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原本是想到场口等费征崎的,走到半道上,又改了主意。
几乎所有人见到她,都如遇鬼魅,她又不能逢人便解释,我没死,我不是鬼,是人。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直接到费家。
这些年在舞厅,她早练就了一身死皮赖脸的功夫,她跟费家人早就熟,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真到费家,见了费征崎的娘,她还是感到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着一袭长裙站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前,实在是太不协调啦。还有费征崎的娘,她的年纪比自己娘还小着好几岁呢,看上去却跟自家奶奶差不多一样老。
那张蜡黄的瘦脸,看着就严重营养不良。身上的衣服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补丁叠着补丁……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如果在省城被她碰上,说不定她还会施舍几个。
早知道费家穷,却不知道,费家竟穷成这个样子。如果不知道费家手里有一笔巨款,她早打退堂鼓了。
胡玉枝却吓坏了,眼前这个女人,两年前不是已经掉河里淹死了吗,啥会出现在这里?
她想跑,两只腿却不听使唤,半晌才颤声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费家跟你无冤无仇,你掉河里,我家男人当时也是出了力的,你,你就别来找我们了。”
白梅知道她害怕,赶紧好声好气地说,“人家都说,鬼没影子,你看看地上,我有影子没?”
胡玉枝乍起胆子看过去,这才发现,地上有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长舒了一口气,“唉呀妈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鬼呢。”
虽然终于让费征崎的娘知道自己是人不是鬼,白梅的心还是冷了半截。
到现在为止,费征崎都没有告诉他爹娘,他跟自己在一起的事。甚至连她还活着的消息都没在外人面前透露半个字。
这事若是落到寻常女孩子头上,不过伤心一场便转身拂袖离开。白梅不是寻常女孩子,她的处事方法自然与众不同。
她一点也不扭捏,还大大方方地说,“娘,公社干部经常下乡宣传,要破除封建迷信,你怎么还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鬼神呢。我没死,还好好地活着,而且,马上就要跟征崎结婚,给你当儿媳妇了。”
胡玉枝一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自从儿子考上大学后,来家里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现在家里的山地卖了一大笔钱,来家里提亲的人就更多了。其中不乏城里吃商品粮,有工作单位的女孩子。
不过,进门就叫娘的,白梅却是第一个。
如果白梅现在还是梁家闺女,跟儿子倒也勉强般配。可现在她被梁家打回原形,名声又不好,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想他们费家儿媳妇,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因此,胡玉枝看白梅的眼神便带着几分鄙夷。
“你娘在陈老五家呢,可别乱叫。我儿子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结婚,他自会告诉我,不需要你来说。我还要煮猪食,没时间招呼你,你还是回去吧。”
白梅却一点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说,
“征崎没有告诉你我们要结婚的事,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要是不信我的话,等他下班回来,让他自己告诉你。”
听白梅这么说,胡玉枝反倒糊涂了。
这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在说谎。
可儿子那么优秀,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为啥偏要找白梅呢?
这么复杂的事情,胡玉枝简单的大脑哪里想得明白。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地问,
“你跟征崎啥时候搞上的,我咋一点也不知道呢?”
青龙场人说搞,通常带着一丝贬意。白梅听了,心里顿时十分不快。
“我们是正经谈对象,怎么能说成是搞呢。我们早商量好了,等征崎大学毕业就结婚。”
白梅说得煞有介事,胡玉枝却更糊涂了。
白梅是青龙场出了名的破鞋,儿子是大学生,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拴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一时想不清楚,索性冷冷地说,“你跟我儿子怎么商量的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在我面前说得天花乱坠,没我儿子的话也是白费。回去吧,等我儿子回来,我会问清楚的。”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白梅在阶沿上拖了根板凳坐下来,“征崎很快就下班回来了,到时候,他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白梅的脸皮厚,在青龙场也是出了名的。她赖着不走,胡玉枝拿她还真的一点办法没有。
她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扔下一句狠话。
“别死脸厚皮地赖在我们家,等我们家爷几个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白梅顿时恼了,“我告诉你,你儿子的大学可是我供出来的,你们家想翻脸不认账,让费征崎当陈世美,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你们那笔征地的钱可是我妹给的,真把我惹恼了,我让她叫你们全吐出来。”
白梅这么一说,胡玉枝顿时有些害怕。
她虽然知道白娟跟白梅不睦,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万一人家姐妹早摒弃前嫌,握手言和了呢。那么一大笔钱,真让她们家吐出来,她可舍不得。
儿子上大学,家里的确没花过一分钱。她一直认为,是自家儿子能干。现在白梅站出来说,儿子上大学是她供的,她心里顿时打起了小鼓。
白梅说的要是真的,儿子岂不成了吃软饭的。而且,白梅挣的并不是干净钱,儿子花了,岂不伤阴骘。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不理会白梅,便慌忙来到后面的菜园子里,对正在地里除草的费老六说,
“孩儿他爹,出大事啦!”
自从拿到那笔巨款,费老六走路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
街人不少人奉承,说他们费家鸿运当头,福星临门,他也只是学着干部模样,背着手,在鼻子里哼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不过,短暂的快乐之后,一切又归于寻常。
儿子在城里上班,平时不回来,就是周末回来,也释口不提盖房子的事,这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家里的几个孩子已经开始提出抗议,说爹娘连给自己做身新衣服都舍不得,就把钱全部交到大哥手上,对他们不公平。
可钱已经拿到银行变成了一张纸,存单还在大儿子手里放着,反悔的话,他便说不出口。
再说了,当初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把这笔钱交到大儿子手上的么。真拿回来,家里谁有本事接手。
他就这么纠结啊,痛苦啊,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就在地里拾掇。可他人蹲在地里,心里却早折腾开啦。
等儿子这次回来,一定得把他问清楚,房子啥时候开工。房子盖下来,还能结余多少钱。
家里四个儿子,将来娶媳妇都得花钱,当然不能把钱全花在房子上。
听到自家媳妇惊慌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赶紧坐地上站起来。
“瞧你慌张的,到底出啥大事?”
胡玉枝喘了一口气,才吞吞吐吐地说,“白家大丫白梅来啦,说她是征崎的对象,还说征崎上大学是她供的……”
等胡玉枝嗑嗑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费老六顿时吓傻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那破鞋真说要嫁咱儿子?”
“这事还能有假。”
胡玉枝恨恨地说,“我怎么撵她,她都不走,你快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