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突然迫切地想见到娘。
小时候，他有任何疑问，都问娘要答案。这样的思维定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到现在仍然改不了。
只是，娘跟白娟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不能确定，白娟愿意跟他一起去医院看娘。
因此，他装作不经意地说，“反正来了县城，不如，去看看娘吧。”
白娟早有此意，只是担心婆婆对她有成见，不肯见她，所以，一直没下决心去医院。现在二弟主动提起，她当然不会拒绝了。
她笑了笑说，“空着手去医院看病人，好像不太礼貌吧。不如，我们去买点什么。”
凌云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不如给娘买几块鸡蛋糕吧，我记得她最喜欢吃鸡蛋糕了。”
“那就买鸡蛋糕。”
白娟不喜欢在这些细节上纠缠，当即便定下了。
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二弟，要是娘不高兴，你得想办法替我美言几句。”
凌云仗义地点头，“这是自然，你放心，娘是通情达理的人，她不会不讲道理，让你难堪的。”
到供销社副食店买蛋糕的时候，白娟注意到，玻璃柜鸡蛋的标签下，竟空无一物。
她十分吃惊，偌大的供销社，居然没有一枚鸡蛋。
她不禁问，“鸡蛋是没货了吗？”
营业员有点嫌她多管闲事，翻了下白眼，不耐烦地说，“没有！”
惜字如金，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白娟没有多问，只说要十个蛋糕。她留意了一下，鸡蛋的标签上写着每斤一块三毛的字样。
营业员目无表情，麻利地用牛皮纸把蛋糕包好，递给白娟，冷冷地说，“五毛！”
白娟刚掏出钱，凌志拦住了她，“我有钱，这笔钱就由我来出吧。”
潜意识里，凌云认为，他是男生。买东西让女生付钱，他有些失面子。
白娟微微一笑，“你要尽孝，我就不跟你争了。”
凌云有些喜欢白娟这种豪爽的性子，跟她一起做事，就是痛快。
两人一起来到医院，在护士站查到林玉芬的病床号，便一路寻了过去。
凌华明正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抽烟叶，看到白娟和凌志，不由得吃惊。
“你们怎么来了？”
凌云十分奇怪，儿子来看娘，太正常不过，老爹居然问他们怎么来了，岂不奇怪。
只一转念，他便反应过来，老爹针对的是白娟，并不是他。
凌志把蛋糕递过去，“爹，娘现在好点没有，这是我替她买的蛋糕，可好吃了。”
家里是什么情况，凌华明最是清楚不过。凌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除了过年的压岁钱，平时从没有零花钱一说。
他皱起了眉头，“你哪儿来的钱。”
“我挣的。”
凌志得意地提高了音量，“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从现在开始，我要挣钱了。”
凌华明厉声说，“小兔崽子，你要敢走邪路，老子打断你的腿。”
白娟忙说，“爹，二弟是个正派人，怎么可能走邪路。他今天买蛋糕的钱，是跟我一起卖货挣的。”
“卖货，卖什么货？”
凌华明一脸恼怒，“你是不是嫌你娘走得不够快，还跑到医院来气她。”
公婆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时半会儿哪里说得清楚。白娟不想在这里谈家里的事，只简短地说，
“咱们家院子里长了不少木耳，我又做了些手工，二弟说的货，就指这些。这事说来话长，等娘出院，你们回家后，我再细细跟你们讲。”
又是木耳又是手工，凌华明听得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说，“你回去吧，要是你娘看见，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公婆这一关，是白娟永远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除了面对，她没有任何选择。
“我知道你和娘认为我欺骗了你们，所以，不想看见我。”
白娟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跟我爹当年结为儿女亲家，定下的儿媳妇是白梅，而不是我。意想不到的是，姐姐白梅的亲爹娘把她带走了。为了实现我爹生前的愿望，我娘才让我嫁过来。”
凌华明最追悔莫及的，就是给秦川娶白家闺女这件事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老妻面前，怎么就说不了那个“不”字呢。
唉，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改变。要是因此害了两个年轻人，他可就百死难赎其罪了。
他这个时候最希望的，就是退婚了。
私底下，他是有些埋怨死去的老友的。说好两家人结亲，却把抱养的孩子许给自家，算怎么回事，让他跟林玉芬如何交待。
林玉芬的性子看着温婉和顺，真倔起来，他还真顶不住。事情到了这一步，妻子的身子也扛过来了，趁此机会退婚，最好不过。
退了婚，不光彩礼钱能退回来，家里的经济压力减轻了一大截，还不让秦川为难，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缓缓地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既然白梅跟她亲爹娘走了，不愿意嫁过来，我们凌家也不勉强。回去告诉你娘，只要她把聘礼退回来，这事我们就算过去了。”
白娟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爹，这事若是我爹在，万事好商量。我娘要是肯退彩礼，会让我替姐姐嫁过来吗？”
白娟说的倒是实情，凌华明跟白明堂亲如弟兄，当然知道陈慧是什么性子。
他喟然长叹，“你娘这事办的，实在是太离谱了，哪有收了彩礼临时换新娘子的道理。”
白娟静静地说，“爹让我回家，我不敢不从。可有一点，不知道爹想过没有。你把我退回娘家，我娘要是不退聘礼，你们凌家岂不是人财两空。我敬凌霄是个英雄，愿意跟他厮守一生。爹要是答应让我做你们家儿媳妇，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凌云十分震撼，没想到白娟竟能说出这番话。他想大声说，你明明知道，那个人不是大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但他只是注意地看了白娟一眼，咬牙保持了缄默。
爹在他面前，从来没提过大哥的事，也许，还当他是小孩子吧。既然爹不想提，他还是装不知道好了。
凌华明有些动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白娟替姐姐出嫁，秦川又何尚不是替凌霄代娶。秦川虽然活着，毁了容还瘸着腿，细论起来，吃亏的其实是眼前这个女孩子。
都说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他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现在这个结局，只可惜，他终究还是稀里糊涂地跨出了那一步，留下这一地鸡毛，还不知道如何收拾。
让时间来解决这一切吧，也许，到了明天，他就能找到解决办法了。
他想了想说，“医生说，你娘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现在的局势有点复杂，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