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不可思议
可乐心声2025-10-24 12:2210,527

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一片一片的飘,像用羽毛铺天盖地的棉被。在雪中平稳前行的车子缓缓停了。

我坐在加长轿车的后面,淡淡开口:“怎么了?”

开车的司机向前看:“因为雪天路滑,所以前面塞车了,刘先生。”

我‘嗯’了一声。他眯起眼睛,低头看了看。用毛毯子包裹好的清瘦女人蜷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的非常沉。我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她的头没有什么重量,一路上也非常安静。因为药物作用的强迫睡眠,并不很安稳,有时候邬倩倩会微微发抖,觉得痛苦一般的皱起眉头。我有一种错觉,她就连睡觉都是小心翼翼的怕出错。

他摸摸邬倩倩的额头,幸亏没有发烫。

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打碎了车里虚无缥缈的宁静。

我反应迅速的接通,低声道:“喂?”

电话彼端是恭敬的近乎机械的声音。

我把手放在邬倩倩的头发上:“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

邬倩倩的头发很软,软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记住,要有足够大的独立空间,和其他精神病人隔离开,不许有接触。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探视。还有,别留下记录。”

另一方低声说是,又匆匆问了几句。

我沉声道:“就算有人来问,也要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没错,完全没有邬倩倩这个人。”

掐断通话,我把手机合上。他低头,却正对上了邬倩倩睁开的眼睛。

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也许整张脸,最美丽的就是这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却是混沌的,布满血丝,显得分外茫然,神情逐渐有了清醒的惊恐。

我露出微笑:“倩倩……”

不等我说完,邬倩倩已经在薄毯里挣扎起来,恍如一条努力扭动的蚕,可怜的做出逃生的动作。

我一把抓住她,微笑已然散去:“倩倩。”

邬倩倩望向车外,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天地间飘满了雪花。绝望中爆发出来的力量大得惊人,邬倩倩伤人伤己的挣扎使得我压制的很勉强。

车里的空间很小,我只能用膝盖顶住邬倩倩发抖的腿脚,将她压在身下:“倩倩,别怕。我只是送你去看医生,只是去看医生而已。”

邬倩倩的双颊因为恐惧而发红,不要命的挣动,用我从未听过的嘶哑声音狠狠的强调:“你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我却压着她,让她几乎动弹不得:“我会去看你。不要害怕,等你好了,就会接你出来。”

邬倩倩在徒劳无功的挣扎力逐渐失去力气,呜咽着露出哀求的神色:“我,你别这样对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能被使用的部分,已经被我掏光了。

做为情人,爱人,母亲她都输得一败涂地,剩下的毫无价值的躯壳,竟然也要被他丢进精神病院。

我还在哄着她,坚定而冷静:“没事的,倩倩,那里的医生会好好照顾你。”

然而倩倩的眼里却有了泪。这一刹那的泪水让我失神,邬倩倩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起来,凑近我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我松开了手。一瞬间的事,却足够邬倩倩仓惶的扑向车门逃生。

司机着急喊着:“刘先生!”

车门大开着,我的脖子往外渗血,刮进的风雪交加让他有片刻的晕眩。司机急忙过来,伸手要替他止血。堵塞的交通稍有恢复,我猛然推开他,捂着流血的脖子往外走。天地之间,白芒一片,在车与车之间,我竟然看不见邬倩倩的身影。

倒是前面的车主,摇下车窗,狐疑的盯着我。

我没有什么表情,回到车上,闭上眼睛。

司机发动了车子,回头为难的看他:“刘先生,我们……”

我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平静的诡异:“不要紧。我能找到她。”

要在整整齐齐如同方块的高楼大厦间,衣冠楚楚的北京人群里,找到一只受惊的小鸟,并不很困难。不管这只鸟缩得再小,她也飞不出北京天罗地网的天空。

……

邬倩倩疯狂的奔跑。外面很冷,她穿的很少,白雪飞进她的眼睛,淋湿她的头发,让她的双手冻得青紫交加。然而她不敢停下来,她甚至能够想象我无声无息的跟在她身后。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

他变得那么可怕。

等到邬倩倩能看清眼见得物事,却已经进了医院的大厅。

她把嘴唇咬出了血,颤颤栗栗的问柜台服务人员:“我想找我的女儿,她叫郑雅,几天前在这里留院观察。”

护士在电脑里敲打了郑雅的名字,心不在焉的低着头:“早出院了,被她爸爸接走了。”

邬倩倩撕扯着已经受伤的下唇,死死的盯住护士:“不可能。你再帮我查一次,叫做郑雅,她不可能不在这里的。我是她妈妈,我要来接她!”

护士不耐烦的重新搜索,啼笑皆非:“电脑不可能出错,确实是出院了,被父亲接走了。你说你是她母亲,那你的证件呢,你怎么证明?要是离婚后闹出的纠纷,自己回家解决去,别来找我们麻烦。”

没有证件。没有证明。

她什么都没有!

郑雅被父亲接走了……郑雅被我接走了。

邬倩倩一步一步走出医院的大厅,在落满雪的台阶上,呆滞的坐下。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没有颜色,只有惨淡的白。她什么都不剩了,连女儿都被夺走了。

连最后的,最重要的女儿,也被我抢去了!

邬倩倩抱着膝盖,呜咽的哭出声来。她很想嚎龘啕大哭,可是她做不到。再悲伤,再痛苦,她的哭泣都是安静的,无声的,就连结冰在脸上的眼泪都渺小的近乎透明。

邬倩倩把头埋在膝盖间,鸵鸟一样躲避肆虐的大雪,哭得不成样子。

沾了雪的靴子慢慢走近,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撑着伞,在台阶边蹲下:“喂,大婶。”

邬倩倩抬起沾满泪痕的脸,茫然的看他。

男人露出熟悉的,电力十足的笑容:“是我。还认得我吗?”

邬倩倩不说话。

阿不笑了笑:“真绝情啊,真的把我忘了。我是阿不啊,替你担心了这么久的。哪里都找不到你了,每天换地点守株待兔。”他试探着把邬倩倩死死抠着手心的手指掰开,湿漉漉的双手,被阿不握在手心里。

他用轻柔的声音问:“倩倩,你要不要跟我走?”

邬倩倩用通红的眼睛望着他,除了不停掉落的眼泪,什么反应都没有。

阿不跟她对视一会,泄气的叹息,脱下外套将她包成一团。

他站起来,牵着邬倩倩的手,用温暖而低沉的声音说:“我们走吧。”

欢阿不的打住,配角不扶正,我会黑他。

阿不较之几年前,毕竟还是成熟了不少。

虽说是个单身汉,不过整体上,房间勉强称得上整洁,再不是几年前那样的不堪入目。阿不把邬倩倩领回家,大雪已经停了。邬倩倩一路都很木讷,静静地也不说话,湿漉漉的样子并不好看。瘦得甚至有点吓人。

阿不把她领到浴室门口,扔了一件衣服,指了指浴缸:“我不管你要冲凉还是泡澡,去洗洗吧,不然感冒了就不好了。你现在粘糊糊的,像外头的流浪猫。”

邬倩倩接过衣服,转身走进浴室。水声哗啦啦延续了半个多钟头,等她终于出来,眼睛依旧是红红的,懵懵懂懂的样子。

阿不把邬倩倩按在凳子上,二话不说插上吹风机,为她吹头发。

“你发质真差,干死了。你看看这里,还那么多岔,平时不用护发素嘛?你是不是女人啊。”阿不嘴上不饶人,力道倒是很轻巧的。

邬倩倩终于有了点反应,对于阿不指责她不是女人,她还是介意的:“用,不是什么好牌子……”晃动的热风里,邬倩倩一阵阵打喷嚏。阿不一脸不耐烦地递了纸巾。

两个人陷入了另一番沉默。吹风机发出呜呜的热风声,从客厅的角落却窜出一个影子。那是几个月大的小花猫,拥有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翘着尾巴跳到邬倩倩身边瞪视她。

邬倩倩对它笑笑,笑得很失落。

小花猫好像满意了,扬扬头,跳到邬倩倩的膝盖上。

阿不看了一眼,道:“这是我捡的猫,据说还是波斯品种。我给它取了一个清脆的好名字;叫花瓶。”

花瓶?邬倩倩心中有一根弦颤动了。她笨拙的,迟缓的,伸出手去触碰小猫咪。

花瓶很惬意的享受邬倩倩的抚摸,眯起漂亮的眼珠子,四脚摊在邬倩倩膝盖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阿不把吹风机收好,去厨房煮了一碗面。

等他端着热腾腾的面出来,邬倩倩搂着花瓶,已经睡的很沉了。

阿不把面放在茶几上,望着邬倩倩的睡颜,一直没有移开眼睛。电话突然响了。他绕过熟睡的一人一猫,接起电话。

我的声音并无很大波动,只是有些嘶哑:“她在你身边。”这不是问题,而是肯定。

阿不笑了,控制不住的带了些恶意:“是啊,洗过澡了,舒舒服服的睡觉了。”

我沉默了片刻:“你要把她放在家里?”

阿不‘切’了一声:“我在路上捡回家的,不放在我身边,难道还给你送过去?”

我淡淡的说:“阿不。你认清楚,她是邬倩倩,不是愚小娴。她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个病人。”

“我知道。”阿不咬牙:“我没把她当成愚小娴,这一点不需要你提醒。”

我声音里面有叹息:“如果你没有能力照顾她,还是把她还给我。”

阿不看着邬倩倩瘦了一圈的脸,笑道:“我看出来了,她在你那里,受到了什么样的照顾。我你放心,我只会做得比你更加好。”

他摸摸邬倩倩的脸:“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应该跟你摊牌。我想追求倩倩很久了。我比你更有资格,也更会给她快乐。我,你把倩倩害得遍体鳞伤,你害得她疯疯傻傻,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你清楚,你放开她,她才会变好。陆浩仁说了,你就是她的病。”

我缄默了好半响,才缓缓道:“……阿不,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希望你知道。”

阿不笑了:“你已经把她毁掉了,我做什么也不会有区别。我,我不需要你教导。”

我一字一句的说:“阿不,请你对她好一点。”

阿不只是笑笑,挂了电话。

邬倩倩还在睡觉。阿不把她抱到床上,赶走不情不愿的花瓶,在旁边躺下。外头又开始飘雪,夹杂着大风声。

到了半夜,邬倩倩开始做噩梦,痛得不堪一样的发抖。阿不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这一个姿势一整夜。

……

邬倩倩醒来,眼前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窗外的雪。第二样,竟然是一碗热面。阿不的厨艺她自然是不敢恭维的,不过打着热鸡蛋,漂浮着葱花,样子也还算过得去。

阿不在一旁坐立难安:“我昨晚就做了,但是你睡觉,我就自己吃了。早上醒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面条了。你多少吃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邬倩倩举起筷子,沉默的一根根送进嘴里。

不到几分钟,她便放下了碗筷:“我饱了。谢谢你。”

阿不盯了她半响,叹气:“你不喜欢吃,我也不勉强你。要是还累的话就睡一觉吧。别担心,这里不会有我。在我这里你想怎么样都行。”

邬倩倩已经闭上眼睛。阿不掏出猫食喂花瓶,随后回来,顺手搂住邬倩倩。熟睡的女人躺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像一个很乖的孩子。

阿不突然觉得,邬倩倩跟他,一辈子这样也不错。一辈子都这么平平淡淡的,不过不会再让她吃一点的苦。然而门铃还是不客气地响了。

阿不把邬倩倩放倒,打开门。

门外是个送货的年轻人,笑容可掬:“阿不先生,刘先生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阿不望了望那人身后的箱子:“都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帮着把东西搬进屋子,笑得很讨人喜欢:“我也不是很清楚。刘先生交待了,你要是有问题就下去一趟,他就在楼下等着。”

阿不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竟然都是洗过叠好,属于邬倩倩的衣物鞋袜。他望着那些日常用品,摇头笑了笑,换了衣服下楼。

我的奥迪车停在楼下,人却在车外站着,很是高挑。

见到阿不,我对他略点头:“她今天怎么样了?”

阿不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你送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用黑色的眼睛盯着阿不:“这些都是她用惯的,要比再买更加合适。我仔细挑过了,质量好一点的,都在里面。有一些太旧了不能用,我已经扔掉了。”

阿不摇头:“邬倩倩都用不着了。我会给她买新的东西,她不能看到一点跟你有关的,即使只是你的影子,也会让她受伤的。我能给她买新的,她,我还不至于养不起。”

我看着他:“可是你不如我了解她。”

阿不笑了笑:“只可惜她只能接受我一个人的照顾。我相信我会有机会深入了解倩倩。我,我跟她认识七年了,不要小看七年的交情。我要追求她,自然比你想象中了解她。”

我没再说话,过了半天才低声道:“她还病着。你要追她,也别把她逼得太紧。等倩倩好一点……你……”

阿不淡淡的说:“有你在,她好不过来的。”

我露出一点苦笑:“我明白。所以,我不见她。我只需要知道她在哪里,安不安全,过得好不好,就足够了。”

他眸子里也有淡淡的苦涩:“你知道的,她现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会慢慢恢复的。郑雅在我那里,我可以把她照顾的很好。你跟倩倩说一声,这件事情。”

阿不没有说话,冷冷的看我;邬倩倩被他害得情绪失控,阿不很难原谅他。

我放低了声音,这一生,他也许从未做出这么低的姿态:“如果她好不起来,你没有耐心再照顾她……请你记得告诉我。我一直都会在。”

阿不嗤笑出声:“不要说的这么好听。你如果真爱倩倩,为什么要骗她?郑雅的事情,你知道,陆浩仁知道,我知道,愚小娴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最终所有人都知道,你却偏偏不告诉她?我,你根本不爱倩倩。你最爱只有你自己。”

雪无声的落,周围很冷。

我在长久的沉默里望着阿不,终于缓缓说:“你错了。”

他的神情流露出少见的落寞:“真的爱一个人,你才会骗她。你要小心骗她一辈子,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活在宁静而快乐无忧的空间里。……如果世界有太多的荆棘,那么就变得强大起来,控制她的世界,让她远离那些荆棘。”

阿不无话可说。

积雪渐渐厚了。

一觉醒来,已是夜晚。放眼窗外的世界,遍是雪意。

邬倩倩从窗户往下看,雪地里到处都是孩子堆的雪人,非常可爱。花瓶窜到邬倩倩身上,挥舞着爪子不知道想要什么,凌厉的叫着。邬倩倩挠挠花瓶的猫耳朵,以前奶瓶不开心了,挠挠耳朵总会让它安定下来。

本是无意的动作,花瓶却一下子跳开,尾巴竖起来,还在邬倩倩胳膊上抓了一把。

阿不本来坐在沙发上盯着一人一猫,惊得一把揪住花瓶的尾巴:“喂,野猫你干吗!”

花瓶疼得呲牙咧嘴,冰蓝色的眼睛顿时泪汪汪。阿不松开它的尾巴,走到邬倩倩身边:“怎么样?有没有被抓出血?如果出血的话是要进医院的。”

邬倩倩把胳膊给阿不看,细白的皮肤上有浅浅的一道痕迹:“没事。一点都不疼。”

阿不侧头看她。

邬倩倩忐忑不安的把目光移到客厅里的圣诞树上。

良久的一阵沉默,阿不突然笑了:“喂,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

邬倩倩反射性的说:“小倩离开我的第十七天。距离小倩的生日还有半个月。”她的神情有点落寞,低下头去:“可惜我是不能与她一起庆祝了。”

阿不去握了握邬倩倩的手:“你别傻了。地球又不是只围绕你的女儿转。今晚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阿不的掌心很温暖,对比之下邬倩倩的手就凉了许多。

邬倩倩乖乖的,也不动弹,就这么被阿不握着。

她的表情仍旧沮丧:“小倩很喜欢圣诞节的,每一年圣诞节我都会送她一份最想要的礼物。还有我也会寄来好多东西。”

她红着眼睛看窗外雪地上的雪人:“我们还会一起堆雪人……”

路灯把地上的积雪晃得闪闪发亮,周围挂着圣诞装饰,张灯结彩,夜晚白雪飘飘,很是漂亮。阿不看着楼下好一番美丽的夜景,神情逐渐严肃而认真。

他瞪视着邬倩倩的侧脸,听见自己的声音,少有的紧张:“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你好好听。倩倩,以后让我照顾你吧。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别总是把我当成弟弟。照顾你的想法在我心里很久了,虽然我总是跟你抬杠,不过你在我心中,份量是很重的。以后我不会让我有机会伤害你了,相信我,让我照顾你好吗?”

邬倩倩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神流露了茫然。始料未及的表白,让她什么都无法说。

阿不像演讲过后的小学生,有些期待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你同不同意,支个声。”

邬倩倩憋了半响,才算憋出她的疑问:“我不懂,你整天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大婶。你为什么突然间要照顾我?阿不,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不用可怜我。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和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可怜。就好像我可怜我,就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样欺骗这么久,这么久,然后他抢走了我的小倩,他……”

邬倩倩说了一连串,又说到了女儿身上。

阿不低低一叹,轻轻打断她:“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总是特别的。……看到你就像看到,凝固的时间,看到有形的风一样……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他摸上邬倩倩的脸:“相信我,倩倩。”

随着阿不最后一个字,夜空绽放了数朵烟花。花瓶从角落窜出来,蹦到两个人中间。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雪夜烟花,和一只小花猫。

邬倩倩突然控制不住地落了眼泪,抱住花瓶,紧紧的抱住,呼唤了一声:“奶瓶。”

她走的是那样仓促,甚至没能看看奶瓶最后一眼。

阿不见邬倩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中沾沾自喜,还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阿不是个很有吸引力,但却与我截然不同的男人。我靠的是内敛成熟,他把事情都想的非常通透,这样的人很容易让女人产生依赖与崇拜。而阿不是个喜欢撒娇,喜欢胡搅蛮缠的阳光大男孩。尽管他也懂事了不少,对邬倩倩撒娇的恶习至今未改。

他把邬倩倩的手握的更紧:“你这样拖泥带水的,我当你同意了啊。”

邬倩倩却看着阿不,睫毛在微颤:“阿不,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如果我能自己做到,我一定会去做。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我很害怕。”

“能不能求你,去找我,叫他把小倩还给我?小倩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

“求他,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如果她可以。她早就奋不顾身的冲到我那里,像世界上任何其他母亲一般,把女儿护在身后。可是邬倩倩不敢,回去意味着软禁,药物注射,还有灰暗的可怕的精神病院。不曾做母亲的人一定不会了解,那种切肤之痛。

她是那么,那么想看见郑雅。

哪怕一眼。

阿不的目光含着痛惜,低喃:“你认为他会答应么?倩倩,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不过他必须能够掌握你。郑雅就是那根线,有郑雅在手上,你哪里都去不了。就算你在世界的另一端,你仍然被他握在手心里。他不可能同意的。”

邬倩倩却摇头:“但是郑雅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我的!”

阿不把邬倩倩抱住:“不,你的女儿死了。你去看过她,她在墓碑底下。”

邬倩倩盲目的否决:“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郑雅,其他人统统不是,我也不会认的!阿不,我求你,我求求你……”

说着说着,情绪越发的不稳定了。

阿不安抚的顺着邬倩倩的后背,看窗外一闪一闪的圣诞树:“我答应你。我去找我。”

……他突然间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难怪我那么洒脱让邬倩倩住在这里。

原来最终的王牌,一直都被我扣着。

阿不在我的办公室找到他。

我的办公室很整洁,最近刚刚装修,从以往的简单转为奢华。地上的地毯是纯波斯进口,踩在脚下柔软得恍若棉花。

古董时钟滴滴答答的响,我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

阿不走进办公室,我抬头,看到他一点都不惊讶:“倩倩叫你来找我的?她过的怎么样,情绪平复一点了?”

阿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的说:“好多了。不过她希望你能把郑雅还给她。因为郑雅怎么说也是邬倩倩一手带大的女儿。你这样不准她们接触,实在太过分。”

我露出一点微笑:“这种亲子抚养权的问题,应该来找我谈的似乎不是你。”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将脸上的眼镜摘下来:“为什么倩倩不自己过来?”

阿不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她害怕你。就算她曾经有多爱你,但是现在她不爱了,而且害怕要远远多过一切其他感觉。我,她知道的。过来意味着囚禁。你不要把她逼死好么?”

我拿起桌子上的合照。那是郑雅在朋友家里,和其他小孩子玩闹时的照片。

他摇摇头:“我不是在跟你谈生死的问题。我是在谈诚意。郑雅是我的女儿,世界上任何一份DNA报告都能验出这个证明。倩倩想要回她,难道不应该亲自过来?”

阿不一拳砸到桌子上:“郑雅不是你的女儿!这么多年养育她的是邬倩倩,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看阿不,缓缓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我拥有一个律师团。”

他陷入了很久的沉默,微有落寞的说:“阿不,我不想逼她。只是我想见见她。”

我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漂浮的云:“我很想她。”

阿不冷笑,冷笑间又有一点得意:“我。她恨你又怕你,绝不可能会见你。”

我用淡薄的眼光盯着阿不。眼前的年轻男人纠缠在邬倩倩身边已经将近十年。他无权无势,渺小的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也许他就会被按死。但是就是这么无权无势的阿不,竟然是唯一一个邬倩倩肯相信的人。

笔记本电脑发出通话声响,那是香港的一笔融资生意。

我重新把眼镜戴上,抬头对阿不淡淡的说:“我可以做出让步。我准她与郑雅碰面。不过碰面的前提是,我必须在场。”

阿不皱眉:“我--”

我却伸手示意他安静,道:“一人让一步。孩子在我这里,我的损失已经不小。你在我这里工作这么久,我的品性你不会不了解。折中已经是我最大的退让。得寸进尺就会一无所获。回去告诉倩倩吧,我想她不会太失望。”

我打开笔记本,点开了视频。

表情并不冷漠,甚至含着礼貌的微笑,但是阿不知道,已经没有通融的余地了。

阿不的身影退出去,我对视频里的英俊男人打了一个招呼:“洛森,许久不见。香港的天气如何?”

……

回到家里,邬倩倩正在给花瓶洗澡。客厅里有眼熟的大箱子,原来是我派人送过来的,邬倩倩惯用的东西。

阿不有点疑惑:“不是说是你用惯了的?怎么都装起来了?”

邬倩倩把花瓶擦干,捏了捏它可爱的小耳朵:“我想扔了。看到这些,心里头觉得特别难受。我想,我应该会买新的东西吧。”

她放花瓶自由活动,瞪着期待的眼睛看阿不。

阿不沮丧的垂着头:“我没有答应……可是他准你见郑雅一面。”

邬倩倩愣了愣,鼻尖有点红:“只准见一面?”

阿不把客厅的箱子都挪到一边,将窗帘拉上,突然扑过去抱住邬倩倩:“抱歉,我没能答到你想要的结果。只准见一面,而且……而且必须是我在场的前提下。”

他断点着邬倩倩的头发,安慰的说:“别泄气。没事的。还是能够争取的。”

邬倩倩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能争取,要怎么争取?难道要闹上法庭么?别说面对我毫无胜算,法庭的事情复杂而坎坷,她不想让郑雅知道这一切……郑雅毕竟是个小孩子!

阿不把邬倩倩拉到沙发边坐下,有点强硬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别这个样子,毕竟你能够见到她了。你不开心么?” 邬倩倩含糊的呢喃了什么,看自己的双手,有一点抖。她答不出来。

重逢固然好,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邬倩倩明白自己的情绪曾经严重失控……可那都是因为郑雅。这个时候再一次看见郑雅,她想不到自己能够怎样去面对。小女儿是她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

可女儿却也是她被欺骗侮辱迫害最鲜活的证据。

邬倩倩靠在阿不肩上,视线变得模糊:“我想,我一定会蹲下来紧紧的抱住她。但是我想,我的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丁点的妈妈的幸福,一定也夹杂着巨大的痛楚……可我还是得微笑。我不能让小倩知道,哪怕一丁点都不能。”

阿不叹气:“别忘了。我说要照顾你。我说到做到。”

邬倩倩闭上眼睛。阿不的肩膀相比于之前要宽厚很多。她隐约记得许多年前,曾经一起喝酒的时光。那个时候他只有那么小,二十出头,是个对社会对爱情对一切都朝气蓬勃的家伙。他们都被时光磨着,一点一点。

“谢谢你……”邬倩倩在阿不的耳边轻声说。

阿不笑起来,揉邬倩倩的头发:“举手之劳。谢什么?我如果连见一面的权利都争取不回来,那我也太过没用了。”

他站起身:“一会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去洗个澡。”

阿不对不远处的花瓶凶神恶煞的做了几个鬼脸,走进浴室。邬倩倩独自愣了一会儿,再一次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旧东西。有一些并不是自己的,而是郑雅小时候的玩具。

比方说手里的布娃娃。

邬倩倩盯着芭比娃娃出神,厅里的电话却响了。

她手忙脚乱的接起:“喂,你好。”

电话的另一端显然也没有预料会是她,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邬倩倩越来越惊慌,正要挂上电话,便听见我低柔的声音:“明天见面,可以么?”

邬倩倩感到一股巨大的害怕四面八方的涌进身体里:“给我一点时间—”

我打断她的话:“给你一点时间,为了准备看到我不会落荒而逃么?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很快学校要开学了。如果你不想明天见面,那么大概需要等一个学期。我希望能听见你的答复。”

邬倩倩紧紧抓着电话,狠狠地撕扯着自己的嘴唇:“我,你,你不要这么过分……”

我安静了几秒,才略带苦涩的说:“不论我做什么,都会是错的。你恨我骗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七年前我告诉了你,我只不过会把今天提前。你恨我偏袒冬妮,可你昏迷的那些年,冬妮对我有恩有义。倩倩,我……”

他制止住自己,淡淡笑了:“算了。也许郑雅在你心里并没有那么大的份量。你不想看见她,我明白了。那么我挂了。”

邬倩倩惊慌失措,连忙喊道:“我愿意我愿意,明天可以的,明天没有一点问题!我你说话算话不能临时反悔!你不准挂电话!”

我又笑了,轻轻地说:“好。”

早上吃饭的时候,邬倩倩就开始惊慌了。

筷子胡乱的夹东西,送到嘴边的菜手一抖,又掉进盘子里。

阿不看着她,有点郁闷:“喂,你也有点骨气啊,别从现在开始就紧张。”

邬倩倩艰难的说:“我没有……我就是,我很久没看到小倩了。”

阿不抱起双手,靠在椅背上:“忐忑不安?放轻松一点吧,就平常心对待。还有啊,大过年的,你看看自己,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一会去作作头发买一件新衣服吧。”

邬倩倩屡次被阿不嘲笑不像女人,心中更难过:“我到底哪里丑了?”

阿不胸有成竹:“不是丑。你今天要见女儿,总要穿得体面一点。你也不想被她嫌弃吧。”

邬倩倩有些动摇了:“说得是。那我…我去买一件新衣服?”

吃过早饭,两个人大早上就赶到百货商场。邬倩倩找到了一家理发店,把变得很长的头发剪短了一些,看着精神不少。

发型师极力推荐她把头发烫卷,奈何阿不一脸不情愿:“女人得走清纯路线,清纯!”

便拉邬倩倩离开。

她又去ZARA买了一件小西服;邬倩倩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比面试更紧张。从更衣室走出来,

阿不打量她几眼,咳嗽了两声:“这么看比较像女人了,看着还挺清纯的。”

邬倩倩也找回了一点点自信,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谢谢你啊,阿不。还有,我打算再买一点东西。”她换上新衣服,沿着店面走到苹果专卖店。

阿不瞪着她:“你干吗?苹果的东西是奢侈品啊,咱们这种低收入还是买山寨吧。”

邬倩倩有点不好意思:“我给小倩……买个礼物。钱不是问题。小倩一直说想要Iphone6来着。可是我迟迟不给她买。我对女儿可能是怠慢了一点。希望她会喜欢……”

阿不笑了:“郑雅能得到你这样的假妈妈,比有一个真妈妈幸福多了。”

两人在店里买了裸机Iphone6,邬倩倩狠狠心,又给郑雅买了苹果最新的产品,独特研发的女生荧光手表。加起来过万,不过邬倩倩觉得值得。

把精致的盒子包装好,邬倩倩揣在怀里,显得高兴起来了。

眼看到了下午,阿不跟邬倩倩提前来到约定的餐厅。阿不点了两倍焦糖拿铁,邬倩倩小心翼翼的端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阿不奇怪的看她:“你有必要喝的这么费力气吗?看你都累。”

邬倩倩理直气壮:“我怕衣服弄脏了,那一会还要见小倩……”

阿不把自己喝完的杯子放下,叹了一口气:“倩倩。你淡定一点。要见的只是你的女儿,不是什么大人物。”

时段渐渐进入繁忙期,邬倩倩显得坐立难安。她跟阿不选的是二楼的位置,从楼上往下看,能欣赏到乐队的表演。当然她是没有这个心情的。

点的菜陆续上来,阿不还要了一杯酒:“等他们来再加菜吧。我们先喝一点酒。”

邬倩倩摇头:“我酒量不好,万一……”声音突然顿住,盯着餐厅的入口。

高大的男人带着小姑娘从门口进来,在楼下的空桌位入座。

间隔不远,邬倩倩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他们的交谈。她贪婪的看女儿;郑雅的头发明显

继续阅读:第七十六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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