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痛苦回忆困住的困兽，冲破不了，只能画地为牢，为自己多加上一层枷锁，陆暄破门而入时我就蹲在抱头痛哭，狼狈又可怜。
房间里没有开灯，这种阴沉的天，房间里勘称伸手不见五指，他开门那刻才有些许光线透进来，我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都来不及欣赏他因逆着光而显得高大的身影。
他疾步走到我跟前，站着停留了几秒才蹲下来。
“小韭……”
我深埋在腿间的头因为听到这两个字而抬起，黑暗之中我们发亮的眼睛四目相对。
“你叫我什么？”我顶着哭腔，嗓子因为哭过而变得沙哑。
“小韭，我叫你小韭。”他低淳而磁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四周震颤，像是从此处扩散又像由周围拢来。
我麻木的心情因为那两个字才有所波动，才让我感受到一点活的气息，所以我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么，一抬手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陆暄？”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仿佛在确认。
“嗯，我在。”他话音刚落我便直接扑到他的怀里，他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却还想着护住我。
等他稳住身体，只能坐在地上，而我跪着，手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怀前，两个人的动作都是别扭至极，也很累人，可我就是不想放开，病态又固执地要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我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叫我了……你能不能以后都这么叫我，像奶奶一样，一直叫我小韭？”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番折腾搞怪的原因就为了这样一个请求，不由好笑，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这一笑起来就跟平静的水面泛起的波澜，迷人也迷惑人心。
为了把他的表情看真切，我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凑近他的脸。
“你笑什么？”
他敛了笑意，专注的与我对视“我笑你傻，还以为多大的事，值得你在这哭鼻子？”
我鼓了鼓嘴不说话，他大概以为我哭是因为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因为这个名字带给我多大的心安。
“你能吗？以后不要再叫我陆妍，只叫我小韭。”我以笃定的目光迎上他沉静的眼神，孩子气地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他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屈指在我脑壳上弹了弹“有什么不能，我本来也正有此意，还怕你忌讳。”
我如得到糖的孩子，满足地傻傻一笑就要挪开身子好让他站起来，谁知他猛然扣住我的脑袋，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感觉到了唇上带着湿意的触感。
他的唇贴着我的，我脑子一瞬间卡壳，竟忘记做出反应。他灵巧的舌头一探，轻而易举撬开我的唇齿，我身上有淋雨之后的凉意，却因此而开始升温，手脚使不上力的攀附在他身上，辗转的缠绵正把我的理智一点点的带离，却在听到外边脚步时瞬间清醒。
陆暄从容地分开，抵着我的额头喘上几口气之后把我按进怀里。
“小韭，是不是我一直这么叫你，你才不会离开我？”
他头埋在我颈间，声音近乎没有，我也没听清，却从他的拥抱里感到了难以掩饰的不安和悲伤，我莫名其妙之余发现我现在跨坐在他身上，姿势实在有点难以名状。
“那个……你先让我起来，脚麻了……”
眼看着袁姨就要走近，我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推开他，却因为离墙太近了，猛然一站起来我的脑袋就磕上了墙。
我抱头跳了两下，陆暄大手覆上来帮我揉脑袋，看我一副神情紧张盯着门口的样子，他和着低沉的声音笑出来。
“放心，袁阿姨不会进来。”
果然，外边袁阿姨的动静响了一阵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不多时便听见她隔着一扇门叫唤
“妍妍，饭菜给你们备着了，快点弄好了就出来吃啊！”
我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没多久外边便彻底没了动静。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到陆暄眉目之间都含着笑意，我顿感狐疑，我干嘛要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而真正该心虚的人却如此怡然自得？！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进来？”
他挑了挑眼皮扬起嘴角笑道“猜的。”
我努努嘴聊表不满。和陆暄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挺爱笑的，虽然都是浅浅的幅度不大的笑容。看他笑多了就想起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只透着寒气，能让人结冻的妖怪。
现在我知道那样的比喻多么不恰，他分明拥有融化坚冰的力量，只是用冰冷的外表伪装起来，只对自己想要温暖的人毫无掩藏。
所以十岁那年他才那般对我吧，并非对我特别高冷，只因我不是他想要温暖的那个人。
我陷入自己的思绪太久了，陆暄给了我个糖炒栗子才堪堪让我回神，我懵懵地对上他的眼睛，呆呆地眨巴两下。
陆暄见我光明正大走神还不自知，无奈地捏了下眉心“快去洗澡，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
我终于想起我进来是为了洗澡换衣服的，后来触景伤情，陆暄跑进来，再后来……
回忆到此结束，干正事干正事……
我神神叨叨地就要往浴室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退了回来，歪着脑袋抓了一把陆暄的衣服，湿得可以挤出水，老宅里阴凉得不行，夏天晚上睡觉还得盖被子，可我……刚才怎么还觉得……热呢？
机械地抬头对上他发亮的眼睛，吓了一跳一般松开了手，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你也快去洗吧，都湿透了……”
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快速往浴室逃窜，不敢再看他，那双堪称……含情脉脉的眼睛，是吧，我没领悟错的吧！
袁姨的厨艺成功把我的馋虫给勾了起来，这几日耗费了我太多体力， 难得食欲上佳，袁阿姨看我吃得奋力，看得也开心，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还不忘招呼陆暄吃。
我吃饭的动作和表情俱是一顿，上次过年的场景一闪而过，我没敢多想，低头继续狼吞虎咽，却终究还是失了味道，越吃越无味。
“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吃得那么欢，这就放碗筷了？”
我有点歉意地看着袁阿姨，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自己，袁阿姨也算是通透，叹了声气。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没心没肺的长大的，怎么就你奶奶这事儿上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抿嘴低着头，已经没有想哭的感觉，却越发的心情沉重，我以前确实没心没肺，事事都只为自己考虑，正是因为这样，在奶奶走后我才后悔，我都没来得及为她考虑……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正体验过了，才知这句话所蕴含的，是噬人心骨的沉重。
“妍妍，这人生到老，终究是要有这么一天的，你要学会看开一点。你奶奶不图你什么，就想让你平安顺意，若是你因为她而出点什么事，那才是真的辜负她呢！你说是不是？”
我要住下唇点点头，抬起头强颜欢笑“我知道的袁阿姨，我很好，我不会让奶奶失望。”
她安慰地拍拍我的脑袋“傻丫头，是叫你想开点，不是叫你逞强。”
“好了，我今天也是来收拾收拾东西而已，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奶奶不在了，袁阿姨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留在这，这老宅怕是只能空着了。
我和陆暄都站起来送袁阿姨，她侧过脸对着陆暄，声音不高不低地吩咐了一句“你好好劝劝她，顾好自己也顾好她。我走了，你们不用送。”
她不让我们送，我们就目送着她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路的那头。
雨还在细密地下着，为整个世界都布上了一层水帘，迷蒙之间我仿佛看见奶奶的身影，她就站在那条长道的中间，笑眯着眼在对我挥手，然后渐行渐远……
我奔跑了两步想去追，却在踏入那雨幕前意识清晰过来，奶奶已经走了，她在向我告别，如她所言，笑着离别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知不觉中，我咧开双唇露出笑容像奶奶一般挥着手，再见了奶奶，我会越来越好，活出最灿烂的人生，再见，奶奶，来生换我给你幸福，给你最大的疼爱……
袁阿姨离开之后，偌大的老宅就只剩下我和陆暄，信号一如既往的差，我躺在陆暄的腿上闭目养神，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天刚暗下来，老宅里光线不好，这会儿已经乌漆嘛黑了一片，大概是觉得没有开灯的必要，我俩就这么赖着谁也不想动。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半天，现在才算真正地停了，屋檐的雨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滴在地上啪地作响。
正是那一声响，我脑子突然灵光乍现，撑起身体笑嘻嘻地看着陆暄，他察觉到腿上一轻扭了头看我，却因光线太暗，都没看真切我此时脸上的贼笑。
“我想到一个主意，可以不让我们这么无聊。”
他还没来得及提出问题，就让我拉着往后院窜，我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后面酒窖里的酒，奶奶其实留了很多东西给我，都是些看了难免伤情的东西，唯有这酒最大快人心。
以往都是背着奶奶偷偷摸摸地喝，今日打从心底想放纵一回，也就不用费心思怎么把酒往上运了，直接坐在酒窖里，喝多少算多少。
陆暄不是嗜酒之人，但貌似酒量深不可测，我就没见他喝醉过，以至于我心里暗暗定下今晚的小目标，就是在把自己喝迷糊之前，先把他給灌醉了。
酒后吐真言嘛，真希望有些话能亲耳听他说出口。我知道那也是他心口的一道疤，所以我从不敢擅自揭开，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他真正与我坦诚相待的一天，可如果这个时间过于长久，我怕我会忍不住的退却，直至退出他的世界。
我以各种理由哄着他喝酒，为了不暴露目的，他喝多少我就喝多少，有时甚至他喝一杯我灌两杯，心中有郁结的人妄想通过酒来套别人的话，的确是异想天开了点。事实证明，并不是他的酒量深不可测，是他太聪明过人，而我又太不理智。
酒过几巡，我已然醉意熏心，倒在陆暄的肩头小睡了一会儿。陆暄也喝了不少，在我的努力下稍有醉意，不过他酒品极好，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养神。
意识模糊之间我想起我还有要事为做，被黑暗中的鬼神推了着回神一般，周身一颤头就从陆暄的肩上滑下来。
我还想着怎么开口，回过头发现陆暄都没被我吵醒，我不禁咋舌，这人是被我灌醉了，不过就是醉过了头，睡死了【摊手】。
我坐着放空了一会儿就发觉冷，这深山老林温度当真诡异得很。
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带来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灭了，我打开手机磨蹭着朝陆暄挨近，觉得不够便抱起他的胳膊。
他眼睛紧闭着，凑近了才听到他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眉头皱得很深，还不是很安稳。我伸出一只手指想去给他熨平眉间，又觉得我手太冷了可能会令他感觉不适，缓缓地又缩回来捂着。
待觉得手上的温度合适之后，我便毫无压力地抚上他的眉宇，轻轻按了一下也没让他的眉头舒展，我有点懊恼，视线往下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只见那里轻微动了一下，下一秒他变睁开了眼。
我以为他清醒了，刚要收回手被他一把扣住，我平静的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看着我，却不如往日那般清澈，像迷了一层雾，挥之不去。
“陆和……”
我这时才知道他是真醉了，嘴里念念有词，凑近一些听清楚那两个字后心跳都慢了半拍，脑子陷入混沌，第一次从他嘴里念出这两个字，动听得令人沉醉，却也让我坠入迷惘。
我用力睁开他的手，他却出乎意料的加大力度，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这样听他说出陆和的名字，他从来不让自己醉酒，却在喝醉之后不断叫着陆和，是因为很重要，是因为忘不掉、放不下……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急于和我在一起呢？是真的把我当成替身，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忘记陆和转移伤痛的工具？
无论哪种，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