妈这才问，“你实话告诉我，你在许华那里，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这么久了，你们才想起来问这个关键性问题。”
小毛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实行的是计件制，正常情况下，一个月七八十上百都有可能，要是偷点懒嘛，估计也兴地低于小妹。”
“工资嘛，确实不低。”
毛师傅沉呤着说，“问题是，这活能接着干吗，要是一年只能干几个月，剩下的几个月吃啥，喝西北风啊？”
毛妹甜甜地说，“爸，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放心吧，现在工地多得做不过来，正八方找工人呢。”
毛师傅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嘴里却说，“你们兄妹现在人大心也大了，我也管不了啦。你们不想在厂里上班，想出去野，那也由得你们。”
这一局，毛家兄妹完胜。
与此同时，二江和四林家里也上演着同样的戏码。
无一例外的是，几家大人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也不完全是妥协，完全是看在高工资的份上。没有人跟钱有仇，特别是穷人。
这么一来，基建连的其他人也蠢蠢欲动起来，纷纷跑来找许华，要求跟着他干。
许华也不是来者不拒，只挑了几个手艺好的，干活麻利的，其余人都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