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芬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凌家这些日子,靠的就是白娟倒腾这些鸡蛋赚钱,才能维持这种稍微体面一点的生活。凌家的命运,实际上早就跟白娟绑在一起了。
她颤巍巍地扑过去,大声说,“谁敢来抢鸡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凌老太太一把抓住儿媳妇,“对,谁敢抢鸡蛋,咱们今天就跟他拼了。”
婆媳俩舍命保护鸡蛋的场面十分悲壮,堂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刘德汉感到有些棘手,停顿了一下才说,“林玉芬,你知不知道,这叫抗法。”
林玉芬并不是好欺负的普通家庭妇女,眼睛好使的时候,也会读书看报,了解政策。这样的大帽子,可吓不住她。
她从鼻孔里冷笑一声,说话更是跟连珠炮似的。
“抗法,抗的是哪家的法。你一个小小的治保主任,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也敢在我面前说法,真是好笑。”
刘德汉已经失去了耐心。
要是连凌家这两个老女人都搞不定,如何服众,又怎么当大队长?
他把手一挥,大声说,“把她们拉开,不许她们在这里搞破坏。”
他说得如此肯定,就像是手握上方宝剑一般。他是治保主任,以前没少带人到社员家里干这种事。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他今天带人这么做,也跟以前一样,是上头的命令。
有几个想表现的民兵顿时冲出来,张牙舞爪地向婆媳俩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暴喝,“住手,不许乱来!”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是大队长张富顺的声音。
大家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张富顺进去。
张富顺环视了一眼四周,便冷冷地说,“刘主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看到张富顺,刘德汉有些心虚,不过,他还是拧着脖子说,“大队长,请你不要阻止我们执行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
张富顺十分气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闯到人家屋里,强抢鸡蛋。你们眼里,还有规矩吗?你们知不知道,凌家是军属,这事要是闹大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大伙儿有些蒙圈,大队的治保主任带人来凌家没收鸡蛋,大队长竟似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当时及子一热就来凑热闹,怎么忘了凌家还有个儿子在部队,而且似乎还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呢。
唉,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光顾着痛快,竟把这茬给忘了。
刘德汉说话也嗫嚅起来,“凌家小媳妇儿犯了事,这些都是非法所得,我们来没收这些赃物,不是天经地义吗?”
张富顺愤怒地打断了他,“谁说凌家小媳妇犯事了,这些鸡蛋又不是偷来的,怎么会是赃物?”
刘德汉心里害怕,只得把王翠花供出来,“她亲眼看见,凌家小媳妇被公社的人五花大绑地抓走了……”
凌老太太吃惊地说,“早上居委会刘大妈来找我家白娟,一起去的公社,什么时候被公社的人五花大绑抓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翠花身上。
王翠花顿时慌了,急赤白脸起来,“刘主任,我什么时候说,白娟被公社的人五花大绑抓走的啦?”
事情反转得太突然了,弄了半天,这事竟是个乌龙。
张富顺气得顿脚,“你们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林玉芬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都是凶手。”
有人小声嘀咕,“对啊,从前林玉芬动不动就晕倒,这次闹这么大动静,怎么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呢?”
立即有人压着嗓子说,“凌家现在的生活好了,林玉芬长得红光满面,怎么还会动不动就晕倒。”
众人频频点头,表示赞成这种说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伙儿都觉得没趣,分鸡蛋的念头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众人正准备散去,外面突然有人说,
“瞧,那不是白娟吗,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众人扭头望过去,只见白娟跟从煤灰里扒出来似的,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她的身边,还站着一脸惊愕的居委会主任,刘大妈。
……
房子大多掉进了坑道,里面不知道埋了多少人。救人要紧,许多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白娟是跟在众人身后跳下坑道的。
坑道里很黑,几乎没有一点丝光亮。所有人摸着黑,费力地搬开一块块砖头和瓦砾,移开房梁上掉下来的一根根木头。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尽最大的努力,早一点把压在下面的人救出来。
黑暗中,有人大声诅咒该死的煤矿,光顾着挖煤,把地下掏空成这样也不管。
他们的救援卓有成效,不少人很快就被刨了出来,被送到坑道外。
谁也不知道,废墟下还有没有人被压在下面。不过,没有人停止搜救,大家仍然漫无目的的 ,机械地刨着。
白娟的听力异于常人,她突然依稀听到,地底下传出一阵阵微弱的声音。
她大声说,“等一下,这底下有人。”
所有人停住了动作,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求救声。
李主任精神一振,大声说,“就在这里,赶紧挖吧。”
没有工具,所有人都用手挖,白娟也不例处。
她感到手一阵阵刺痛,估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已经在流血了吧。但她顾不得痛,仍拼命用手挖。
人多力量大,过不多时,只听有人惊喜地说,“挖出来了,快把人抬出去。”
挖出来的人已经没有了知觉,等到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人从坑道里拖上去,李主任才发现,刚才那人竟是周科长。
他抹了一把额角上的冷汗,暗道一声好险。
好在周科长只受了一些皮外伤,经卫生院的医生简单救治后,很快就清醒过来。
周科长醒过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才缓缓地说,“李主任,这是咋回事,怎么突然房子就塌啦?”
李主任一脸沉重,“这里方圆几十公里都是佐沟煤矿的采煤区,地底下被采空了,很容易发生塌陷,只是没想到,连公社的房子都塌了。”
周科长是个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的人,此时刚逃离险境,却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只是眼前乱糟糟的,还不知道底下坑道里有没有埋人。
他想了想说,“李主任,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管我,快去指挥救人吧。我好像记得,那个叫白娟的女人已经来了。她要是没事,就把她叫过来吧,我亲自问她话。”
李主任把白娟叫过来的时候,白娟的手指还在滴血。
她拂了一下遮住眼睛的一绺头发,竭力平静地说,“周科长,你找我?”
周科长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声音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